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咧咧嘴，鄭家三口落座，它在他們腳背上三連跳，打完招呼，跑去樂有薇臥室床上呼呼大睡。

    樂有薇和秦杉在家里待到大年初四，去奧蘭多城堡給王春萍拜年。去酒店的路上，兩人商量帶王春萍逛迪士尼樂園，結果一進酒店就沒出房間。畢竟在外公外婆家多有不便，妙妙也愛搗亂。

    第三天天氣極好，兩人下樓去餐廳。樂有薇特意觀察，唐家的人馬又跟來了，但若隱若現，鎖定不了目標。秦杉覺察出她的不安，攥緊她的手：“小薇，如果遇到事了，不能光自己扛，要依賴我?！?/br>
    樂有薇小聲說：“別回頭?！?/br>
    秦杉恨心大起：“鬼鬼祟祟，他們就不擔心刑期加重嗎？”

    樂有薇說：“她在里邊已成定局，多幾年少幾年的事?！?/br>
    對方只要不出手，兩人就奈何不得，報警也沒多大用。樂有薇不想連累王春萍，沒去城堡，把她約到迪士尼樂園，一起玩了兩天。

    去年底，路晚霞隨同莉拉去了中東，一邊治療一邊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王春萍說：“我在電視上看到環境特別艱苦，可我攔不住她。她說那里有很多可憐的孩子，我想跟著一起去，她不讓?！?/br>
    秦杉說：“肯出門是好事?！?/br>
    路晚霞去中東前，給王春萍放長假，讓她回國待一段時間，王春萍思前想后，留在奧蘭多看家。

    回國干嘛呢，只會被父母家人催婚，讓她趕緊完成人生大事。28歲的她待在美國，是不起眼且不會被人拿年齡說事的尋常女人，回老家會被人嘲笑是老姑娘，說親的給她介紹的必然只有離異的喪偶的一大把年紀的男人，她才不想受這氣。

    路晚霞不在家，王春萍就不精心做飯了，每天都吃得很樸素，跟著視頻學英語口語，學得很慢，但很慢也在進步。至于婚育，她對樂有薇說看緣分，不能為了結婚而結婚，跟個沒感情的男人過日子，一定很無聊。

    在城堡待著，王春萍可不無聊，她每天花上大量時間打理城堡內外，她說如果她回國，城堡荒蕪，路晚霞將來回來一定不好受。樂有薇給她點了一客甜品，這女人英語都說不了幾句，說來美國就來了，陪一個抑郁的人生活幾年，把家里收拾得清清爽爽，樂在其中，其實很不容易。

    跨年音樂會結束后，樂有薇找電視臺的人要了一份高清錄像，存進王春萍的平板電腦：“回去看?！?/br>
    王春萍等不及，邊吃東西邊看，在節目最后的鳴謝名單里，她看到路晚霞和自己的名字，哭了。

    趙杰和司機帶著鄭家三口玩了好幾個城市，來到奧蘭多和樂有薇會合。周末有一場主題為“清宮遺珍”拍賣會，鄭家父母打算看完就從奧蘭多飛回中國。

    回國在即，眾人大肆采購禮物。在一家古玩店，秦杉買到了幾件紫檀殘件，從各方面都能匹配善思堂那張八仙桌，他高興得連店主老大爺也抱了一下。

    有家商戶是華人，樂有薇和秦杉挑挑選選，聽到他們在商議兒子的婚禮細節，諸如請柬要寫多少份，喜糖買哪幾種規格，跟著歡喜起來。

    老板寫著請柬，對自己的字很不滿意：“寫喜聯的人你還沒找到？得找個有學問的老先生！”

    秦杉馬上獻寶，把樂有薇推到老板面前：“我女朋友的毛筆字寫得好，特別好?！?/br>
    老板娘鋪開紅紙，跟丈夫你一句我一句說起了人生經歷，樂有薇揮毫，以夫婦倆的口吻寫出喜聯：“廿歲嬌兒出世，五旬乖媳進門?！?/br>
    老板夫婦樂得合不攏嘴，鄭好問：“還得有個橫批吧？”

    鄭爸爸笑道：“人生得意，怎么樣？”

