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老太覺得不妥：“要是賣出去了，你怎么說？”

    村婦們七嘴八舌討論起來，都擔心一旦對方知悉，會破壞親戚關系。章明宇請示了樂有薇：“我以貝斯特員工的身份出面收購，跟他們簽買賣合同，無論拍出多少錢，都用于公用?！?/br>
    嚴老太給小侄兒打電話，小侄兒說：“姑媽送的禮物我一直珍藏著。你發話，我再舍不得也得拿出來了，為村里做點貢獻吧！”

    小侄兒住在縣城，袁嬸聯系秦杉：“小章買畫得有人帶路，你喊個手下過來?！?/br>
    鄭好對繡品進行分門別類，制成表格，袁嬸找借口把章明宇喊到門外，說出4百塊就能成交的往事，囑咐他把價錢壓到最低：“一千塊他都是白賺的?！?/br>
    小五從善思堂趕來，嚴老太說：“我也去。腿腳不好，好久沒出門嘍，想見見那幾個小家伙了?！?/br>
    善款有望多籌到幾十萬了，樂有薇心情大好，打車去跟陳貝拉見面。今生珠寶旗艦店在云豪酒店對面的華夏廣場一樓，她進店逛了逛。

    店里生意還行，有幾對情侶在挑選婚飾，中途還來了幾位老者，都拿著傳家寶征集令海報單，咨詢如何參加活動，店員里有一人專司接待。

    時間消磨了頗久，樂有薇踱向對面的云豪酒店，陳貝拉也該定下拍賣場地了。

    陳貝拉和酒店經理等在三樓宴會廳，場地定得急，協調了好幾方才騰出來。樂有薇對陳貝拉晃晃手機：“江天訂了晚餐，宴請你們幾位廣告拍攝人員，你的勞務合同他已經準備好了?！?/br>
    陳貝拉心花怒放，立刻跟酒店經理簽合同。姚佳寧和宋琳同時收到樂有薇的通知：“拍賣場地已定，邀請函給我留30份?！?/br>
    樂有薇入行以來攢下的最有分量的大客戶，就這么二三十號人，得盡心維系，派出專人親自送去。

    定下宴會廳后，樂有薇和陳貝拉去一樓喝咖啡。陳貝拉得知，江天覺得她最多能出演孫女，樂有薇說盡了好話，才幫陳貝拉拿到年輕時的奶奶一角：“我跟他說，你跟新人是利益關系，我跟貝拉是朋友關系，跟你也是朋友關系，二比一，還用考慮嗎？”

    年輕時的奶奶是主角，陳貝拉興高采烈：“我就知道你會幫我！”

    樂有薇說：“他只肯給10萬酬勞，那我就想，一定要幫你把分量最重的角色弄到手，多了好幾個鏡頭呢?！?/br>
    陳貝拉開心極了：“5號晚上，我和老康一定捧你的場！”

    云豪酒店門口，兩人分了手，陳貝拉去跟江天簽合同，樂有薇趕往明月樓，赴美術指導常偉亮之約。

    10萬塊就簽下陳貝拉，江天震驚。樂有薇告訴他，一分錢不給，陳貝拉都可能會答應。對普通人來說，讓全國人民都看到自己拍的廣告，是天賜良機。但拍廣告，陳貝拉得付出時間精力，給多給少都是個意思，皆大歡喜。

    江天很贊同，給了錢，是合作，不給錢，是人情，欠人情后患無窮。

    樂有薇和常偉亮的晚餐吃得很愉快，在影視業做到資深美術指導，常偉亮自然是人精。樂有薇請他cao刀布置拍賣會場，承諾按他的酬勞標準來，常偉亮卻說算了，給江天搭廣告片戰爭的景，就是她介紹的活計，哪能再收一道錢？

    樂有薇說：“一碼歸一碼，我的拍賣會跟他拍廣告是兩件事，不能讓您白干活?！?/br>
    常偉亮哈哈笑：“江總廣告片的幾個演員都是我牽的線，我賺了人情，這個你又怎么算??？meimei這是給我引薦了一位財神爺呢！”

    樂有薇這才不堅持：“這次拍賣會是慈善性質，您不收費，我就當成捐款了。以后我做常規拍賣會，我們再按規矩辦事，行嗎？”

