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她不太想殉葬 第13節
在無人看到的地方,秋儀的發絲被汗水浸透。 這個復雜又精妙的舞耗費體力是一方面,最艱難的是在蒙眼的狀態下成功擊準正確位置的鼓。她根本不認識任何一個貴女,她只能通過進殿前的一面之緣迅速找到誰穿了她設計過的裙裝。 在蒙眼起舞的狀態下,她還要在定位到記憶中的鼓。 這耗費了她大量的心力。 絲竹之聲已經漸漸平淡,她的動作也變得溫婉含蓄起來,此時已經有八位貴女被選中,由清婉帶著悄悄離場。 美人在不動聲色地起舞,但是她的心中不斷在思索最后一個人的位置。 是左邊三步,還是右后方? 她腳下步幅變化,在一個猶豫的位置流連過兩次但始終沒有下定決心。她跳了太久了,對最初的方向已經有些模糊。 就在這時,秋儀聽到一聲細微的珠子撞擊桌面的聲音。這是人袖口上點綴的裝飾在動作間碰到器物的聲音。 秋儀因為一向不喜歡這樣繁瑣的裝飾,沒有給任何一條裙裝加過這樣的手腕飾品。 她下定決心,朝另一個選擇跳去—— “咚!” 第九個,樂聲停止。 她疲憊極了,頭痛的仿佛要裂開,但是面上冷靜地揭下蒙眼的布料。 秋儀在人聲鼎沸和波動的光暈中勉強看清了外界的樣子,也看清了最后一位貴女——她穿著密密走了銀線的收口裙,在月光下閃著粼粼波光。 是王月琴。 她賭對了。 第20章 也許是這個機會來的太快太好,貴女們爭氣地把握住了。 她們當中很多人自幼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是從未有這樣的場合去展現出來。于是跳舞的、彈琴的、吹奏笛子的將整個宮宴熱鬧起來。 秋儀一舞盡后,老皇帝親自走下來將她拉到了自己旁邊的位置上。他捻著花白的胡子笑的和藹,完全不見剛剛的警惕猜疑。 他不是那種會被輕易愚弄的帝王。 秋儀如果真的跳了《眾生》,他只會覺得她要么蠢而不自知,要么狂到無藥可救。無論如何這個貴妃的小打小鬧于他而言構不成絲毫威脅。 但是她沒跳。 是什么人提點了她,還是這本就是沖著她去的一次圈套? 他已經渾濁的眼睛看似不經意地掃了一下周皇后,卻讓女人混身緊繃。她和他本就是半路夫妻,那有什么恩情重如山。若是她真的犯了大忌,也是會死的。 老皇帝還是樂呵呵的,他的兒孫們紛紛有了鐘意的貴女,最終兜兜轉轉符合了中秋游園夜最初的目的,他沒什么不滿的。宮里女人們的事只要不擺到臺面上壞了他的事,無論誰輸誰贏他都不會去深究。 成王敗寇,大抵如此。 秋儀坐在高位,她此刻已經褪去舞服換好了宮裝,嫩綠色的衣裙不像剛剛那般肅穆厚重,但是將她整個人襯托的出水芙蓉。對比起來,旁邊華貴艷麗的皇后娘娘在她面前就顯得有些刻意還不討好了。 美人垂眼看著下方歌舞升平,無數和她曾經沒什么不同的姑娘為了一個不知真假的好夫婿用盡心計。她看在眼里,心中沒由來的煩躁。在宮中當貴妃是風光不假,但這背后踩了多少人的脊骨和性命,而誰又馬上會踩著她爬上去。 比起穿著華麗的衣裙在這里假笑。也許當個逍遙自在的有錢裁縫才是她的追求。 她一向沒給過誰面子,想到此處也沒興致在這里給周皇后添堵了,突然提起裙子站起來:“皇上,臣妾有些累了,先告退?!?/br> 她走的堂而皇之,但是眾人的注意力皆放在輪番表演的千金們上,因此也沒人多在意。只有蘭貴人試圖起身,但是被喝醉的丁貴人拉住,她只能哭笑不得地把這個女人扶正,生怕落得個殿前失儀的話柄。 丁貴人不得寵久了,如今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蘭貴人為數不多的惻隱之心動了一下,于是壓下滿心的疑惑沒有跟著秋儀出去。 