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那位我家的 第74節
還沒到,卻已經站在半敞開的自家門前了。 小姑娘步子格外小,硬生生湊出了第六步。 停頓片刻,腳步還是緩慢地有了動作。 半只腳落進去,還有半只跟上來前,忽的聽見身后男人喊住她:“蔡莞?!?/br> 她頭回得很快:“怎么了?“ 對門上的鑰匙已經被取下來,微敞開的屋內沒開燈,男人背靠門,身后有暗影延伸出來。 而前方頂部有樓道的燈照著,許柏成往前一步,邁進了獨屬于兩人的光里。 就如此,望著站在對門的女孩。 他在問她:“想不想聽一個故事?!?/br> 蔡莞反應著,沒說想還是不想,只問:“什么?!?/br> 清晰的,似乎也有些啞的聲音,在說:“從前有個少年?!?/br> “五歲時,與親生父母在游樂園走散,八歲時,在福利院被一對夫婦領養,十四歲這對夫婦感情破裂,協議離婚,誰也不要少年?!?/br> 常人都說,每段婚姻的最初都是美好的,新婚夫婦的感情也是最為熱烈的。 最開始由于養父許安華不能生育,許安華和王箐才做出了去福利院領養孩子的決定。 剛開始,關系也還是如膠似漆,有了孩子,生活更添了一抹不同的色彩。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婚姻中柴米油鹽,雞毛蒜皮各種小事的累積增加,愈來愈頻繁的吵架冷戰,漸漸就消磨了對彼此的熱情。 這是婚姻中的轉折點。 有些夫妻在經歷過如此階段,感情更加深刻,從愛情過渡成親情,而有些,則沒*t 跨過這個坎,最后弄得兩敗俱傷,無法善始善終。 顯然,他們屬于后者。 許安華入了歧途,出軌公司同事。 盡管被發現后,認錯求原諒保證以后不會再犯,可另一方還是變得杯弓蛇影,敏感多疑。 王箐對話中時不時夾槍帶棒,有意無意地暗示,毫不避諱的字字譏諷,再到宣泄憤怒地摔東西,砸物品…… 整個家離散掉,只差一紙離婚協議書。 那時候,少年還不過是初二。 早起上學時,出門看到的是前一夜腥風血雨,客廳里的殘敗狼藉。 放學回來時,煙火氣濃郁的居民住宅,各家都在為歸家的孩子準備晚飯,唯有他生活的這里,冷冰冰的,了無生氣。 后來,王箐搬走,和許安華開始分居。 許安華帶著他,繼續住在這里。男人工作繁忙,平日各種應酬飯局交錯,在照顧孩子的生活起居上不細心,領養的孩子更是不上心,學習有沒有遇到困難,和班上同學關系處理得如何,心理方面的問題完全無視,就連最簡單的如何解決吃飯,都是交托給鄰居幫忙搞定。 再后來,少年選擇了住校。 那樣的年紀,同齡的孩子們天真爛漫,有父母陪伴長大,最多不過苦惱于讀書寫字。 與他同寢的室友,家庭氛圍都還不錯。他們會因為食堂不比外頭飯店的滋味,常常尋求父母送來一些學校沒有供應的吃食,有時是他們熱衷的高熱量炸雞可樂,有時又是相較健康的水果零食。 這算是額外的加餐。 室友與室友之間分享著,少年不免受其恩澤。 長此以往,寢室之間默默達成了一個沒有口頭約定過的約定,也就是,額外加餐定在下午沒課的周三,每周一回,每位室友的父母輪著來就好。 寢室總共六人,這樣算起來,每位家長一學期也只用送兩次,不算麻煩。 當然除去少年,所有室友都執行得徹底,也當然,少年成為第六周,也就是最后輪到的。 因為,他拿起寢室電話時,壓根就不知道打給誰。 誰,又是他的父母。 他很清楚地記得每周公休的星期三,他都是在最晚一個回到寢室的。 想等到他們殘卷完所有,這樣輪到他時,沒有他的家長送來吃食,也不會太愧疚,可每每,無論何時回去,他的書桌上都會置放著室友給他留的食物。 那是,十四五歲的少年對彼此的善意。 也因此,他很清楚地記得,輪到他的那一周。 他在一籌莫展的無助情緒中拿起電話,又在室友們紛紛投來注視目光中放下電話。 很沉重。也很無力。 最后,少年低著頭,緊攥起垂在身側的拳頭,冗長的沉默以后,只說了那么一句:“對不起?!?/br> …… “然后呢?”蔡莞的聲音在喚醒他。 “然后,”許柏成回過神來,黑睫顫動,視線始終如一地落在眼前小姑娘身上,“然后,”他聲線喑啞著,又重復一遍,“有位老*t 人出現了?!?/br> 一紙協議離婚書簽署完成,許安華和王箐的婚姻也走到了盡頭。 