    “對，對，做點善事積點德！”常偉亮話鋒一轉，“劇組和江總廣告片兩頭都有事，我忙不過來，派兩個徒弟給meimei用?！?/br>
    所有的消息都是好消息，樂有薇靜待《瑞鶴圖》到手。章明宇等人敲開嚴老太小侄兒家門時，他們在燒晚飯。章明宇說明來意，小侄兒媳婦揚起一個巴掌：“少說這個數?！?/br>
    章明宇問：“5千？”

    小侄兒媳去年當上了奶奶，心眼仍如結婚時活絡：“我上網查過，顧繡值錢，能拍出幾十萬?！?/br>
    來時路上，章明宇就留了心，直接從手機里調出圖片：“這幾幅對吧？您看看是什么人收藏的，再看看是哪里舉辦的?！?/br>
    嚴老太說：“你再看看是誰繡的?！?/br>
    小侄兒對嚴老太賠不是，沉著臉把妻子拉開，兩人在廚房嘀咕了一陣，小侄兒出來說：“姑媽，我把繡畫拿給你?！?/br>
    章明宇、小五和田姐在客廳喝茶，小侄兒把嚴老太扶進臥室去拿《瑞鶴圖》，沒幾分鐘他就出來了，他得給寶貝孫子做輔食。

    等了好半天，嚴老太仍待在臥室里。小侄兒端出幾道菜，邀請眾人上桌吃飯，章明宇向臥室張望，小侄兒低聲說：“你去喊我姑媽吃飯吧?！?/br>
    嚴老太獨坐于床邊，《瑞鶴圖》已從畫框里取出，攤在她雙膝上，她低頭細看，右手顫巍巍地撫過畫面。

    老人家連背影都很哀傷，章明宇站在門口，沒有走進。嚴老太在車上說過，《瑞鶴圖》是按原畫尺寸繡的，縱51.8厘米，橫138.5厘米，尺寸算大的，章明宇挪開兩步，看到圖案正是他自小就在名畫圖冊上看到的：彩云繚繞于宮門，上空群鶴翔集，如云似霧，姿態百變。

    《瑞鶴圖》作于北宋政和二年，都城汴京上空忽然云氣漂浮，群鶴飛鳴盤旋，宮人和吏民皆驚詫觀看。宋徽宗親睹此景，繪于絹素之上，并題詩一首，記錄祥云伴著仙禽告瑞的一幕。

    祥瑞景象沒能挽回衰敗的國運，15年后，金兵攻陷都城，掠盡府庫內金銀財寶和書畫珍玩，《瑞鶴圖》散落民間。

    6百年后，這幅宋徽宗御筆畫作奇跡般現世，歸藏于清宮內府。新中國成立，《瑞鶴圖》入藏遼寧省博物館至今。

    藝術之美見仁見智，沒有公論，從藝術角度再怎么夸，聽眾也不一定能看出它的美。但對《瑞鶴圖》而言，推薦它只用一句話即可：1945年，末代皇帝溥儀欲乘機逃往日本，途經沈陽時，被人民解放軍及蘇軍截獲，隨身行李就包括《瑞鶴圖》，人們就立刻明白它的價值了。

    以《瑞鶴圖》為藍本的繡品，連預展宣傳都可省去，現場稍作介紹，就會被人追捧，樂有薇指示章明宇：“5萬就5萬，拿下來，10萬也行?！?/br>
    嚴老太慢慢卷起《瑞鶴圖》，轉過頭，對章明宇笑了笑：“吃飯去吧?！?/br>
    小侄兒夫婦在兒童房里吵架，女人沒出來吃飯，男人若無其事招呼眾人吃頓便飯。章明宇作好砍價的準備，小侄兒手一揮：“你們拿走吧?！?/br>
    章明宇呆住了，小侄兒道歉：“姑媽，對不起，我教訓她了。姑媽想拿去為村里辦事，哪能要錢？要錢就是不講良心?！?/br>
    章明宇回避眾人，在陽臺上給樂有薇打電話，樂有薇問：“確定是《瑞鶴圖》？”

    章明宇說：“確定，我隔了不到兩米，一看就是那幅畫，真跡我在遼博看過，錯不了?！?/br>
    嚴老太《瑞鶴圖》不離身，卷起來一長條，擱在腿上。章明宇遵照樂有薇的吩咐，跟小侄兒商談，以3千塊買下顧繡《瑞鶴圖》，此后獲利皆與他無關，小侄兒說：“物歸原主，不能收錢?！?/br>
    過來的路上，章明宇找了一家復印打字店，打印了買賣合同帶來，把筆塞到小侄兒手上，笑道：“錢貨兩訖，互相不找麻煩?！?/br>
    小侄兒為難地看向嚴老太，嚴老太點了頭，小侄兒媳從兒童房出來，簽了字。小侄兒把眾人送到電梯口，嚴老太仍拿著《瑞鶴圖》：“先放在我這里吧?！?/br>
    章明宇不安，悄悄發消息：“嚴奶奶情緒很不好，她舍不得交給我們怎么辦？”