中秋游園夜和普通的宮宴不同,這是為數不多的男子可以在天黑之后可以在宮內御花園中流連賞花的機會。 不過自然宮妃們都在高閣之上陪伴帝王,與那些青年才俊們同游的是各家的千金。 朝云九并非是朝家唯一一個孩子,她的長兄已經有了軍功甚至隱隱壓過她的父親,這次也同在受邀之列。只是他前段時間無故被貶,才有了朝家失寵的種種傳聞。 這位少年將軍自幼在上書房長大,是世子的伴讀,長大后去了邊關熬過那清苦后也被授予了勛爵。他人生的高大又頗通詩書,不穿戎裝的時候風雅帥氣,也是京中女子看好的一位不錯夫婿。 只是這些對于朝云行而言并非是什么值得看重的事。 他當年能被選中成為世子伴讀,不僅是因為家世的原因,他本人也是十分聰慧勤勉。但是在上書房呆到舞象之年后他意識到了一件事,此處并非是真正的核心圈層。 皇帝年邁,太子把持朝政,這些普通的皇子世子就算再優秀也不過是謀個閑官半職。他們身世顯赫不在乎這個,朝云行并不想把終生前途壓在這些紈绔身上。 所以他從軍了。 這是一條顯化最快的晉升之路,也確實給他帶了不小的回報??墒堑竭_一定級別之后他面臨了和秋家一樣的問題,是否要站隊? 太子是最先向他拋出橄欖枝的,一個新銳英勇的將軍沒道理不先拉攏。 可朝云行猶豫了。 在軍隊的日子里他看出了一件事,太子是激進的主戰派。 其實這也不難理解,老皇帝余威猶在且沒有糊涂到連政務都處理不了,只有戰事才能讓他這個太子有施展拳腳的機會。朝云行雖是武將,思慮的卻更周全一些——此刻齊國內部危機四伏,貿然攻打周邊國家只會加速這種分裂。 朝云行這一猶豫,就害的自己被連貶幾級。 用太子那些鷹犬爪牙的話來說就是:“不知好歹,不知死活?!?/br> 他知道meimei著急,自己失寵于天家自然也害的她在其他千金身前抬不起頭來,今日游園夜貴妃選中meimei,他也十分替meimei高興。只是他畢竟飽讀詩書,看透了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歷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貴妃娘娘今日差點被人陷害,擊鼓傳花一招雖險但成功全身而退。她是個聰明果敢的人。 朝云行自顧自地埋頭走卻突然看到遠處花叢中有人影閃動,他警惕開口:“誰?” 花叢沒有再發出聲音,他料定其中必然有人。 這么晚了是誰在此處?他下意識伸手扶住腰間,卻沒有摸到配劍,他這才反應過來這并非是危機四伏的邊塞,而是齊國的皇宮。 他小心走近,卻看見草叢中有一個少年面無表情地將一個細小的竹筒放在花葉底下,看樣子是在收集明早的露水。 朝云行松了口氣,好心勸諫:“今夜陛下宴請賓客,宮人不便走動,你不如跟主子回稟一聲不要留在這里了,以免招惹是非?!?/br> 誰知那男孩只是自顧自地做著自己手中的事,沒有將絲毫眼神分給朝云行。 少年將軍見他沒有反應,向前走了一步試圖拉住男孩,卻措不及防對上了對方毫無感情的眸子,下意識被驚出一身冷汗。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明明黑白分明,但是其中有無數復雜的情緒混合在一起,讓人忍不住陷進去,被它控制。 這正是齊塢生。 被馴服的小獸只對自己認可的人百依百順,旁人若是輕易招惹絕對討不到好處。朝云行真正上過沙場身經百戰都被這個眼神震懾了一瞬。 齊塢生發現了朝云行眼中一瞬間的怯意,冷著臉準備先行離開,卻突然被對方伸手攔住。 “末將朝云行,敢問閣下是……?”他話一出口便有些后悔,這個小少年看起來這樣冷漠,恐怕自己未必能得到回復。 齊塢生沉默一瞬,低聲道:“我是十九皇子?!?/br> 十九皇子?那個一向不受寵愛,直到被秋貴妃收養后處境才稍微好轉的殿下。 