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她今天回到十五隊上工，那些人知道她婆婆的事后，主動跟她說起楊麗珠時，她才知道，原來不是這樣的。

    華青可以為了妻子和父母決裂，背著不孝的名聲也要分出來單過；楊麗珠也可以為了女兒和婆婆對吵，斷了整個大家庭的開支。

    那些人雖然是用一副調笑的口氣說的，可聽在葛珍珍耳朵里，卻猶如雷擊，那一刻，她覺得自己過去六年的忍讓簡直就是個笑話。

    什么婆媳，什么孝道，那不過都是欺壓人的借口！

    剎那間，仿佛有什么東西從葛珍珍心里破土而出，激得她心緒蕩漾，與此同時，她也暗自下了決心——就算不能像楊麗珠那般幸福，但也絕不能再像從前那樣窩囊！

    念頭一旦升起，便再也無法消散，她壓著激蕩的情緒，好不容易挨著回了家，本來是打算等吃完飯在好好計劃的，卻在此刻看到女兒那副戰戰兢兢的樣子后，忍不住了。

    她一把抹去眼角的淚，俯下身，輕輕的將女兒抱進懷里，鄭重道，“mama向你承諾，奶奶以后都不會回來了?！?/br>
    “珍珍……”

    她話一說完，鹿春生就不贊同的開了口，剛喊完她的名字，就被葛珍珍眼中的冷意嚇得把話咽了回去。

    “如果奶奶回來，mama就和你爸爸離婚，我們離開這里，就算一個人，mama也能把你好好的養大！”這話葛珍珍是看著鹿春生說的。

    鹿春生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能呆愣愣的望著她，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妻子，就像是罩在珍珠外的那層灰紗被破開了一樣，耀眼得讓他不敢直視，也讓他心慌，總感覺自己再多說一句話，就會真的失去她。

    廘玲也悄悄的抬起了頭，她看向母親，不確定的問道，“真的嗎？”

    葛珍珍肯定的點了點頭，“mama說到做到?！?/br>
    葛珍珍骨子里是堅韌的，如若不然，當初被叔伯嬸娘要嫁給老賴子的時候，她也不會連夜從娘家逃出來。

    廘玲認真的看著mama，一點一點的搜尋著她臉上的表情，似乎在判斷她話里的真假，好半響后，她才試探著再次開口，“那我以后可以去找朝朝玩嗎？”

    葛珍珍一愣，“朝朝？”女兒什么時候和那個孩子有接觸的？

    廘玲用力的點了點頭，似乎一想到那顆團子，心里的忐忑就被安撫了下來，于是她抿了抿小嘴，再次強調，“朝朝很好，我喜歡她，我可以去找她玩嗎？我想和她做朋友?！?/br>
    女兒一直活在周婆子的陰影下，這還是她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葛珍珍在短暫的愣神后，神色就柔和了下來，她輕輕的撫摸著女兒的頭發，肯定道，“當然可以，朝朝是個好孩子，玲玲也是，你們會成為好朋友的?！?/br>
    到這里，廘玲一直提著的心才算是放了下來，她彎起嘴角，沖母親露出一抹甜甜的笑，“我們現在就是好朋友?！?/br>
    見女兒笑了，葛珍珍也不禁笑了起來。

    “那明天中午有空的話，mama就帶你去找朝朝，好不好？”她正好也想去見見楊麗珠，見見那個讓她羨慕的女人。

    廘玲用力的點了點頭，“好！”

    **

    朝朝還不知道自己的新朋友已經單方面進化成了好朋友，這會兒她正在和自己的mama斗智斗勇，想著要怎么才能少吃一口飯菜。

    在耍了各種賴還是被mama強行喂了三口飯之后，她果斷溜下桌，藏到了哥哥身后，小手手抱著哥哥的腰，腦袋死死的埋在他背上，甕聲甕氣的拒絕著，“朝朝飽了，吃不下了?！?/br>
    楊麗珠伸手拉她，“你才吃了三口，小貓都比你吃得多?！?/br>
    她用力的甩開mama，抱著哥哥不撒手，“朝朝是花花，不需要吃飯飯?！?/br>
    “誰說花花不吃飯飯，花花要吃泥巴。趕緊的，你再抱著哥哥不放，我就打哥哥了啊?！?/br>
    朝朝聞言，驚了，趕緊松開了手，扭頭瞪她媽，“不能打哥哥！”

    “吃！”楊麗珠逮到機會又給她塞了一口。

    食物進嘴，朝朝下意識就要往外吐，楊麗珠見狀，眼睛一瞪，兇巴巴的盯著她，“華朝陽，你敢！”

    一聲大名，就像一道封印，朝朝吐到一半又乖乖的咽了回去，她含著飯，委屈巴巴的看著mama，“qi不下~”

