講經論道的太后 第31節
深夜。 子潤,今日有大臣上書,要朕冊封景妃為貴妃,你怎么看?昏暗的燭火下,皇帝的神情異常疲憊。 景妃是先皇賜給皇帝的侍妾,很早就跟著皇上了,又是皇長子的生母,論資歷冊封一個貴妃也不是不應該。 跟著皇帝熬了二十來年了,還是一個二品妃子。 自己的孩子雖說是長子,可是她并沒有因為這個長子就能多獲得幾分寵愛和看重。 皇帝去她那里的次數,一年也沒有幾回的。 二十多年了,她就這樣安安靜靜的活在宮里,不爭不搶,不吵不鬧。 論寵愛,她不如早年的貴妃。 論信任她不如現在的我。 所以她反而什么都不求,只好好看顧著自己的孩子,殫精竭慮的為兒子謀劃著。 即便我一早就知道了她的心思,也不愿意過多打壓。 她同我一樣,不過是個身不由己的困在宮里的可憐人罷了。 能早早的有一個兒子,是她唯一的一點幸運了。 可是如今,我也得護著我的兒子啊 景妃這幾年呢,就像御花園里頭矗立的一棵樹,看著雖不花團錦簇,但是枝葉深深,早已根深蒂固了。 大皇子妻妾多,為什么多呢,哪一個侍妾通房的不和朝廷上的某個大臣沾點子關系。 說句不好聽的,半個朝廷都是他岳家! 如今他的這些岳家們,開始為了景妃向皇帝討要名分了,可是皇帝不會愿意的。 自從憫毓貴妃死后,宮里頭再沒有冊封過一位貴妃。 這是皇帝對憫毓貴妃的愧疚,也是皇上這輩子唯一能給她的東西了。 從道義上來說,貴妃這個名分是景妃應得的。 可是情分上來說,她注定得不到,因為她和皇帝沒有這樣的情分。 皇帝見我不語,嘆了口氣道,朕知道煥兒他們是什么想頭,朕也知道景妃這幾年不容易,可是,朕給不了。 朕心目中,已經有了太子的人選,不是旁人,就是燦兒。 我的心一沉,早就料到了不是嗎,可是我還是有些難過。 我的兒子終究不能像旁人那般幸福了。 皇上為何屬意燦兒呢,因為他天資聰穎,才華出眾,還是因為他是咱們的兒子? 抑或者,因為他是貴妃的血脈? 我知道我不該問的,可是此刻我就是想問。 皇帝愣了愣,似乎想不到我會問這樣尖銳的問題。 沉默許久他終于道,你是朕的妻子,是朕此生除了母后最為信任的人。燦兒是你我唯一的兒子,所以朕看重他。貴妃是朕年少時傾心相愛的女子,燦兒是她的血脈,所以朕疼愛他。 但是,朕不能只憑著自己的看重和疼愛就認定太子是誰,子潤,這不是為君之道。 朕選中燦兒,是因為他寬和善良,心中常懷仁念。從小到大,他從沒有為難過伺候他的宮人內侍。春獵上,他也不似旁人那般急功近利,以射殺孳育鳥獸為樂。 不以人微而輕賤,不以惡小而不顧,這才是朕想要的儲君。 子潤,朕知道,燦兒有這般品行都是你悉心教導的結果,朕感謝你,為朕培養了這般品行貴重的孩子。 可是燦兒的血脈不能為朝臣所容忍,朕不能夠順利的立他為太子,朕希望你能支持朕,輔佐朕,讓咱們的兒子做太子,你愿意么? 皇帝聲線柔和,神色誠懇。 像是一場深思熟慮的虔誠禱告,又像在呢喃一段攝人心魄的古老咒語。 由不得我拒絕。 以一個母親的身份來看,我希望我的兒子遠離宮廷,遠離皇權。 可是以皇后的身份來說,我希望百姓們能夠擁有一位仁君,一個真正將百姓們放到心上的君主。 顯然,鄭煥不會是這樣的君主。 我伸出手來握住皇帝的手,看著他道,同聲自相應,同心自相知?;噬弦蕴煜掳傩諡橹?,夫妻一體,臣妾定然以性命相隨。 皇帝動容,他看著我道,子潤,朕這一生最幸運的事,就是母后為朕選了你做皇后。 外頭月光明亮,秋風起,花葉落。 不僅吹散了這個夏日最后一場炎熱,也帶走了我這一生,最后的快樂,最后的慈悲。 我靠在皇帝懷里回憶著此生不多的幸福時刻,我怕我忘了。 子新的媳婦下午進宮了,說是臣妾的母親病了。 想了許久還是決定和皇帝說一下。 嚴重嗎,你怎么不早說? 是老毛病了,我已遣了太醫去蘇府了。只是,有一件事要和陛下請示。我緩緩道。 皇帝聽了有些詫異,你做主便是了。若是蘇家的事,我自然沒有不同意的。 這回的事不同,我爹我娘年齡大了,我母親如今也病著,好歹生養了我一場,他們老了我卻不能盡孝。 如今,心中甚不安穩,我想讓阿爍到蘇府去,替我在我母親跟前盡一盡孝心,皇上能應允嗎?我緩緩的說著。 只聽見皇帝嘆了口氣道,朕知道你的心思,朕也是他們的女婿,原該親自去看一看的,這許多年倒是真疏忽了。朕跟著你一道兒去,到時候也以小婿之禮,見一見朕的泰山老大人。 我聽了笑道,還是免了罷,我爹可受不起你的禮!我也不去送她,到時讓子新媳婦來接著她就是了,不打緊的。 你說起子新,我也得同你說一樁事。 