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怎么還是黑化了 第44節
“一個人有想不明白的事情的時候,我就會來這里,坐著,直到天光全部消失?!?/br> 鶴知知問:“你也會有想不明白的事?” 她還以為睢晝什么都知道。 睢晝很低地笑了一聲:“不巧,我也是個凡人?!?/br> 鶴知知也勾了勾唇。 信教的人總把他當神,睢晝自己卻從沒這么想過。 大概這一路走來到底有多辛苦,他自己是永遠忘不了的,所以也絕不會迷失在那一聲聲吹捧中。 鶴知知好奇道:“那你在這兒都會想些什么呢?” “都是些不值一提的煩心事?!鳖冋f,“有時候想邪教那幫人,有時候想,師父……” 鶴知知扭頭看著他。 她很少聽睢晝提起自己的師父,但是每一次提起,她都印象很深。 有一回年少時她跟著母后上將龍塔,嫌沉悶便出來亂逛。 塔上沒人敢攔她,叫她誤打誤撞闖進一片聰秀樹林,在層層枝蔓后面發現了一個山洞,洞里竟是一塊簡陋墓碑,和一碗清酒。 那是睢晝師父的墓。 睢晝找到這里時,行色匆匆,看到她果然坐在里面,神色頓時冷得像冰。 鶴知知同睢晝認識那么多年,除了一開始不相熟的時候,那還是睢晝第一次給鶴知知擺那么冷的臉。 鶴知知有些無措,小心翼翼地站起來。 她對睢晝解釋,自己剛剛只是走累了,所以坐在地上休息了一會兒,并沒有踩到墳土。 睢晝卻好像聽不見她說話一般,兀自大步走進來查看。 墳前的酒盞依舊穩穩當當,絲毫未動,還多了一只草葉編織的小蝴蝶,倚在石碑旁,輕輕顫著,好似在扇動蝶翼。 睢晝的臉色才漸漸柔緩下來。 也就是那一回,鶴知知才知道了,如今宮中雖然供養著先任國師的牌位,但他真正的墳冢卻在這多寶山的肚子里。 少年國師的名聲早就傳遍了外界,幾乎沒有什么人還記得先任國師,只有睢晝還年復一年地來這個隱蔽簡陋的山洞清掃祭拜。 她覺得睢晝是一個很長情的人。 雖然她也對先任國師沒什么印象,更沒見過他們相處,但她覺得,他們感情一定很深很好,可能就像尋常人家的父子那般密不可分。 那時睢晝背對著她也沒說話,蹲下來好像在看著石碑出神,鶴知知覺得,他應該是在傷心。 想了半天,搜腸刮肚地找著安慰的話,最后卻也只能在睢晝肩上拍了拍,小聲說:“你別哭……我沒見過我的父皇,其實我也很想念他?!?/br> 睢晝也躺在大石頭上偏了偏腦袋,側過臉,對上鶴知知的眼神。 兩人都沒開口,睢晝卻瞬間就能知道,鶴知知在想哪一件事。 知知在外人看著好似是沒心沒肺頗為驕縱,但其實很容易心軟。 只要很簡單地保持著沉默,知知就會靠近過來,并且猜測你是不是在傷心。 她絕對不可能知道,那一回他在山洞里的沉默是因為覺得錯怪了她而慚愧,不知道怎么同她說話。 她卻先過來安慰他,叫他別哭…… 睢晝當時差點失笑出聲。 他沒有哭過吧。 從小到大,都是知知哭臉的時候比較多。 現在亦是如此,他只是忽然有了想法,想要和她聊聊師父、說說心事,她肯定又在擔心他是不是難過了。 這樣心軟是要吃虧的。 睢晝垂下眼睫,半遮住眼簾。 他問:“知知,你從不阻止我與江湖中的門派聯系,也是因為我師父的事?” 鶴知知“嗯”了一聲。 先任國師的墳冢一眼便知有諸多謎團,但鶴知知從未開口問過睢晝。 后來她發現睢晝在接觸江湖中的各路俠士,也曾經偷偷跟蹤過,結果卻發現,他查找的全都是同一個人的線索——已經逝世的先任國師。 鶴知知覺得非常奇怪,回去假借不經意的時機問起母后,母后卻閉口不提,還叫她以后再也不要多問。 于是鶴知知越發肯定這其中有故事。 原本按理來說,月鳴教應當完全服從朝廷,決不能私自結交黨羽。 但或許是因為鶴知知總是時不時想起睢晝蹲在墓碑前很孤單的背影,她便從來沒有阻止,只是要暗衛查探,國師在做的事、接觸的人,是否安全。 除此之外,甚至還幫著睢晝,在母后那邊遮掩。 一直到如今這么多年,也從來沒被別的人發現。先任國師、江湖、月鳴教,這三者之間的聯系,至今都只是睢晝和鶴知知之間的秘密。 