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怎么還是黑化了 第4節
他身邊放著一張桌子,上面擺著墊餅、支釘等物,還有一缸和好的紅泥。 一個總角年紀的男孩兒擠上前,在他面前的銅碗里灑下一把錢幣,老者偏頭聽了聽響動,似是在分辨銀錢數目。 辨認完,老者招手讓那孩童過來,伸手在他面上、顱骨等處揉捏幾下,接著便將手伸進缸中,翻攪揉弄,捧出一團紅泥,摸索著在他那張桌上,將紅泥邊轉邊捏成了一個肚腹滾圓、憨態可掬的形狀。 接著,他拿起小刀在正面雕刻幾下,輕松勾勒出眼耳鼻唇,然后在頂部勾出一頂帽檐的模樣,背面切出一個壺口,裝進了木盒中,遞給那付過銀錢的孩童。 那孩子抱著木匣快快樂樂地跑了,大約是去城東找人燒窯。 老者面前,除了那堆制陶的器具,還放了一些已制成的陶品。 全是陶壺形狀,但這些壺上無一例外,都頂著一張人臉,想必與方才新鮮出爐的人面壺一樣,是這位老者的杰作。 桌上擺著的這些人面陶壺是只看不賣的,個個惟妙惟肖,甚至還有一個,大約是外邦人,連腦袋上卷曲的頭發都刻出了紋路。 方才那孩童拿走的陶坯雖然還沒有燒制好,但鶴知知方才看這老者手下勾弄的那幾下,就已經能看出,那陶壺上必會栩栩如生地顯現著孩童圓潤的耳廓、嘴巴微微嘟起上翹的天真笑模樣。 老者制陶的工藝其實稱不上精湛,只能說是尋常,或許街上集市里兩文錢一個的陶碗也要比他捏制的結實些。 但外面有賣糖人的,瓷人的,卻沒有賣人面壺的,而且是跟自己個兒長得一模一樣的壺,當然新鮮。 更令人驚奇的是,這老者雙眼皆盲,只憑雙手摸骨,便能捏出這樣惟妙惟肖的陶器。 也難怪有這么多人在此圍觀,又難怪陶樂然會巴巴地把她從宮里拉出來看了。 “大泗城中繁華是繁華,這幾日卻少有新鮮事,也就這個頗為有趣?!?/br> 陶樂然搖著團扇,顯然對自己挖寶的能力很是自得。 鶴知知笑了笑,偏頭看著那位老者,若有所思。 夜涼如水,將龍塔頂端,月鳴殿四周掛著的燈籠還在亮著熒熒微光。 睢晝本應早早歇下,可此時他對面坐著一個神秘莫測的陌生男子,屋內無一個下人侍奉,也就無人看到這一幕。 睢晝對面那人長得清秀溫文,身后卻背著一把大刀,刀柄上還有暗刻紋路,燭光一照,猶如游蛇移動。 “……那窩土匪遭清繳后,崇山門接了國師大人之令,集結數十人馬飛奔趕去,在塘湖一帶搜尋了五個日夜,卻并未發現藏寶圖的蹤跡?!鼻逍隳凶訉χ冃α诵?,“國師大人,該不會是騙我的吧?!?/br> “若谷少俠當真一無所獲,又怎會深夜來這里尋我?!鳖兌酥璞?,在指間摩挲轉動。 他一身素白寢袍,其間用銀線繡著雙生蓮花,烏發披散,在月光下如水柔波。 谷映雨試探無果,牙根輕咬:“從國師這里,還真是一點便宜都占不到,是我不自量力了?!?/br> 說完,他從懷中摸出一根骨笛,上面氣孔研磨精致圓潤,卻排列不一,作為樂笛來說,只能算是瑕疵次品。 谷映雨將骨笛放在桌上。 睢晝定定看了一眼,亦從一旁的木盒中取出一根骨笛,擺在一處。 兩根骨笛上孔隙一致,材質看起來也是一模一樣。 “這是用白鶴翅骨刻制的。除了這兩根,恐怕還有很多人手里拿著此物?!?/br> 睢晝抬眸看著谷映雨。 谷映雨凝眉思忖少傾,站起身。 “那我便知道了。請國師大人稍待,崇山門定會將此事查得水落石出?!?/br> 睢晝起身送客,谷映雨卻身輕如燕,在窗沿上足尖輕點,便趁著夜色高高飛入空中,躍進一片濃密樹林中,消失不見。 窗外咔噠一響,像是什么東西被放了下來。 睢晝眸光一轉,揮袖拂開窗欞。 窗臺上,放著一個精致木匣。 匣中是一個木雕鎮紙,上面的花紋起伏、走勢弧度,都與睢晝從前被公主貪玩摔壞、只剩一半的某個鎮紙一模一樣。 第4章 看見鎮紙,睢晝神色中的鋒銳柔化,眼中的防備也消失。 他站在塔頂,將鎮紙收進掌中,眺望一眼遠處靜謐的皇城中央,算是接受了那位公主送來的賠禮。 曉星明滅,霜滑朱橋。 影衛趕回金露殿,在燭火掩映處單膝跪下,低聲回稟。 鶴知知凝神聽完,從懷中拿出小冊子,提筆記下。 “子夜,國師孤身會友?!?/br> 后續詳情卻沒寫在紙上,只默默回想兩遍,記在腦海之中。 “辛苦了?!柄Q知知低頭把筆墨吹干,身旁的影衛卻沒有退下,似乎在沉吟著,有些話不知如何開口。 鶴知知非常習慣地看了他一眼。 影衛裹著夜行衣單膝跪地,面巾已取了下來,露出半條鋒利流暢的下頜線。 鶴知知掏出一個紅彤彤的蘋果放在桌角,曼聲道:“‘辛苦了’,這句話不必回?!?