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大爺兒子哆哆嗦嗦地拆開小包，里頭放著一張存折和一張紙，存折上有五萬塊錢，紙上是廖大爺因為腦梗影響肢體而歪七扭八的幾行字：

    [昌榮：錢和房都給你，好好生活。不要自暴自棄，愛惜自己！我以前常說你沒出息，都是假的，你活得太平高興，就已是最大出息。父廖冬凡留。]

    字寫得很大，撐滿了一張紙。

    存折掉在地上，廖大爺兒子攥著信，發出一聲撕心裂肺哭嚎：“爸！”

    二單元的鄰居們都跟著這一聲落下淚來，張訓和陳林虎坐在箱子旁，默默無言。

    老陳頭由陳興業扶著走進屋，陳興業的眼眶里也紅得厲害，老陳頭反倒顯得表情平和，拍拍陳興業讓他松手，自己走到廖大爺兒子身邊兒，摸摸他腦袋：“昌榮，打起勁兒，還得送你爸再走最后一段兒路呢?！?/br>
    “陳叔，我沒，沒爸了??！”廖大爺兒子磕磕巴巴，鼻涕和眼淚糊了一臉，“以后就沒，沒爸了??！”

    客居人間數十年，父母孩子、夫妻愛人都是終得歸于塵土的緣分，離散太過匆忙，連道別的機會都沒有留下。

    廖大爺兒子的眼淚鼻涕和哭嚎，都跟鐘響似的敲在老陳家祖孫三代的心里。

    張訓跟陳林虎最后走出屋子，也不知道是誰先抓著了對方的手，兩人的手指緊緊纏在一起。

    既然都是要歸于塵土的緣分，那在一起的時候就別再浪費時間了吧。

    塵土能歸于一處也是好的。

    廖大爺的后事處理的并不復雜，沒什么親戚，就剩家屬院兒里的老鄰居們來看最后一眼。

    二單元有車的就張訓和陳興業，火化排在了周日上午，在此之前朋友還能道個別，二單元的鄰居坐張訓和陳興業的車去火葬場送行，再坐兩人的車回來。

    一切事都料理完，張訓把丁宇樂一家拉回家屬院的時候已經下午四點多，正趕上陳興業拉著老陳頭和陳林虎隨后趕到。

    老陳頭不知道是心累還是身累，整個人顯得有些委頓，但看見鄰居們還是帶出點兒笑，跟張訓招招手：“辛苦了張老師，等歇兩天再跟你下跳棋，你還欠我頓早飯可別忘了?！?/br>
    “忘不了，”張訓笑道，他現在看見老陳頭就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拿余光掃陳林虎，“還成嗎老爺子？不然讓虎子帶你到處轉轉，老待家里容易多想?！?/br>
    陳林虎倒是沒什么顧忌，扶著老陳頭，目光卻落在張訓臉上。

    老陳頭擺手：“你還年輕，你不懂，多想什么??？人一輩子就這么點兒事兒，接受不了就是執念，那更不好。我活這么大了還用你cao心？行了！我回屋睡會兒，這一天光奔著老廖的事兒跑了，這老小子真他媽賺了一筆，誰先躺下誰省事兒，凈看著活人來回折騰了?！?/br>
    丁宇樂的姥姥姥爺本來正抹眼淚，聽見這話愣是樂出聲。

    “回了?！标惲只⒖粗鴱堄?，低聲道，“微信說?！?/br>
    張訓被他看得心里發軟，點頭送走幾個老頭老太太，自己拐回車里拿東西。

    卻看見陳興業也沒走，站在車旁抽煙。

    “叔?！睆堄栴^皮發緊，打了聲招呼。

    “嗯，”陳興業把煙遞給他一根，“抽根？”

    張訓頓了頓，還是拿了一根點上。

    兩人都沒再說話，站在車前沉默著抽煙。半晌，陳興業開口：“我兒子我知道，犟，熱頭上的時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熱度遲早是會下來的，他還年輕，我這么說你明白嗎小張？”

    張訓知道他什么意思，笑了笑：“明白。叔，想說什么您盡管跟我說，我年紀比虎子大，經的事兒也略比他多點兒，跟我說吧，別揍他?！?/br>
    “行，那我跟你說，”陳興業把煙按滅了，“要不你搬走吧?！?/br>
    張訓的目光飄在遠處，隔了幾秒才回：“您真了解陳林虎嗎？他想要什么，喜歡什么，理想是什么?！?/br>
    “今天咱們不說這個，”陳興業想起前兩天陳林虎的那些話，心里沉了沉，但還是說道，“你也說了他年紀小，以后是會變的。你倆這樣考慮過以后嗎，就這么……混著？叔不是來興師問罪什么的，這幾天我也看明白了，我兒子說是他上桿子纏你，多半兒是真的。但你也得知道，我畢竟是他爹，得為了他的將來做打算，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走歪路，這是得遭人戳脊梁骨的。你理解嗎？”

    張訓太理解了。

    他曾無數次考慮過這個問題，在跟陳林虎真的在一起前也掙扎猶豫，但這些不安都被陳林虎一手按滅了，他把決定權交給陳林虎，就不想再往后退了。

    “我知道，叔，”張訓把煙也按滅了，靠在車上低聲道，“您是覺得我倆精神上分不分開的可以往后靠，但物理上先分開也是好的。他見不著了也就不想了，慢慢兒就淡了?！?/br>
    陳興業看他一眼，驚訝地發現張訓比他這年紀的人都成熟聰明，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還彬彬有禮。

    “對，我就這意思?！标惻d業說，“我兒子我知道……”

    “你不知道?！睆堄柎驍嗨?，“你不知道他的地方太多了叔，他不是隨便你撥弄幾下就跟著走的年紀了，他有自己的想法和方向，以前他是希望你贊同的，但得到的都只是失望，現在也是。陳林虎自己做的選擇自己擔得起，為了證明這一點，他可以沒日沒夜的賺錢，為了實現目標能邊吃飯邊練習，為了不對未來迷茫他四處尋找出路，他沒放棄過自己，這些你都不知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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