什么事? 朕今兒訓斥他了,梁啟在朝上提了皇貴妃一事,子新同他爭執不下,朕攔不住他也是沒有辦法。 梁啟他們人多勢眾,子新年紀輕,得罪不起?;实廴詢烧Z將這事學了個囫圇,倒是與林漾所言如出一轍。 我只好道,訓斥便訓斥吧,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于公呢,你是君他是臣。他要是做錯了,你便是將他捆起來打一頓也是該當的。于私呢,你是他姐夫,訓斥自然也是為著他好,你且放心,我不護短。 朕自然知道你不護短,只是也得同你說一聲不是,免得讓旁人來你跟前說了去,朕分明只是訓斥,倒讓你誤會是打一頓了?;实垲B笑道。 我嗤笑一聲不言語。 庭外竹影深深,屋里修過搖晃。 我和皇帝有一搭沒一搭的絮叨著些閑話。仿佛一場路途溫馨的夢境,綿長而悠遠。 翌日,皇帝一早便走了,鄭燦和鄭爍還是來我這里用早膳。 昨兒個,你們舅母進園子來說你們外祖母病了,雖不嚴重,卻病癥緩慢。我已經許久不見你們外祖父和外祖母了,如今他們年老我卻不能侍奉在側,著實是內心煎熬,坐臥難安。 阿爍,不如你去替母后侍奉你外祖母吧,你如今已經十四歲了,想來是能獨當一面的。我看著阿爍鄭重說道。 阿爍愣了一會兒驚訝道,???怎么侍奉呢?母親是讓我出宮嗎? 自然是了,你呢,去蘇府住一段,替母親侍奉你們外祖父和外祖母。 再一個,你們舅母也不容易,家里四個老人,四個孩子,如今你外祖父又在家辦了一個私塾,都得你舅母一個人照應呢,外頭還有慈幼坊,悲田院,粥廠這些,也得你舅母看顧著。 你呢,到時候也別在家里頭閑著。去幫著你舅母干點活兒。她那么忙,你幫她分擔一點是一點。 咱們吶,是一家子,得互相照應才行。你雖是公主,可你到了蘇府就是你舅父舅母的外甥女兒,萬事得聽他們的教,你可明白了? 阿爍聽了似乎有些不樂意,又道,那我豈不是不能常常見父皇和哥哥了? 你成日里在我身邊倒是好,只可惜不長見識,讓你舅母帶你到外頭,好好瞧瞧宮外是個什么樣子,宮外呀,可比咱們這兒有趣多了。 外頭的小攤小販,賣什么的都有,到時候跟你舅舅家的哥哥jiejie們一道去外頭逛逛。我知她不樂意只好這般哄著她。 她聽了果然很滿意,連問我什么時候能讓她去。 鄭燦突然道,母親何不讓我去呢,阿爍年齡小做事難免不周到。再說她也沒出過宮。到時彼此難免不適應。 我看著他道,你有別的事要辦呢,從今兒起,你就上廉政齋待著去,給你父皇研墨鋪紙,端茶倒水什么的。你父皇最是疼你,你得好好侍奉他才是。 母親平日里不是愿意讓兒子讀書嗎,為何如今讓我去父皇身邊呢?鄭燦疑惑道。 我道,讀書是為了明理,我自然樂意讓你讀書,只是如今你父皇年齡大了,難免有力不從心的時候。 如今你皇兄們都在外頭替你父皇辦差呢,你雖說年齡小,倒也不能只圖清靜。你好好去你父皇身邊侍奉,多跟你父皇學著,等你大了,也好替你父皇到外頭辦差去。 燦兒聽了我的話還是有些疑惑,他不明白往日里我總是讓他好好讀書,為何這會子又不讓他讀書了。 奈何他終究還是個孩子,只好點點頭,母親言之有理,兒子聽母親的。 我想了想又接著囑咐道,你到了你父皇身邊啊,要多向你皇兄他們學習,他們比你年齡大,懂的也多。你呢,就多瞧著他們。自己心里有了什么主意也不要忙著說,先問你父皇的意思,記住了嗎? 兒子記住了。 我滿意的點了點頭,一頓飯把倆孩子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我真是佩服我自己。 用過早膳,我就帶著倆孩子去了廉政殿。 一則是怕鄭燦膽怯,我親自送他去。 二來,阿爍馬上就要去蘇府了,往后的一段時日都不能常常相見,也該讓她去見見自己父皇才好。 子潤,你預備何時送阿爍去蘇府呢? 皇帝見我這么快就帶著阿爍來給他辭行有些驚訝。 我想了想,今兒過午,她舅母就要進園來接了。 這樣急嗎?皇帝有些驚訝。 我只好道,左右她也沒有要緊的事,不如早些去的好,她舅母那頭事多,她去了也能幫襯著點。 皇帝不言語了,昨兒他腦子一熱什么都答應了,這會子顯然是理智上來了,開始舍不得閨女離家了。 子潤啊,要不過兩日再讓阿爍過去吧,也別勞累子新媳婦進園子了。咱們過兩日親自去一趟把她送過去,你看怎么樣? 我笑了笑,只不說話,端起桌子上的茶啜了一口。 哼,反悔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