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頁
他把這張便簽拍了照片存進相冊里,又把實物放進了一個小鐵盒——里面裝的都是沈潮留給他的便簽紙。 同居這么久了,便簽紙已經存了許多。厚厚的一沓,在盒子被打開時爭先恐后地冒出來,像是在給他打招呼。小鐵盒都快要放不下了,賀秋桐把便簽們按好塞了進去。 應該去專門買個大盒子裝這個了。賀秋桐想。 沒有沈潮的生活比較平淡,無非是上課下課吃飯上課的循環,賀秋桐在食堂吃了午飯有些撐,就打算踱步去寢室樓下看看那只被男生們喂得肥肥胖胖的流浪貓。 結果,這一趟路程,貓沒看見,倒是看見了那個電話里的人。 賀秋桐站在五十米開外的路口看著那個男人。 血緣是種奇怪又微妙的東西,明明只是一個背影,明明已經很久沒見了,可賀秋桐十分確信——這就是賀立。 他的身體被無形之中的什么給釘在原地,賀秋桐動動腿卻發現根本不能移動,他想要后退或是上前都無能為力。 血緣這種虛無縹緲的說法有時候卻真的能應驗一些科學無法說明的事情。賀立也在這時突然轉身,兩人的視線穿過男寢樓下來來往往的人群.交接在一起。 他們都沒動,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半分鐘后,賀秋桐眨了眨酸澀的眼睛,轉身就走,沒有一旦猶豫,但只要你細看他的眼睛,你能發現其中的掙扎和糾結。 賀立見狀直接追了上去,可兒子走得又快又急,步子邁得很大,仿佛一點也不想看見他的樣子。這讓賀立有些猶豫,可想起兒子這些時日完全杳無音訊時自己的心慌,他又重新邁步追了上去。 校園很大,賀立雖然因為找人的原因已經來過南大許多次,但也遠沒有賀秋桐這個本校大學生對路線熟悉。 他年紀也大了,身體在無數應酬里被掏空,以往穿起來挺拔的西裝現在也是大腹便便了,他根本跑不過兒子。 不一會兒就追丟了。 男人撐著膝蓋在路邊喘氣,深秋快要入冬的天氣里卻有豆大的汗珠從鬢角一滴一滴落下。 等呼吸稍微平息了,賀立才直起身體,大學里來來去去的學生都對這個在路邊喘氣的中年男人投來奇異的目光。 賀立卻不在意這些,他左顧右盼,在這些學生里根本望不到自己兒子的身影——桐桐不想見他。 這個認知讓他心里一刺?;蛟S桐桐小時候知道父親不想看見自己的時候也是這種心情吧?他也算是自食惡果了。哎—— 剛才那段跑步的路程已經讓他的身體超負荷,賀立走到路邊的椅子上坐下,捶了捶自己酸痛的大腿。 男人在椅子上愣了半個小時,什么話也沒說,什么事也沒干,就這么干干的坐著。賀立不知道,賀秋桐其實就在他背后的宿舍樓拐角,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默默注視著他。 賀立坐了多久,賀秋桐就在拐角站了多久。 直到男人想起電話,他才驟然把手機掏了出來,可等到他點出那個已經爛熟于心的電話,又開始猶豫了,片刻后才按下。 “叮鈴鈴——” 電話鈴聲在不遠處響起。 賀立愣住,下意識想要扭頭去看,可理智讓他止住了自己身體的動作,就這么看著電話——一直沒有被接起。 拐角處的賀秋桐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手機鈴嚇了一跳,他慌慌張張地拿出手機將聲音關掉,但面對手機屏幕上不斷跳動的來電卻猶豫了。 這仿佛一個燙手的山芋,接不是,不接也不是。 眼看一分鐘就要過去……賀秋桐突然想起昨晚沈潮抱著他在他耳邊說過的話—— ‘順其自然吧,下次他要是再打電話來。你就接?!?/br> 賀秋桐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從肺里吐出。 電話被接起,卻沒人說話。兩人都把手機放在耳邊,默默聽著。 電話那頭,賀立的呼吸還有些沉重,大概是跑步之后還沒恢復,半晌,那邊粗重的喘息聲停止了,男人開口—— “桐桐……我知道你不想見我,你就在我背后不遠處吧?”賀立拿著手機的手有些抖,“爸爸就這么跟你說說話就好……或許你已經不想要我這個爸了,但是……” “我悔過得太晚了,以至于很多事情都來不及。我最開始其實對家庭是有愛的,后來,我沉迷于工作,我想掙錢、結果……” “我不是在為自己辯解什么。桐桐我真的知道錯了?!?/br> “你最近這段時間在外面一個人還好嗎?你有沒有錢吃飯?你、你用一下卡里的錢吧,算我求你了?!辟R立聲音有些顫抖和泣音,“讓爸爸知道你還在?!?/br> “你高三那陣子,填志愿的時候不是想去國外嗎?爸爸不應該硬是給你報了南大,我就是怕你走遠了……我幫你聯系了你之前想讀的那所國外大學?!?/br> “爸爸真的錯了,爸爸想補償你?!?/br> 賀秋桐聽著手機里的話,沉默了很久才說話,“你是真心的嗎?你小時候說的多少承諾沒有兌現,現在我還能信任你嗎?” …… 最后兩人還是沒有再見面,彼此掛斷電話之后分別離開了。 這通電話來的時機確實太湊巧了,要是沈老師沒有告訴他順其自然的話,大概賀秋桐今天只會扭頭就走根本不會在賀立背后看他,也根本不會接這個電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