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樓西側的四層小樓是江爺爺的亞洲藏品樓，一樓面向訪客開放，里面件件精品，比會客廳的更有看頭，樂有薇流連忘返，kr還特意捧出兩件元青花玉壺春瓶請她品鑒。

    江天派了一名司機送樂有薇，回酒店后，樂有薇抱著腰刀自拍了無數張照片，她向來不收貴重禮物，但這把英雄刀著實惹人喜愛，像一曲暴雨烈焰中的豪情挽歌。她把它擺上床頭柜，共對了一夜，第二天才辦理了郵寄手續寄回國，鄭爸爸負責簽收。

    陶mama替女兒發愁：“你又有壓力了?！?/br>
    樂有薇說：“是有，不過江爺爺聘請幫秦杉跑公關外事的人員，也得花錢，我不懂建筑，但我懂秦杉啊，我能當他的傳聲筒，我挺有用的。而且以后我會再幫江天，拿人之祿絕不白拿。萬一還不了人情，就還給江天唄?！?/br>
    腦科專家所在的醫院位于洛杉磯，他下周才回美，樂有薇把接下來3天時間都花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它是世界最大的綜合性博物館之一。

    以前作為葉之南的助手時，樂有薇來美國出差去過，但只走馬觀花逛了亞洲館，中國的珍寶都在那里。

    客觀來說，館藏品是全人類共同的文化財富，中國文物在世界性博物館里展出，對中華文明的推廣和傳承也有好處，但另一方面，家國情懷又讓人們本能渴望它們能回到故國。

    每天逛到博物館閉館，樂有薇就找個順眼的餐廳吃東西，然后去酒吧玩。她最喜歡坐在露天座椅上，喝上兩杯小酒，看來來往往的漂亮男孩女孩，聽周圍各種口音的人們談天說地。

    晚上就要飛去洛杉磯了，當天清晨，樂有薇在酒店吃早餐，附近有很多畫廊和小店，她想去逛逛。

    秦杉打來電話：“小薇今天有空嗎？我想見你?！?/br>
    樂有薇問：“你回美國了？”

    秦杉說：“昨晚到的，江天說你今天要走。我有東西拿給你，快到你酒店了?！?/br>
    第82章

    秦杉到來時，咖啡剛做好。他捧來一束玫瑰，好幾個品種，粉色白色扎在一起。見到樂有薇，他吃了一驚：“小薇，你的頭發？”

    樂有薇晃晃腦袋：“不好看嗎？”

    秦杉真喜愛她的長卷發：“好看，可是……”

    樂有薇摸摸頭：“會再留長的?！?/br>
    “也是?！鼻厣捡R上就高興了，看了又看，“是好看，很帥。但你氣色怎么這么差，還瘦了很多，膽囊炎又犯了嗎？”

    樂有薇說是倒時差，睡得不好，她接過玫瑰，枝條上的刺被細心剔除了，花瓣上還掛著露珠。秦杉沒查到她酒店周圍有花店，昨天晚上他在江爺爺家里住，囑托園丁幫他準備鮮花，權當補上慈善拍賣晚會沒送的花籃。

    江爺爺在電話里說想在繡莊附近興建藝術館，從選址到建筑風格都得和秦杉細談，于是秦杉放下工作飛回美國。

    按秦杉的計劃，忙完江家林項目，他就去云州工作，時常見到樂有薇。但興建藝術館，他得繼續在鄉下待著，江爺爺對此很抱歉，秦杉也猶豫了，但轉念一想，來回不過一個白天，仍能在當天就見到樂有薇，他對江爺爺說：“不介意，很愿意?！?/br>
    樂有薇說：“換了我，我也愿意。他光是偏愛的藏品，就用了一幢樓來裝，藝術館的規?？上攵?，這是大項目，好機會?！?/br>
    秦杉點頭：“以我的年齡和資歷，更要珍惜?！?/br>
    兩人相對吃早餐，秦杉從背包里拿出一只密封盒，里面兩個冰袋之間，是一管藥膏，他說：“這藥只能冷藏保存。冰袋能管4個小時，你用完記得放回冰箱?！?/br>
    樂有薇拿起冰涼涼的藥膏，上面的英文是祛疤藥，秦杉問：“會不會太晚了？”