他立刻單膝跪地行禮請安:“不知是十九殿下,還望殿下贖罪?!?/br> 齊塢生不在乎他的告罪,或者說一開始也沒把他的冒犯放在心上。 朝云行見他沒反應,硬著頭皮繼續道:“殿下可是要去找貴妃娘娘?” 驀地,原本冰冷地像一尊冰雕般的少年突然有了反應,可以讓人清晰可見他眼中閃亮了一瞬。不知怎的,這讓朝云行想到了街頭巷尾等到主人回家時一瞬間立起耳朵的小狗。 他心中感慨,原來這位十九殿下并非對誰都這么冷淡。 “你見過秋娘娘?”——他竟然主動和自己說話了! 朝云行連忙夸贊了秋儀在宮宴上一舞動天下,讓賓客們嘆為觀止。他口中的溢美之詞每多一個,都可以rou眼可見地感受到面前的少年緩緩收起了敵意。 ——一個對自己養母格外信賴的皇子必然是知恩圖報之人。 他得出了這個結論。 朝云行感受著齊塢生通身的氣度,知道他此后并非池中之物,只是如今虎落平陽被犬欺罷了。這位一向敢想敢做的將軍心中萌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如果能在這位皇子微末時輔佐他,是否也能換來相同的信任。 更何況十九殿下年紀尚輕,自己在軍中已有地位,此時投誠也不會被輕易制衡。 于是他再次叫住默默準備離開的齊塢生:“殿下可否想做些什么回報秋娘娘?” 朝云行在賭十九殿下就算對王位沒有興致,也會因為這句話留下來耐心聽他說。 果然,齊塢生停下了腳步,用探究的神色望了過來。這是他那雙如死水般的眸子中第一次出現“感興趣”這個情緒。 朝云行深吸一口氣,將自己所思所想和利害關系統統講了出來。 …… “……所以,殿下意下如何?”朝云行說的口干舌燥,也沒能從齊塢生平淡的神色中看出任何端倪,于是主動開口詢問。若不是提到跟永寧殿相關的事時他會做出反應,朝將軍差點以為齊塢生根本沒在聽自己說什么。 少年用有些青澀沙啞的聲音說:“你說,你選擇了我,想幫助我?” “正是?!?/br> 朝云行又一次措不及防對上了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這個孩子的氣場實在太過強大,他不得已又避開了視線。 “朝將軍,我才是皇子。我才是做出選擇的人?!饼R塢生淡淡地講出事實。如果他對皇位毫無興趣,任憑朝云行說破天也沒有用。 朝云行被他突然的反客為主打的懵了一瞬,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是有多么可笑,竟然妄想掌控齊塢生。沒有秋貴妃之前能獨自在深宮中活了十一年的孩子,怎么可能真的像外表那樣軟弱順從? 他終于流露出一絲尊敬:“殿下,只有下一任帝王才有機會阻止她既定的命運?!?/br> 他知道不少密辛,秋儀為何入宮、為何住在陰森的永寧殿,他把沖喜一說的始末原原本本地講給齊塢生聽。 “末將愿為殿下娘娘效犬馬之勞,還望殿下三思?!?/br> 朝云行能夠感受到比起九五至尊的誘惑來說,秋貴妃才是十九殿下真正關心在乎的全部。 他以為自己得不到回復,有些失望。良久卻聽見一聲平靜冰冷的:“好?!?/br> 齊塢生終于不再置身事外,選擇為了秋儀進入這一池渾水。 朝云行心中一喜,手中卻突然被塞了一塊令牌——“從今往后,你用它便可聯系上我?!?/br> 青年將軍看著齊塢生已經走遠的背影,少年人挺拔沉默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他突然無比慶幸自己做了這個正確的決定——在這種境遇中還能有這樣的后手,十九殿下絕非泛泛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