那是在初三結束的暑假,少年拿到了市里最好高中的錄取通知書,在所住的這個小型居民社區算是罕見的喜事,卻無人問津,鮮為人知。 而更值得人們津津樂道的,反是,那樁帶著八卦色彩的破碎婚姻。 許安華和誰出的軌,怎么被王箐抓包的,聽說還有第二次,聽說有天半夜王箐還被送去了醫院,額角上有塊地方磕破了,聽說離婚以后,對于這里的房子如何處理,還未有個定論…… 茶余飯后,七大姑八大姨七嘴八舌著。 也終于在熱議完這樁丑聞后,連帶著,提起那個少年,提起他坎坷悲哀惹人憐的身世,提起他被那對感情破裂的夫婦當做避之若浼的沉重負擔,互相推脫,也眾人交換意思性的同情目光時,提起,似乎已經好久都沒見過那個孩子了…… 一中是市里最好的中學,離家公交車車程四十分鐘。 九月的風染著夏末的暑氣吹過來,吹動少年緊緊捏在指間的那張住校申請單。 開學的第一周,學校還不提供住宿,也沒有晚自習,少年將還需家長簽字的申請表塞進書包,在放學時,與其他學生一同離校。 那天是周五,除去高一,也有其他年級的學生離開。 校門口更加熱鬧喧騰。 被車馬堵得水泄不通的通往學校的道路,隔著鐵柵欄家長等待在外的殷切目光,如潮水般涌出的疲憊一天辛苦作業的學生們。 少年如往常般,往公交車站走。 人群中,忽然有張面孔熟悉的臉出現在視野中,五十歲的老人,身高不高,背脊倒是挺直,黝黑的皮膚被盛陽照得很亮,笑起來是滿臉的褶子,和藹又親切。 “一個暑假沒見,就長這么高了,哎,小許比外公高這么多了啊?!边@是老人見到少年時,說的第一句話。 在那之后,少年被老人粗糙的,帶著老繭的手攥住了手腕。 少年方向感一向不錯,往常走過一遍的路,差不多就能記個七八??墒悄翘熳哌^的地方,途徑的標志建筑物,他卻在到達目的地后,還是毫無印象。 他只記得,站在被鑰匙打開的公寓門前,老人對他說:“小許,以后就跟著外公生活好不好?” 那時候,公寓樓里設施簡陋,還沒有裝電梯,六層是需要人踩著樓梯上去的。 那時候,地鐵還沒有修到這里,坐著二十六路公車上下學,需要半個小時。 那時候,被攥住手腕的少年倔強,帶他進屋的老人比他更倔強。 那時候…… 離婚之后的許安華和王箐也都有了各自新的生活,前者和出軌的女人正大光明地走到一起,后者則是搭上了公司內部改革的快車,升職加薪,在工作中忙忙碌碌。 誰也沒有空閑去理會這個與各自毫無血緣關系的孩子。 少年握著那張只差一個家長簽名的住宿申*t 請單,遞給面前僅能稱之為家長的老人。 那個午后,老人握著手里的筆,短暫停頓之后,還是簽上了名字。 可最終,那張填寫規范的住宿申請單,還是沒有被柔軟的少年交上去…… 那時候…… 那時候…… 那時候…… 似乎提起回憶,腦海里永遠是由這三個字開頭。 樓道燈下的男人有些晃神,口頭敘述故事倒比想得簡潔得多,他繼續說著:“有位老人出現了,領走了沒人留的少年?!?/br> “然后,”蔡莞循著故事慣常的邏輯,“老人給了少年一個家?” 許柏成笑了下,是默認的意思。 蔡莞:“再然后呢?!?/br> “再然后,”有幾不可察的一瞬停頓,他的聲音低下來,晦澀了些,“再然后,老人出了意外,下雨天的車禍,在去接少年歸家的路上?!?/br>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彼f。 蔡莞聽著他的話,輕易就能聯系到,可問出口還是猶豫了幾秒:“少年是你?” 男人不太掩飾:“嗯?!?/br> “老人……” “我的外公?!彼芴拐\地告訴她。 所以……那天晚上的人……蔡莞很快推斷出她的身份,脫口而出的話:“那你養母也不能說,你外公是因為你才……” 她捕捉到男人有些意外的神情,陡然意識到說漏嘴了…… 匆忙停住話音,想了想,還是補了句:“其實那天晚上在火鍋店,我都聽到了?!?/br> 男人長睫顫動,很快消化了這個信息:“有被嚇到?” 蔡莞搖頭。 許柏成:“也不問問我是怎么回事?” 蔡莞遲疑片刻,還是搖頭:“覺得是你的隱私?!?/br> 許柏成半扯唇笑了下,不甚在意。 她怕被看穿某些心思,迅速把話題轉回去:“那你為什么想和我說這個故事?” 他淡淡重復著:“為什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