    這么快樂的一家人，人生當然得意。秦杉瞧著樂有薇的字，喜歡極了，如果今年能和小薇結婚，50來歲說不定也能有兒媳婦了。

    樂有薇手指上沾了一點墨，抬手給他抹上了：“胡子?！?/br>
    兩人打打鬧鬧去店鋪后院洗手，樂有薇給秦杉擦干凈，問：“我不生孩子可以嗎？”

    秦杉愣了，他想都沒想過：“你很喜歡孩子，還很喜歡小動物啊?！?/br>
    樂有薇說：“那不代表我自己想生?！?/br>
    秦杉說：“那我們領養一個？兩個吧？”

    樂有薇問：“你也很喜歡孩子，領養不會遺憾嗎？”

    秦杉搖頭，他母親生他時發生了羊水栓塞，搶救了9個小時，他成年后才知道，心有余悸。小時候太不懂事，總嚷著讓mama再生個弟弟meimei，卻不知道母親在死神門口轉了一圈。

    科學發展到今天，女人生孩子依然可能會沒命，秦杉說：“你不生就不生?！?/br>
    再過小半年，伽瑪刀治療就滿一年了，醫生說過，屆時剩余的腫瘤穩定無異樣，就能懷孕生孩子了。樂有薇微笑：“騙你的，這兩年不想生而已?！?/br>
    樂有薇和父母挑禮物，秦杉一個人在旁邊樂去了，其實，他也想和女朋友多過幾年二人世界。

    第130章

    奧蘭多每年春節前后都接待大量中國游客，“六御——中國清宮遺珍”拍賣會定在大年初十舉辦，樂有薇一家人去看預展，趙杰作陪。

    預展有一對明末清初的黃花梨木圈椅很受關注，圍滿了人。圈椅被古今中外的家具設計師公認為最舒適的椅具，它由幾十個部件構成，造型舒展雅致，人坐在上面能得到全方位的放松，秦杉恨不得一整天都蹲在它跟前研究。

    六御是指御用、御題、御制、御玩、御鑒和御覽，樂有薇放眼望去，大開門不少。逛下來更是驚嘆，既有前朝舊藏、番邦納貢，也有外國進獻、造辦處制作、地方呈送和大臣諛敬，擺出來就是一個輝煌盛世。鄭爸爸感嘆不已：“都是從我們國家流出來的好東西?！?/br>
    一家人是純看客，坐的座位靠后，趙杰看上一件艾葉綠浮雕靈芝如意，拿了號牌，在嘉賓區就座，他想拍下來送給母親。

    趙杰右手邊是個氣質很好的亞裔老太太，一頭銀發，化了妝，她一入場，樂有薇就在看她。老太太穿著很考究的羊絨大衣，戴著珍珠項鏈，手拎一只大象灰色的包，款款走來，端正落座。

    那一瞬間，樂有薇錯覺時光倒流，自己身在民國時期的清華園，邂逅了一位優雅大方的閨秀。

    黃花梨木圈椅競拍時，樂有薇發覺老太太格外關注，當它們被人拍走，她低下頭，看上去黯然神傷。

    趙杰如愿拍到艾葉綠如意，結束時，樂有薇拉上秦杉去道賀，卻見老太太眼中噙著淚水。

    起先樂有薇沒多想，有的老人上了年紀會不知不覺流淚，這是一種淚道疾病，外婆生前患過淚囊炎，跟老太太很像。但她轉眼就發現，老太太是在為黃花梨木圈椅傷心，她拿了一本拍賣圖錄，翻開的那一頁，正是那對圈椅。

    退場的人太多，樂有薇在老太太旁邊坐下，等人少一點再走。老太太側過臉，收拾了情緒，樂有薇心知她不愿意被人看到流淚的一幕，因而什么都沒說。

    秦杉和江爺爺在網上交流，一邊對樂有薇興奮地說起江爺爺藏有類似的圈椅，很清楚它的制法。雖然暫時弄不到黃花梨木，但以大東師傅的手藝，用別的木材仿制一模一樣的不難。

    老太太沉默地聽完，到最后才指著圖冊說：“這里要調整，是全出透榫?！?/br>
    秦杉拿過拍賣圖錄細看：“謝謝您，我記住了?！?/br>
    樂有薇試著問：“那對圈椅和您家有關？”