/br> 話音剛落,身邊的人影唰地消失。 一同消失的還有桌上的蘋果。 鶴知知站起身朝床邊走去,肩背舒展腰肢后彎,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熬太晚了,明天能睡懶覺嗎。 答案是不能。 第二天依舊是天不亮,鶴知知便被侍女從錦被中挖了出來,伺候洗漱,梳妝打扮,半攙半抬到了前廳去。 前廳又坐了一片烏泱泱的人,每個人的表情看上去都有一肚子話要說。 鶴知知滿頭黑氣地盯視她們半晌。 半晌后拍案而起:“我不干了?!?/br> “什么?”福安顫巍巍跟上來,小心豎起耳朵。 鶴知知提步往外走:“這公主我不當了。誰愛早起,誰去當吧?!?/br> 如此驚人宣言,在座的人都聽見了,慌張失措地彼此互相探看,有的神色不明,像是暗藏心思。 福安掏出手絹擦了擦額上的汗,追著鶴知知進了寢殿。 鶴知知頹唐地一頭栽倒在被團上,聲音悶悶地傳出來:“福安,不要勸我,不然罰你去當敬事房的小太監?!?/br> “哎喲,殿下,老奴這一把年紀,哪還擠得進敬事房?!备0采硇坞m然胖墩墩,行動起來卻很輕手輕腳,將檻窗一扇扇關上,門簾也放下來,替鶴知知拉起被角蓋好,“殿下勞累了,歇息吧,老奴請各宮娘娘們回去便是?!?/br> 鶴知知睜開雙目,感動地瞅了瞅他。 福安笑容慈和,連臉上的皺紋都顯得那么包容。 鶴知知喉嚨里嚶嚶兩聲,偏頭在福安溫熱的手背上蹭了蹭,長舒一口氣閉上眼。 福安退出寢殿,帶上了門。 囑咐完婢女們切勿打擾,福安站在門口甩了甩拂塵。 得去找宋太醫才行。 至少得給殿下開個頭疼腦熱的診單啊…… 可惜宋太醫的診單還沒開出來,已經有人到皇后那里,將金露殿的事告了一狀。 “公主貪玩懶政,后宮事務本是本職,卻不僅推脫搪塞,還當場威脅眾嬪妃,叫數位嬪妃現今還驚怕不已……” 皇后用杯蓋刮了刮茶面,懶懶挽起一絲笑意,神情不僅不惱怒,甚至還有絲欣慰。 “公主能堅持了這些日子,已經是出乎本宮意料了?!?/br> “偶爾休息一天,很打緊嗎?本宮倒覺得,她這幾日處理的事情都十分漂亮,哪怕空余一兩日不理事,后宮也出不了亂子?!?/br> 皇后放下茶杯,笑吟吟地垂目看向下首的大臣。 大臣姓張,在朝中任金紫光祿大夫,有一個meimei正在后宮中,是先帝還在時封的貴妃。 皇后看著他道:“至于后妃們,都是見過大風浪的,怎么會被一個年紀輕輕的公主嚇到?” 說著,似乎又想起什么往事,皇后了然道:“不過也是,本宮這群姐妹膽子是不大的。當初先帝要下令眾妃嬪陪葬時,好幾個嚇得失禁,還有連夜在宮中挖地道的……” 皇后搖了搖手絹,抵在唇前,似是被逗得想笑,不能自已:“也怪不得她們?!?/br> 幾句話之間,堂下站著的那張大夫已是面無血色。 只得匆匆站起身,向皇后行禮告辭。 直到離開宮城,張大夫好似金紙的面色才恢復了些。 當年先帝駕崩前,宮中沒有一位皇子,先帝的確有意要依照律法讓后宮所有妃嬪陪葬皇陵,以至于后宮之中一片人心惶惶,哭號不止,仿若人間煉獄。 那時后妃們哭的哭、逃的逃,太后體弱鎮不住她們,竟叫這些人做出許多蠢事。 張大夫的胞妹便是挖地道的其中一個。 當時張家雖然對此心知肚明,但因為皇室血脈式微,張家暗中別有盤算,不忍自家女兒喪命宮中,并未阻止張貴妃,反而還悄悄助力,本想著逃出來后隱姓埋名,還能再嫁個好人家,再享半輩子福。 除張家外,當年作此想法的人不在少數。 卻不想,有一日皇后去侍疾回來,先帝竟不知為何突然改變了心意,不再要求陪葬。 白忙活一場,所有人都傻了眼。 后宮妃子們出逃、鬧事的鐵證,往大了說與謀反無異,往小了說至少也是個不忠君,不僅可以立即處死,還會連累氏族。 先帝崩逝后,大權漸漸由皇后掌握。 但皇后不僅沒有對當年鬧事的后妃嚴加處理,還大開國庫,往每個宮里送出許多奇珍異寶,意為安撫。 一開始,所有人都以為皇后是婦人之仁,放松心神之余,暗地里對皇后嗤笑不已。 可到后來才發現不對勁。 皇后雖然沒有立即處理此事,卻將所有當初侍奉妃子的仆婢都留在宮中,只要有他們在,當年的事情樁樁件件都有鐵證,若想追究,隨時都可翻出來要人命。 皇后就好似拿著一把無形的刀劍,終日懸在后宮所有妃子的脖頸上,讓她們,及她們背后的氏族,不得不至少在表面上服服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