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中的家主大人 第4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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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墨微笑。 成了。 姜家那位三爺人稱“玉翁”,風流曠達,大有古風。言嫵姑娘能入他的眼,琴藝顯然非同尋常,一首詩扇敲不開言嫵姑娘的門,一首琴曲說不定可以。 《黃鶯啼》是初學者的入門曲目,臘梅天資有限,難的全學不會,元墨也不勉強她,反正能彈出點動聽的聲音能娛人耳目就不錯了。 但這樣簡單的曲子,在兩位高手的手中一下子變得好聽了十倍,尤其是兩琴合奏,琴聲如同珍珠迸濺,顆顆飽滿圓潤,一聲接一聲,真的像是有千百只黃鶯一起啼鳴,聲聲宛轉。聲音仿佛能直接形成畫面,畫舫中黃鶯飛舞,直讓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 “好!” 元墨大贊。 她終于知道客人們為什么這么喜歡聽曲子了,好的曲子聽了真讓人忍不住多喝兩杯。 而就在這個時候,又一縷琴聲由遠及近,飄飄悠悠,穿風度水而來。 這琴聲可不是活潑稍皮的《黃鶯啼》,它異常低郁,仿佛一個失落的男子在傷心之地徘徊不去,如泣如訴,如怨如慕。 樓上的琴聲剎時斷絕,片刻后再度響起,琴聲中大有勸慰之意。 “外面是《懷君》,樓上是《明珠》?!苯艖淹O聛淼?。 《懷君》是思念之曲,《明珠》有開解之意。 元墨點頭:“不愧是揚州花魁,果然是仰慕者眾多?!?/br> 即使是對音律不太熟,她也聽得出外面的仰慕者對言嫵用情頗深,而言嫵卻一直好言相拒,琴聲雖然柔和,卻一直很堅定。 但外面的琴聲卻也是不折不撓,迂回不去,并且漸漸有激烈之意。 “拖泥帶水,擾人清閑?!苯艖盐⒁话櫭?,手指拂過琴弦,殺伐之樂錚然而出,金戈鐵馬之意中挾帶著森然怒意,仿若九天上的神明宣泄自己的不悅。 樓上與外面的琴聲皆停,像是被神明的怒氣鎮壓。 元墨更直接的印象是——好似一道驚雷,劈散一對鴛鴦。 只是,外面的琴聲僅僅是暫停,旋即再次響起。 這一次,琴聲徒然變得激越,像一個不屈的戰士面對強敵依然浴血上前,琴聲中充滿強烈的不甘、忿恨以及昂揚的戰意。 元墨還從來沒有從誰的琴聲中聽出如此充沛的感情,簡直叫人禁不住陪他一起長歌當哭,潸然淚下。 姜九懷微微揚眉。 琴為心聲,此人心志不弱。 然而越是剛強的心志,越讓人想去折斷它。 “客人請息怒?!?/br> 二樓樓梯的盡頭,不知何出走出一位姑娘,她大約十八九歲年紀,一身淡紅色衣衫,穿戴未見得有多華美,但云鬢如霧,眼角眉梢帶著一股說不出來的輕愁,她移步下樓,身姿輕盈得像云朵般飄了下來。 元墨倒吸一口氣。 美,真美。 真正的美人其實不在五官,而在意態。 有許多人五官單看美則美矣,然而再看便覺得不過如此,這位美人卻當真是玉作肌骨冰雪為神,整個人像一抹初春的煙雨,像一片初秋的月光,美得令人一見之下,心口生疼。 “言嫵見過諸位客人?!?/br> 言嫵盈盈折腰,施禮。 元墨只覺得她的每一個動作都美到了極處,單看她站著不動,便讓人覺得賞心悅目,連忙道:“姑娘客氣了,不必多禮?!?/br> 宛娘扶著言嫵,臉上有絲焦急,低聲道:“我去跟他說吧?!?/br> “不,我自己去?!毖詪痴f著,向眾人道,“請恕言嫵失陪片刻,稍后便來向各位賠罪?!?/br> “好的好的,姑娘盡管去忙?!痹Σ坏?。 言嫵走向船頭,元墨滿心好奇,扒在船廳門口,探出去半個腦袋。 平公公十分不屑:竟然光明正大聽壁角,簡直丟人現眼。 然后,就見姜九懷推琴而起,走到了元墨身后,跟元墨一起看向船頭。 阿墨覺出身后有人,回頭見是姜九懷,倒也不覺得有什么意外的。 ——試問花魁的感情糾葛,誰不想看呢? 她向姜九懷豎起手指,示意他不要出聲,然后就專心致志地聽起壁角來。 風吹動元墨的頭發,發梢輕輕拂過姜九懷胸前。 他會站過來,是雙腿自然而然的動作,未經大腦,不曾思索,就像草木追隨著陽光,只是單純地覺得,離她近些,令人很愉悅。 他對船頭的言嫵,視而不見,垂下眼睛看著元墨的頭頂,風吹動元墨的發絲拂到他的臉頰上,麻麻癢癢的。 身在江南這么多年,第一次發現,江南的風如此溫柔。 言嫵立在風中,纖弱的身子仿佛下一瞬便會隨風而去。 在她的面前,燈紅波影之中有一葉輕舟,一名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盤膝而坐,膝上橫著一架琴。