    老太太說：“是家里以前的東西?！?/br>
    老太太沒有多說，樂有薇也沒有再問，和秦杉道別而去，心里暗自猜測著老太太的身份，以她的作派和氣質，不是尋常家庭出身。

    鄭家三口坐趙杰的車先走了，秦杉從地下停車場取車開出，樂有薇看到老太太在路邊等出租車，讓秦杉開到她面前：“奶奶，我們捎您一程？”

    老太太一笑：“不順路吧？”

    樂有薇說：“沒關系，我們今天很閑?！?/br>
    老太太上了車，樂有薇讓秦杉把車窗關上，老人家吹風容易頭疼。老太太說了地址，坐在后排出神，秦杉把手機聲音開得小些，外婆最新翻譯的探案小說同步推出有聲版本，他和樂有薇每天追著聽。

    樂有薇急著知道下文，抓心撓肝：“你求求外婆啊，兇手到底是誰！”

    秦杉說：“外婆說探案小說最大的樂趣就在于猜兇手，我們提前知道了，剩下一大半就沒那么有意思了?！?/br>
    樂有薇咂摸出門道了：“還剩一大半，那我猜的兇手不對，他沒那么快就露餡?！?/br>
    老太太住在郊外一處公寓樓里，樂有薇為她開門，她下車離去：“謝謝你們?！?/br>
    樂有薇和秦杉目送老太太走進單元樓，她不要求被人攙扶，但他們得看著一點。

    老太太按了大門前的應答裝置，保安開啟門鎖，她拉開門，回頭一望，那對小年輕還沒走，她遲疑了一下，招招手。

    秦杉和樂有薇跑上前：“奶奶住幾樓？我們送您上去?！?/br>
    老太太說：“我也想聽書，能幫我安在電腦上嗎？”

    老太太住在一樓，房間不大，幾十平方米的樣子，堆滿了書籍和雜物，樂有薇似乎明白她為何會為那對圈椅流淚了。一戶人家敗落了，最早出來的多半是柜椅桌床之類的大家什，房子越搬越小，沒法再容納它們了。

    秦杉幫老太太安裝軟件，老太太想去泡咖啡，樂有薇沒讓：“奶奶，別客氣，我們不渴?！?/br>
    老太太墻上掛了很多相框，樂有薇看過去，目光落在一幢花園洋樓上。房子有年頭了，但很漂亮，她讓秦杉也看看，老太太說：“老了，干不動雜活了，就搬來這里了?！?/br>
    秦杉說：“公寓好，有專人管理，我外公外婆也說過，年紀再大些，也換到公寓住。奶奶，您喜歡哪類小說？我給您存下來?！?/br>
    秦杉安裝的幾個軟件都是中文的，老太太笑道：“我來美國好幾十年了，英文也行，你外婆寫的小說我也想聽?！?/br>
    秦杉搖頭：“她是翻譯家，不是她寫的?！?/br>
    老太太看起來像獨居，除了小說軟件，秦杉給她安上外公外婆使用得順手的生活軟件。樂有薇心念一動：“奶奶，我有個朋友是音樂家的保姆，音樂家出遠門了，她一個人在家待得無聊，但英語說不了幾句，連門都不敢出，您愿意教她英語嗎？”

    老太太問：“她會開車嗎？”

    樂有薇說：“會。她住得離您不遠?！?/br>
    王春萍趕來跟胡老太見面，高興極了。奧蘭多的華人少，王春萍最大的社交是參加華人協會的聯誼活動，但經常插不上話，不像胡老太，看著不易接近，但稍微聊幾句就發覺，她見多識廣，你想聽什么，她都能說給你聽。