    “不晚，鄭好買給我的要涂半年呢，我用它吧?！睒酚修睆陌锓龌瘖y袋，摸出一只小發夾，別起衣袖，想涂上試試，秦杉說，“我來吧?！?/br>
    樂有薇被張帆侵犯那晚，醫生護士為她清理傷口，秦杉回避了，但站在門口，他聽到樂有薇和醫生的對話：“你問醫生會不會留疤，他回答得保守，所以我聯系了朋友。上周她弄到了，想寄給我，我聽江天說你要來美國，就讓朋友寄去江爺爺家，前天剛收到?！?/br>
    指腹觸及樂有薇左上臂那道傷疤，秦杉眼眶鼻子都很酸：“這個藥膏祛疤效果很好，連深二度燙傷燒傷都能恢復得非常好?！?/br>
    樂有薇嗔道：“這么神奇的藥，怎么不早點告訴我？每天看到都煩心?！?/br>
    晨光下，秦杉為她涂著藥，慢慢說：“他們還在臨床試驗觀察，沒有正式投產，我是想告訴你，打了幾行字又刪了。要是沒拿到，你會失望吧，不想讓你失望?！?/br>
    樂有薇回想被張帆侵犯第二天，屏幕上顯示秦杉“正在輸入”，但那條消息沒發過來，她說：“人和人相處，溝通很重要，以后不能吞吞吐吐，有話要直說?！?/br>
    秦杉說：“好?！?/br>
    藥膏涂上，清涼襲人，樂有薇等它干透，放下袖口：“但愿一點疤都不留，不然就紋個圖案吧?！?/br>
    在秦杉開口之前，她逗他：“不準說紋蝴蝶?！?/br>
    她的睫毛像蝴蝶的羽翼，又撓在心頭，秦杉忍住胡思亂想，可是真的很想看她穿各種小裙子的樣子，一定不能留疤。

    樂有薇抱著玫瑰花束，問：“你今天什么時候和江爺爺談事？”

    秦杉說：“明天，他讓我倒一天時差?！?/br>
    樂有薇催他：“那快回去睡一覺?！?/br>
    秦杉搖頭：“飛機上睡了，不困。要不要去我的大學？開車過去不到3小時?！?/br>
    他的大學有美麗的植物園，還有冰淇淋大賽，樂有薇興趣盎然：“在哪里？”

    “在伊薩卡?！鼻厣纪ｎD一下，說，“胡適他們把它翻譯成綺色佳?！?/br>
    樂有薇贊道：“這個好聽，一聽就是很美的地方！”

    秦杉凝視著她：“像在形容你?！?/br>
    讓他有話就說，他還真直接。樂有薇笑而無語，算了算時間：“下午3點左右離開就行，我去退房?！?/br>
    秦杉開的是江天閑置的大車，沿途經過開滿花樹的道路，飄落的花瓣紛紛揚揚撲過來，又隔著車窗劃過去。車內的音樂都是江天下載的，多是節奏明快的電子樂，樂有薇打著拍子搖頭晃腦，在這樣的良辰美景之中，她甚至常常不相信自己身患重疾。

    這些天，樂有薇持續頭疼，迷糊犯惡心，前天在酒吧又因平衡失調摔了一跤。她爬起來去藥店買藥，發現美國止頭疼的藥遍地開花，買的人相當之多，她瞬間就不怕了。

    康奈爾大學比想象的更美，它建立在山頂，氣勢開闊，擁有峽谷、湖泊和瀑布等自然景觀，建筑風格各異。樂有薇喜歡所有帶尖頂的房子，它們像小時候玩過的積木，秦杉一一為她講解，哥特式，維多利亞式、新古典主義……

    沿著湖散步，松鼠閃電般地躍過樹梢。同學都說，春天的校園就像一首贊美詩，但因為樂有薇在身邊，秦杉開始覺得夏天也很好。

    逛完種植園和野生林園，秦杉帶樂有薇去看強森博物館，它是華裔建筑大師貝聿銘設計的，大師已仙去，但建筑長存。

    迎面來了幾個滑板女孩，青春飛揚。樂有薇不由想，自己還是把愛情看得太重了些。如果那時不跟初戀少年衛峰置氣，也不為葉之南和陳襄的“婚事”所傷，就能過上一段這樣無憂無慮的留學生活了。