那琴頗為特別,呈蕉葉式。 男子眉目清疏,書生巾在風中輕拂,他與言嫵隔水相望,眼中混合著狂喜與痛苦之色:“阿嫵,你終于肯見我了?!?/br> “季公子,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我是月心庭的女伎,若要見我,只要付夠銀錢便可?!毖詪车?,“季公子是熟客,我還會格外優待些?!?/br> 男子緊緊握住了拳頭,眼中痛苦之色愈濃:“阿嫵,你明明知道我沒有銀子……” “那便不用勉強自己。你讀你的書,我待我的客,你我互不相干?!?/br> 從元墨的角度看不清言嫵的臉色,只聽見她的聲音始終十分平穩,雖是細聲細氣,卻是堅定不移,絲毫沒有留情面,“相識一場,季公子莫要壞我的生意可好?” 這一席話,聽得阿墨簡直要撫掌贊嘆。 從紅姑到云姨,再到春娘,明明有仙姿國色,天下萬萬千千的男人供她們挑選,今天愛這個,明天愛那個,夜夜都有新郎倌,結果,她們卻不知是哪根筋搭錯,紛紛自掏腰帶,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結果呢?春娘甘心墮落,紅姑醉生夢死,云姨干脆瘋了。 “情”之一字,害人匪淺??! 身邊的慘案太多,元墨簡直要以為癡情是上天對所有花魁的詛咒,但是沒想到,天下間竟然還有言嫵這樣的花魁! “就是她了!” 這一刻,澎湃的、火熱的愿想充滿了元墨的胸膛,她的眼中映出言嫵的臨風而立的背影,堅定地道,“我要她!” 第四十七章 “為何?”姜九懷問,“相貌平平,論琴藝,倒是那男的高明些?!?/br> “因為她懂事??!”元墨自動忽略“相貌平平”四個字。反正在家主大人面前,誰也不如他照鏡子時看到的那張臉好看,“我終于找到了一個腦子清醒不會為情所困的花魁!” “不會為情所困?你是指她故意說些難聽話好逼得對方嫌棄她?” 嗯?言嫵是這個意思嗎? “不是吧?她明明有理有據,溫柔款款……” “她若是真的對此人無情無義,就由他去。反正仰慕者越是癡心,女伎就越是受人追捧。反倒是她竭力勸對方遠離,才是用心良苦,用情頗深?!?/br> “你是說她喜歡他,卻還要他離開她?”元墨覺得這實在不對頭,定然是姜九懷又拿她當傻子騙。 姜九懷毫無阻礙地從元墨眼中看到了反對,他抬眼示意:“你看她的背影?!?/br> 背影怎樣?背影很美啊,風吹動輕薄的衣衫,顯出言嫵美好的身形,那腰肢細得仿佛一掐就斷…… “不是讓你流口水?!苯艖训?,“你看她站得筆直,全身緊繃,兩肩收縮,脖子一直僵著。她很緊張,也很難過?!?/br> 一個背影而已,可以看出這么多? 姜九懷淡淡道:“人這種東西,有時很蠢。他們總以為,只有嘴才會說話?!?/br> 元墨心里一緊。 所以,他無數次看穿她在想什么,就是她的身體發膚乃至動作出賣了她? “你不一樣。把你的話反著聽,就是你的心里話了?!苯艖盐⑽⒁恍?,“跟你比起來,這位言嫵姑娘已經算得上心機深沉了?!?/br> 所以還是在罵她蠢? 湖上,男子慘然一笑:“你我……互不相干?互不……相干?” 他的神情過于悲傷,過于痛苦,元墨簡直懷疑他馬上就能嘔出一口血來。 “我言盡于此,季公子,你善自珍重吧?!?/br> 言嫵說完,轉身便回。 動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元墨趕緊回到座席,又忍不住在心里大贊,悄悄向姜九懷道:“如果她對這個人有意思,卻還能趕他走,這就叫慧劍斬情絲,是大智慧啊大智慧!總之,我要定她了!” “哦,是嗎?”姜九懷不涼不淡地道,“那就要看你的銀子夠不夠了?!?/br> 花魁的身價不菲,在銀錢上元墨還真沒有太大的把握,頓時萎了一半。 姜九懷顯然很以使元墨枯萎為樂,嘴邊笑容又深了幾分。 言嫵回來了,不單向眾人敬酒賠罪,還唱了一支小曲,跳了一支舞。 不單擅琴擅詩,還能歌擅舞,元墨覺得言嫵簡直是個完人。 這種厚遇,原本應該在登門三五次之后才能有,可見言嫵賠罪之誠意。 元墨不由得受寵若驚,十分感動。 同時他還發現言嫵一個優點——任何人見了姜九懷的臉不免都要震顫一下,但言嫵卻是個例外。她看姜九懷好像跟看白一或平公公沒有任何差別。 天下間竟有如此妙人! 元墨對言嫵可謂是贊不絕口,愛不釋手。 平公公和白一則對言嫵頗為不滿。 因為,區區一名女伎,竟要主子又是寫詩又是彈琴才肯下樓,簡直是膽大包天。 平公公從前在姜家見過言嫵幾面,因著三爺的緣故對言嫵也頗為客氣,這會兒卻是好感盡失,決定以后再在姜家看到她時,絕不會再給一個好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