    “用力嚼?！睏铥愔檫@會兒可不敢心疼她，虎著臉繼續當個兇惡的mama。

    見mama不吃她這套，朝朝吸了吸鼻子，轉頭淚汪汪的看向了父親。

    華青心疼是真心疼，可也知道這會兒不是慣著她的時候，只能哄道，“朝朝把飯飯吃了，等爸爸上班，爸爸給你買rourou吃，好不好？”

    朝朝聽到rourou眼睛一亮，來了點勁，用力的嚼了兩下。

    然而，這種望梅止渴的事只能維持兩秒，兩秒后，她就嚼不動了，于是她又把求助的視線投向了哥哥。

    華向陽就不像他爸媽想得那么多了，他就是個純粹的妹控，meimei不喜歡的就不做，meimei想要的就想辦法搞到手，可謂是毫無原則，于是當下他就替meimei說起了好話，“媽，要不算了吧，不是還有草莓，讓朝朝吃那個吧?！?/br>
    “那東西吃得飽，你真是想得出來。一邊去，少搗亂?！?/br>
    楊麗珠眼睛一瞪，就直接鎮壓了兒子這微末的反抗，注意力重新放到了朝朝身上。

    朝朝見溜了一圈，最終還是回到了原點，也終于明白mama是不可戰勝的，于是她只能吸了吸鼻子，含著淚苦巴著小臉，如同嚼蠟般慢吞吞的嚼著嘴巴里的食物。

    等到她耗時半小時終于把那碗拳頭大小的飯吃完時，一家四口都齊齊松了口氣。

    楊麗珠點了點女兒的鼻子，哄她，“你看，這不就吃完了嗎，也沒多難是不是？”

    朝朝漠然的掃了她一眼，扭頭就栽進了哥哥懷里。

    哼，壞mama，逼她吃飯飯，朝朝要和她絕交三分、不，三秒鐘！

    華青見狀，也去哄她，“怎么還生氣了呢，mama也是想要朝朝多吃飯飯，好長身體啊?！?/br>
    朝朝捂住了小耳朵。

    不聽不聽，爸爸也壞，只知道幫著mama，都不管朝朝。

    她也要和爸爸絕交三秒鐘！

    看著小東西那副氣鼓鼓的模樣，楊麗珠和華青都有些哭笑不得。

    搖了搖頭，楊麗珠沒再搭理她，轉身便開始收拾起來。

    華青彎腰將女兒從兒子懷里掏出來，哄她，“朝朝不氣了，爸爸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聽到故事，朝朝勉強原諒了爸爸，提前結束了單方面絕交的三秒鐘，她抬頭別扭的問道，“什么故系？”

    “一個爸爸親眼見到的故事?！比A青說道，又叮囑一旁的兒子，“陽陽也聽著?！?/br>
    華向陽點點頭，乖乖的坐好。

    華青給女兒調整了下姿勢，便開口道，“那個時候爸爸才十四歲，就是兩個哥哥這么大，那一年天氣炎熱，天上很久都沒有下雨，田里的水都被曬干了，開起了裂縫，地里的莊稼也因為沒有足夠的水分，大片大片的死去，到了該豐收的時候，整個縣城卻沒有收到一顆糧食，而我們縣原本的糧食就不夠，大家年年都吃不飽，沒了收成后，大家就更加沒有吃的了，但是人不吃東西又要被餓死，你們知道他們是怎么辦的嗎？”

    朝朝懵懂的搖搖頭，“布吉島?！?/br>
    華向陽這會兒倒是有些明白他爸要講什么了，他以前聽村里的老人說過，于是便回道，“挖泥巴吃?！?/br>
    朝朝震驚了，她驚訝的看向父親，“人也可以吃泥巴嗎？”

    華青沒有回她，而是繼續說道，“那個時候我們叫它觀音土，有些人家可以找到野菜的，就會把野菜和觀音土混在一起，捏成團子，煮熟了，當窩窩頭一樣吃?！?/br>
    “可觀音土畢竟不是窩窩頭，它是泥巴，人吃進去后是不能像正常食物一樣消化的，所以就會經常拉不出粑粑。吃進去了，又拉不出來，肚子就會變得越來越大，但人又還是會餓，就又不得不去吃，如此下去，朝朝猜，這個人會怎么樣？”

    朝朝思考了下那個場景，回道，“會裝滿泥巴?！?/br>
    華青搖搖頭，“他會被那些泥巴活活脹死?！?/br>
    他這話一出口，朝朝和華向陽齊齊打了個哆嗦。

    他又繼續道，“除了吃泥巴，有些還吃樹皮，先吃嫩的樹葉，樹葉吃光了，就扒樹皮，把樹皮切碎和野菜放在一起捏成菜團，餓了就吃一個菜團?！?/br>
    “但同樣的，很多樹皮也是不能消化的，吃了樹皮的人也會像吃了泥巴的人一樣活活脹死?！?/br>
    說到這，華青臉上揚起一抹笑，他看著女兒，語聲輕柔，“朝朝不喜歡吃mama做的飯飯，那改天爸爸去挖一點觀音土和樹皮，咱們做窩窩頭和菜團吃，好不好？”