睢晝笑了一聲,慢慢地完全閉上眼,吹著山風,胸口陣陣暖流涌動。 有一人伴在身側,有一人默契同行,眼前的路的確好走很多很多。 他本以為師父逝世后他會變得孤單。 但好像也沒有。 鶴知知翻了個身,趴在石頭上。 見他沉默著不說話,鶴知知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的手臂。 睢晝的手只是懶懶地放在身側,靜靜躺著的眉宇深邃烏濃,俊美得過分,所以顯出一絲憂郁。 哪怕世上真有愛神也很難在此刻說清楚,究竟是因為這美人本就心懷憂郁,還是因為他美得讓人心生憐惜,所以看見他便想要替他憂愁他的憂愁。 鶴知知咬咬唇,又小心地在他手背上戳了幾下。 睢晝依舊不動,安安靜靜地躺著,沒有任何威脅性。 鶴知知沉思了一下,終于還是張開手。 天邊最后一絲晚霞被流云帶走,天光收束,天風漸止,鶴知知握著睢晝的右手,把他被山石沁涼的手心再變暖一點點。 第34章 在無法用說話來交流的動物之間,彼此撫摸就是最好的連接方式。 而對于不知道該如何表達的人來說,這似乎也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最靈巧最敏感的手心,直觀地感受著另外一個人的溫度,應該是最能傳達安慰的了。 鶴知知撐著下頜,風從耳邊刮過,模糊了胸腔里的咚咚聲。 睢晝忽然緊緊反握住她的手,睜開眼朝她燦然一笑。 鶴知知見過睢晝的許多種笑容。但大多都是輕輕的,淡淡的,好似謫仙一般,多給一點點弧度都已經是天大的面子。 現在怎么……笑得像個孩子一樣。 咚咚聲越來越響。 鶴知知眼底的神色晃了晃,手上用勁,想把自己的手從睢晝手里抽出來。 睢晝翻身坐起,一手撐在石頭上,動作間距離靠得更近,仿佛只要他低下頭來,唇就會落在她頸邊。 睢晝柔柔道:“抱歉,我忘了,你不喜歡這種親密的碰觸?!?/br> 鶴知知下意識往后退。 邊退邊想著,她不喜歡什么? 哦,是她說過的。 但是,這怎么能混為一談。 “這不算吧?!柄Q知知囁嚅道,“大金是有握手禮的,這怎么能算親、親密接觸?!?/br> 睢晝微怔,抓著鶴知知的手越發用力,牢牢攥著她不讓她掙開,問道:“你同我之間握手,難道與同那些臣子無異么?!?/br> 鶴知知心里一跳,為了證明自己真的沒有異心,趕緊撇清道:“當然是一樣的了,怎、怎么不一樣呢?” 睢晝牢牢地盯著她,雙眸深幽濃黑,心腔里一股股冒出酸澀。 哪怕知知不愛親近,可至少在心底,他應該是有特別的一席之地,怎能把他與其他臣子一同看待。 但睢晝終究不忍逼得她太緊,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自按捺著自己,緩緩放開她的手。 依舊換上溫順的語調,輕輕道:“沒關系,我們說好的,慢慢來?!?/br> 鶴知知心道,什么慢慢來,誰同你說好的? 但睢晝沒再提這個話頭,只是又穩穩扶住她的小臂,將她從山石上攙了下來。 “夜涼了,先回吧?!?/br> 可直到回到屋里,鶴知知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她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不管是睢晝的態度,還是睢晝說的話,都有時會有一種脫軌的感覺。 似乎,并不完全是按照她之前設想的那樣發展。 可究竟是哪里不對勁呢…… 但鶴知知暫時沒有機會想太多。 塔下送上來一封信,是谷少主送來的。 谷映雨的信一直都是送到金露殿,自鶴知知搬到將龍塔了以后,便在回信里將這件事給他提了一句。 他好像也沒有太驚訝,只是回道,哦,嗯這樣,好,知道了。 鶴知知當時心想這個人還挺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