    在江家林初識時，談起《瑞鶴圖》，嚴老太神色哀惋。后來秦杉說，太夫人沒能繡完《瑞鶴圖》就去世了，樂有薇想，嚴老太是想到了恩師吧，回復道：“她對《瑞鶴圖》有感情，先別打擾她?！?/br>
    秦杉按照約定，把鄭好和袁嬸等人送出來，車開到加油站外，袁嬸等村婦都有點暈車，飛快跑下車。

    副駕室的鄭好還沒醒，她昨夜熬夜寫宣傳稿，凌晨一點多才睡。章明宇來喊她，被秦杉制止了：“大家都在難受，歇一歇吧?！?/br>
    秦杉總在這里上網，一下車手機就連上網絡了，發現上午樂有薇發來了一張照片，是一束加百列大天使。

    樂有薇喜歡用“好看”來形容美好，秦杉回道：“很好看?！?/br>
    她也很好看，很想好好看看她，現在就想看到。那晚看到網上有人罵“又當又立”，秦杉就很想去樂有薇身邊，生生忍住了。他想把這一階段的工作盡快做完，騰出一整天時間和樂有薇待在同一個城市，但現在，看到加百列大天使，他再也忍不住，只想看到她。

    想她捧著這束玫瑰的樣子，想她在身旁說說笑笑的樣子，想她似笑非笑突然靠近的樣子。

    想她的樣子。

    秦杉看看后備箱，里頭是想托鄭好交給樂有薇的東西，不忍了，去看她吧?，F在出發，抵達將是深夜，樂有薇可能睡了，未必能見著，可就算那樣，也還是想去。

    眾人服下暈車藥，陸續上了田姐的車。章明宇走來，想敲窗喊醒鄭好，秦杉說：“讓她睡，我送去?！?/br>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去查查宋徽宗《瑞鶴圖》，好看的。

    第51章

    章明宇回到田姐車上，照看村婦們。嚴老太坐在后排座位，像抱著一支長 | 槍似的，將《瑞鶴圖》畫卷橫在胸前，袁嬸感嘆：“一晃眼，您繡它都過去這么多年了，楚成都當爺爺了?！?/br>
    章明宇沒太聽懂，袁嬸用普通話跟他說了一遍，章明宇沉默了。舊作如故人，嚴老太頹然了一路，此時和袁嬸她們會合，她打起精神，問章明宇：“大老板說，藍本是帝王將相的作品，就多捐點款？”

    章明宇說：“對?！?/br>
    嚴老太又沉默了。章明宇悶頭找樂有薇：“嚴奶奶抱著《瑞鶴圖》不撒手，我要不要告訴她，有它鎮場，不是能多捐一點，而是多幾十萬？這樣她就可能會考慮大局，出讓了吧？”

    在親戚家想看就能去看，被別人拍走了，從此山長水遠不復見，樂有薇回復：“人這輩子能有多少很看重的事？明天我再說服她?！?/br>
    公司小會議室，黃婷和程鵬飛分別匯報了宣傳戰績。三人討論了一陣，一致決定把慈善拍賣會做成晚會形式。

    《瑞鶴圖》是個驚喜，但程鵬飛有著和章明宇相同的憂慮：嚴老太會不會不拿出來了？她83歲了，往難聽里說，還能再活多少年？人在衰老和死亡面前往往看不開，總想多抓點什么。60歲能把最心愛的繡品送給最疼愛的晚輩，83歲想法可能就改變了。失而復得，愈加難舍，也很有可能。

    樂有薇也有點沒底，兩個同事都撤了，她回辦公室，在記事簿上一條一條劃去工作計劃。如今只剩幾件大事有待解決：首先，要請到一個具備有公信力的機構，擔任公正的第三方，對籌到的善款進行審核和監督，所有信息都要透明公開。