    樂有薇一臉羨慕又失落，被秦杉注意到：“我們去借滑板！”

    樂有薇歡呼，歡呼完了說：“我不會?！?/br>
    秦杉躍躍欲試，明顯比樂有薇更想玩：“我教你?！?/br>
    一人一副滑板，樂有薇踩上去，試了幾回，失敗告終，秦杉拍拍胳膊：“來?！?/br>
    漸漸地，樂有薇學會了。兩人把臂同游，飛馳在異國的藍天下。這一切都是少年時設想過的未來模樣。

    路邊一大叢白雪花開得壯觀，樂有薇看了好幾眼，腦瘤讓她像這花一樣，可能朝生暮死，余生只想尋歡作樂，停下來吃冰淇淋的時候，她自自然然說了：“我放棄我師兄了?！?/br>
    秦杉愣了：“因為鄭好？”

    樂有薇搖頭：“她不是主因。在我心里，我師兄比她重要。我經常不想承認這一點，它顯得我挺可恥?！?/br>
    兩人并排坐著說話，秦杉問：“那是為什么？”

    樂有薇伸長了腿，背靠著椅背，換個舒服的坐姿：“我不適合和我師兄在一起?！?/br>
    那天在辦公室，樂有薇背對著葉之南慟哭，她已然得到了最好的答案。那些痛苦的過往，都被抹平了。

    甜是甜的，但想到接下來要面臨的種種麻煩事，苦也是真的。在舊居，當鄭爸爸遞上門鑰匙，樂有薇內心有個聲音說：“樂有薇，你做個人吧?！?/br>
    不是鄭家對樂有薇更好或更難放下，是比起葉之南，她更愛自己。手捧的冰淇淋在融化，樂有薇說：“想到跟他在一起，就很沉重。慈善晚會走回家那天晚上，你讓我想想，最想要的什么，我一直有答案。我想過得好，好的意思是無拘無束，大展拳腳?！?/br>
    秦杉很困惑：“和他在一起不能擁有這些嗎？小薇，我不明白?！?/br>
    藍天平滑如鏡，白云清透，樂有薇仰著頭看了一陣：“很難實現。我和他都想長長久久，瞞不了鄭好一輩子。鄭好是沒他重要，但她是我的恩人，我是真的很怕她不想活，怕她抑郁癥復發，也怕無顏面對鄭家，需要花很多時間精力放在彌補和平衡上?！?/br>
    送出小金佛時，秦杉看到了鄭好手腕處的傷疤，一時無言。樂有薇嘆聲氣：“而且我得練習和我師兄以戀人的方式相處，這更復雜。我和他很多方面很像，但性子都很強，真正在一起生活，要磨合很多，我一定想為他改造自己，他也是，這樣其實消耗我，也消耗他?！?/br>
    秦杉沉默了，他一直認為，人這一生，要和至愛的人在一起，但葉之南和樂有薇之間，橫亙著很多棘手問題，他換位思考，明白自己決計處理不好。

    剖析自己的內心真的很難，還很痛，樂有薇忍住心酸：“互補的人反而沒那么多沖突，我和丁文海就是，那幾年我心里很舒適?？赡芤惨驗楦星槌潭炔灰粯影?，越深就越想掌控，就越背道而馳，這不是我理想的生活，我不想把我的時間這樣用掉?！?/br>
    目眩神迷，最后心神俱疲，放棄才輕松。秦杉明白了一些：“母親離開父親時，也說過，再這么下去，她做不了事。后來我聽到她對外公外婆說，人是帶著不同任務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小時候聽不懂，但她說的話我都記得?！?/br>
    幼年過得太匱乏，手頭只有那一點點錢，學費和生活費都要省出來，還想買點好看的衣服打扮自己，于是養成了諸事盤算的性格。樂有薇自嘲地笑：“我和你mama不一樣，我一直在置換，用自己拿得出來的，去換取想要的，做人做事都這樣。男女感情對我是錦上添花的東西，可以是他，也可以是其他更適合我的人，讓我不堪重負，我就不想要了?！?/br>
    秦杉能夠理解她，但心里不好受：“母親對父親感情很深，也放棄了?？墒?，我父親在感情上背叛過我母親。我為葉先生感到傷心?！?/br>
    如果在完整家庭長大，如果不曾患有重疾，就義無反顧和他在一起，好好愛他，不讓他傷心，用盡一生練習相處，磨合得血淋淋也無妨?？墒敲\讓自己只長成這樣一個瞻前顧后很貪心的人，有生之年，只想盡可能過得輕松自在，去做更多事。