    朝朝又是一哆嗦，立刻撲向了爸爸，連連搖頭，“不要不要，朝朝不吃泥巴，也不吃樹皮，朝朝會好好吃飯飯的?！?/br>
    “你保證？”

    朝朝連連點頭，“保證保證，朝朝保證?！?/br>
    華青滿意了，他撫了撫女兒的頭發，又看向兒子，“爸爸講這個故事也不是為了嚇你們，只是想要告訴你們，你們嫌棄的不想要的，或許是別人夢寐以求卻又求之不得的，所以不管什么時候，不管你已經擁有了多少，都不要浪費，要珍惜你當下擁有的每一樣東西，包括食物，明白嗎？”

    朝朝和華向陽齊齊點頭，“明白?！?/br>
    因為華青和楊麗珠都踏實肯干，所以即便沒有給兩個孩子富足優渥的生活，卻也沒讓他們挨過餓，所以他們根本不知道挨餓的滋味，也不知道現在還有很多人是吃不起飯的。

    華青今天也算是給他們上了一課。

    過了好一會兒，朝朝才緩過神來，好奇的問華青，“爸爸也吃過泥巴嗎？”

    華青點點頭，“吃過?！?/br>
    朝朝小眉頭皺起，小手探向父親的肚子，擔憂的問道，“爸爸肚肚痛就系吃泥巴嗎？”

    華青搖搖頭，“不只是，爸爸小時候和你們不一樣，沒有這么多飯可以吃，吃一頓餓一頓，胃就壞了?！?/br>
    朝朝彎下腰去吹了吹爸爸的肚子，“不痛了，朝朝給爸爸吃的，不餓，肚肚就不痛?！?/br>
    華向陽也鄭重的點頭道，“以后我少吃點，爸你多吃點?！?/br>
    看著兩個孩子的樣子，華青心里又溫暖，又有些哭笑不得，他拍了兒子一下，“要是你爸的口糧得靠你來省，我也沒資格當這個爸爸了?！?/br>
    說完，他又拍了拍女兒的小屁股，將她放下地，“去和哥哥玩吧，爸爸該去上課了?！?/br>
    朝朝一愣，連忙揪住爸爸的褲腿，“不系已經上完了嗎？”

    華青低頭看她，“白天的是上完了，還有晚上的呢?！?/br>
    朝朝小眉頭又擰了起來，自從得知爸爸是吃過泥巴的，在她心里，原本巍峨如山的父親就變成了風一吹就能倒的小可憐，于是她揪著爸爸不松手，“朝朝陪你去，你一個人會害怕的?！?/br>
    華青一梗，隨即無奈道，“爸爸是大人，不會害怕的，朝朝和哥哥去找mama吧，玩一會兒你就該睡覺覺了?！?/br>
    朝朝固執的搖了搖頭，“不睡覺覺，爸爸你害怕，天黑黑，你不要說謊，朝朝保護你?！?/br>
    華青嘆了口氣，心里又是感動又是無奈。

    他真的不知道他女兒的小腦袋里究竟在想什么，為什么會覺得他一個五大三粗的成年男人會害怕，而她一個話都說不清楚的三寸丁卻可以保護他呢。

    “爸爸真的不害怕，朝朝還小，等朝朝長大了再保護爸爸好不好？”

    他剛說完，楊麗珠就走了出來，掃了眼在一旁捂著嘴偷笑的兒子，她問道，“你怎么還沒走呢？”

    華青回頭看她，無奈中還夾雜著一抹求助，“朝朝說我害怕，非要陪我一起去?！?/br>
    楊麗珠愣了下，反應過來后，嘴角也泛起了一抹笑意，她上前，企圖拽過女兒，卻被小家伙靈活的避了過去。

    她一扭身，藏在了爸爸身后，只探出一顆小腦袋像只警惕的小松鼠般盯著她，“不要拉我，我要陪爸爸去?！?/br>
    楊麗珠壓下笑意，故意沉著臉，“朝朝不要鬧，爸爸是去工作，是要去給你和哥哥掙rourou吃的?！?/br>
    朝朝嘟起了嘴巴，“朝朝沒鬧，朝朝很認真，爸爸吃土，路上肚肚痛，朝朝要照顧爸爸?！?/br>
    楊麗珠一愣，連忙看向丈夫，“你胃病犯了？”

    華青趕緊搖頭，“沒有沒有，我就是給兩個孩子講了個故事，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會這么想?！?/br>
    楊麗珠頓時松了口氣，她蹲下身看向女兒，“你聽到了，爸爸已經不肚肚痛了，你別拉著爸爸了，遲到了要扣工分的，沒有工分，你就沒rourou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