    樂有薇和秦杉回到酒店后，住隔壁間的鄭爸爸過來敲門，他有個不妙的發現，一家人被人跟蹤了。

    初來美國時，在紐約參觀博物館，鄭爸爸偶然看到幾個游客，沒在意。但是去休斯敦拜年，下飛機取行李時，他又看到那幾個人了，確切地說，是其中一人。

    那男人很魁偉，左邊眉毛是斷眉，鄭爸爸覺得他的腰包很方便，還問鄭好是什么牌子，但一轉頭，那人不見了。

    從紐約到休斯敦，看到同一個人機率不高，但鄭爸爸開始沒太警覺。樂有薇給他們訂了接機服務，鄭好和陶mama去衛生間，鄭爸爸在外面等了好一陣，出來一起坐上出租車，他從后視鏡看到斷眉男人隨即也上了一輛車。

    鄭爸爸判斷是被跟蹤了，擔心嚇到妻女，沒聲張。半路經過一個大型超市，他向警察求助，警車把一家人送到秦家街區附近。這一路上，再沒人跟蹤。

    前幾天，趙杰陪同鄭家三口自駕游，鄭爸爸再未發現那伙人，但是今天在拍賣會場外，他感覺仍有人在跟蹤，這次沒看到斷眉男人，但陰影揮之不去。

    陶mama和鄭好都很害怕，催著鄭爸爸提醒樂有薇。樂有薇和秦杉相視一眼，攥緊了拳。

    這幾天，唐莎的辯護律師連續提出幾項動議，要求推遲二審開庭時間，但被法官駁回。2月6號，即下周四就會進行宣判。

    美國司法程序以二審終審為常態，樂有薇猜測目前的盯梢作用很簡單，隨時隨地讓她不好過，消耗她的心靈力量，使她的精神狀況惡化。

    唐莎生活在囚籠里，唐家人想把樂有薇趕進一座心的囚籠，一步步被逼得惶惶不可終日，樂有薇竭力不上當，但這件事牽連到家人了，她憤怒至極。

    再被唐家人坑害下去，鄭家三口極度危險，尤其是鄭好，她在美國求學，危險加倍，必須阻止唐家再作惡。秦杉說：“小薇，我想不出辦法，我得向我父親求助了?！?/br>
    秦望對樂有薇說過，他的人去找過唐莎的父兄。樂有薇在備忘錄里打出幾行字，先給秦杉看：“能發過去嗎？”

    秦杉點頭，樂有薇發給老高：“高總，唐家買兇，我和父母家人及小杉在美國一路被人跟蹤。我很擔心終審宣判后，他們會展開報復，我們需要幫助?！?/br>
    秦杉拿過樂有薇的手機，補充道：“我是秦杉，高叔叔，請您轉告我父親，度假村項目我會做好，謝謝?！?/br>
    兒子懂得求助，關系破冰有望。秦望立刻讓老高訂機票，他得親自去趟香港，人和人不好說話，但錢和錢一定能說得上話。

    眾人改簽機票，提前回國，鄭好則和趙杰直接飛回紐約。飛機上，陶mama問：“他倆有沒有可能在一起？”

    樂有薇私下問過鄭好，鄭好說：“我說過，我不可能喜歡別的男人?！?/br>
    鄭好和趙杰關系好，一方面在國內就是好同事，另一方面紐約華人交際圈子就那么大，多半時候只能和熟人玩。但戀人多半是從朋友做起的，他倆能走到哪一步，樂有薇說不準。

    陶mama說：“又不是男朋友，還每天陪我們東逛西逛，你問過好好沒有，她怎么想的？”

    樂有薇說：“她什么都沒想?！?/br>
    趙杰是帶著媽來留學的，媽生性活潑，一來美國就投入搞社交，趙杰不放心他媽，每場派對都跟去，功課筆記都歸鄭好包了。春節期間，趙致遠來探望妻兒，趙杰以前去過夏威夷，沒陪父母去度假，為鄭家人當上幾天向導，只當是還人情。

    陶mama這才安心：“他倆都沒這個意思就最好?？偱沃銈z碰到好男人，但男人家境太好，壓力大。秦杉家就讓我們發愁，再來個有錢人，我和你老爸更吃不消了?！?/br>
    樂有薇哈哈笑：“有錢還不好嗎，你倆就不用cao心我倆啃老了?！?/br>
    鄭爸爸說：“什么啃老不啃老的，我們做父母的，所有東西就該是孩子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