    樂有薇仰面向天，把眼淚忍回去：“是對他有很深的眷念，是對不住他，但我活得舒心，比所有事都重要。我曾經以為，我對他和對我自己是一樣的，其實，我最愛自己，別的人都得往后排。小杉啊，我真的很自私自利?！?/br>
    秦杉聽出她語氣里的難過，跟著難過起來：“先顧及自己，再惠及他人，我不覺得這樣不對，但你這樣會讓自己和他都傷心?！?/br>
    樂有薇笑得淚光一閃：“傷心是會過去的。我一直是個狠人啊?！?/br>
    秦杉面色沉重：“對自己也狠?！?/br>
    樂有薇竭力輕松起來，開個小玩笑：“能放棄一般人放不下的事，是走向成功的關鍵。你信嗎，我以后肯定會很厲害?！?/br>
    秦杉說不出話，有人太渴望擁有斬斷痛苦的能力，不惜放棄她渴望多時的幸福，這超出他的認知。

    冰淇淋都化掉了，樂有薇拍拍手，起身丟掉?；仡^看秦杉，他坐在長椅上，一只白鴿子在他身后漫步而過，他渾然不覺，問：“葉先生怎么辦？”

    樂有薇心里一痛：“有些話得當面說，但我很害怕看到他?？吹搅?，這所有的自我說服，可能就白做了。先躲著吧，等我準備好了，再親口說吧。希望能有那一天?！?/br>
    兩人去還滑板，并肩走在林蔭道上，芭蕉葉垂得很低，樂有薇信手扯過一片，蒙在眼睛上，再拿開，陽光向她涌來。

    一葉障目，但放下，就能看到人間的一切。樂有薇松手，碩大的葉片彈回去：“在放下對他的貪戀那幾年，我過得很平靜。我習慣了不和他在一起，還能習慣下去?！?/br>
    秦杉很低落：“相愛不相守，會遺憾吧?！?/br>
    樂有薇聳聳肩，假裝很灑脫：“相愛不相守，這樣的事不少見。誰的人生沒有一點遺憾呢?！?/br>
    秦杉想帶樂有薇去更多地方，但樂有薇得趕去機場了?？的螤柎髮W俗稱康村，它就這點不太友好，去哪個大城市都不近。

    天空飛機起飛降落，樂有薇抬頭看：“這附近有機場？”

    秦杉答道：“有個小機場，開車過去不到10分鐘?！?/br>
    樂有薇查看航班信息：“有直達洛杉磯的航班呢，我把之前的機票退了?！?/br>
    又能一起多待幾個小時了。傍晚，兩人在機場餐廳里吃晚餐，樂有薇找服務生要了兩包冰塊，保障祛疤藥藥效。

    每次見面都如此短暫，秦杉滿懷不舍：“你去洛杉磯拜訪客戶嗎？”

    樂有薇垂下眼睛：“看海?！?/br>
    秦杉說：“洛杉磯的海灘是值得一看，還有個亨廷頓圖書館也很好，看完就回紐約嗎？”

    后天就要見腦科專家了，可能要做伽瑪刀治療，樂有薇心頭涌動不安，深吸一口氣：“不確定，想到處看海?！?/br>
    她的父母葬身于海難，她卻對大海毫無懼意，秦杉問：“為什么那么喜歡大海？”

    樂有薇唇角一揚：“活字，是三點水加個舌字，三寸不爛之舌，就是我的活法。水邊比較旺我，我去看海，討點口彩?！?/br>
    推開咖啡杯，放下小費，樂有薇拖著行李箱去過安檢，一只手捧著玫瑰，匆促地抱抱秦杉：“你要好好的?！?/br>
    秦杉目送樂有薇離開，校園好玩的地方還有很多，冰球和曲棍球賽都精彩，吊橋上總有親吻的情侶，入夜有派對和舞會，牛奶廠的冰淇淋也更好吃，他有太多想帶樂有薇去看的風景，但她寧可獨自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