    做慈善有風險，尤其是這次拍賣會，沒有公權力和法律做背景，稍有不慎，就會滿地質疑聲。善意珍貴，經不起消耗，得讓有善心的人放心。

    其次，力爭讓李冬明出席拍賣會。樂有薇下午就發出了邀請，李冬明的回答很官方：“目前還不確定5號有沒有其他的安排，預祝拍賣會圓滿成功！”

    最直接的方法當然是登門送邀請函，但很可能會重演書房那一幕，通過李詩云更妥善些。

    只要弄到劉田的簽名，就能順理成章找李詩云了。畫廊老板張茂林和劉田有私交，可是從下午到晚上，樂有薇都沒能聯系上張茂林。

    姚佳寧哄睡了孩子，樂有薇跟她對了一遍流程，姚佳寧說：“大學的時候，我們學院有個助學基金會，引入公益信托進行監督?！?/br>
    信托自身利潤高，不至于在公益財產上動歪腦筋。但這次善款數額不高，信托公司可能會認為收益不對稱，不愿意擔任受托人，樂有薇隨即想到了一個人，方瑤。明天就去找她談合作，如果方父的華達資產公司愿意監管善款，麻煩事就少一件了。

    畫廊老板張茂林終于回復樂有薇：“我在國外，剛醒?！?/br>
    樂有薇想幫一位小朋友討要劉田的親筆簽名，張茂林說：“好說，等我下周一回國?！?/br>
    時間上來不及了，樂有薇沒直說：“好啊，等您回來，我為您接風！”

    在幾個客戶群里，樂有薇又問了一圈：“誰能在明后天幫我聯系到劉田，急事，重酬！”

    客戶群多是投資客和畫家，應者云集，但私聊下來，開玩笑的居多：“他簽名不難模仿，我幫你寫一百個?！?/br>
    正想回家時，樂有薇發現葉之南更新了社交網頁，幾分鐘前，他破天荒發了一張照片。

    是站在高樓拍攝對面的視角，一幢摩天大樓，每扇窗都亮著燈光，除此只字不提，但照片本身就在說話。

    他在懷念摩天輪上那個夜晚，他想對一個人說：“想和你看遍全世界的燈?！?/br>
    葉之南的社交網頁只發布業內和公司的大事，從不涉及私事，照片一發出，同仁們都在問：“心情不好？”

    他的孤獨洞若觀火。樂有薇的手指劃過照片，心里又痛又恨，若不是這該死的疾病，一天都舍不得讓師兄等待，讓他心里的話有口難言，只能通過一張照片來表達。她感到后悔，獲贈“每臨大事有靜氣”時，也許應該吻向他，告訴他，我愿意為你拋下全部的理智，見鬼的理智，不求長久，只爭朝夕。

    每次在公司都有忙不完的事，樂有薇辦公室雖然備有筆墨紙硯，但沒空靜下心來書寫一篇自己喜歡的詩詞歌賦。

    今晚更是靜不下心來，得找個鎮壓的辦法。夏至上次送的老墨很好用，廢紙鋪開，樂有薇對著墻上那幅“每臨大事有靜氣”練了幾十遍，卻越寫越糟。一個個墨團團像一個個笑話，在提醒著她，有些事，始終壓不住。

    越壓制，越記起在這間辦公室，那些暗地漣漪。不行，必須離開這里，回家睡一覺。5號晚上就是拍賣會了，這幾天，待處理的要事都得落實，沒有放任情緒的余地。

    只主槌過一場小規模的玉器雜項拍賣會，在業內是名不見經傳的新人，想做點實事，舉步維艱，所以每一次可能的機會，都要設法抓住，做到最好，前路才會順暢些。

    練的字被揉成紙團，丟進垃圾桶。樂有薇洗完手，拎起包，走到門口關燈，手機響了，是鄭好，她接起：“快到了吧？你和章明宇負責安頓她們，我就不過去了。你把電話拿給袁嬸，我跟她也說一聲?！?/br>
    鄭好說：“我不在田姐車上，我問問章明宇?！?/br>
    樂有薇奇道：“那你在哪里？”

    鄭好的聲音忍著笑：“你猜？”

    樂有薇立刻明白了：“秦杉也來了？”

    鄭好看向秦杉：“他有東西送你，不過我沒問是什么，給你留點驚喜?！?/br>
    樂有薇沒吭聲，鄭好問：“……你是不是已經睡了？我們還有大半個小時才能到?！?/br>
    樂有薇走回辦公桌：“早著呢，我在辦公室忙著，你讓秦杉來公司接我回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