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鳴 第172節
“也許吧?那現在你愿意和我一起嗎?” “你為什么覺得,我會那么容易聽你的話?” “因為你是白鷺樓的新樓主,你想要讓這份事業長久,必須做出點新的東西?!?/br> 伶舟辭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李若秋輕快地說:“在雪山上我便注意到你了,你獨來獨往,處處受禮待,卻不屬于任何一個顯赫勢力?!?/br> “我偷看了昆侖的名單——不是掩人耳目的那份,是真材實料的那份,”她吐了吐舌頭,“你姓伶舟,世上叫這個古姓的人不多,而我恰好認識一個?!?/br> 伶舟辭微微嘆氣:“你認識我兄長?” “是!我以為他的meimei必定三四十了,沒想到你竟這么年輕——” “你為什么會認識他?” “嗯……準確的說,不是我認識他,是我認識的一個人認識他?!?/br> “那人是你喜歡的人?” 這話突兀又冒犯,李若秋被問得愣住,轉瞬又笑開:“你看得真準,怎么瞧出來的?” “我猜的?!?/br> “這怎么能猜?你教教我罷——” 這就是相識的經過,因為一場不期而遇的漫長大雪。那時候她們都還相當年少,懷揣了一點愿景,熱忱亦尚存。 她們算不上朋友,伶舟辭并不需要作為朋友二字形容的人,這個詞代表了責任和約定,她討厭約定。 她們的確說過很多話,但話題從不深入,她們見過許多面,只為了當時共同的目標,不為其他。伶舟辭的確在欣賞并懷念李若秋,但這并不代表她們是朋友。 那個女人生前,就沒有過這樣的約定,在她死后的很多年,更無冠上名頭的必要。 伶舟辭想,她的確再沒遇見過那樣的人,真誠,叛逆,什么也不怕,什么都敢做,再艱險的道路,也會想辦法闖一闖。 身為刀祖李虛極的親傳弟子,卻不愛用刀。有個名滿天下的大俠師兄喜歡她,但她無動于衷。世道荒唐,她偏偏要逆流而行,斬出一條嶄新的路途。 笑起來那么乖,做的全是最叛逆的事,天底下,再沒有和她一樣的人。 伶舟辭對著那張和記憶中十分相似的面容,慢慢講完了故事,她看著女孩在話語中沉默,長睫偶爾顫抖,卻無半分晶瑩。 “我能猜到,你父親會同你說什么?!?/br> “你可以像他,可以像我,像刀者,像你母親,但到最后,你還得是你自己?!?/br> 第141章 終時曲(上) 天下第一飛賊烏有手, 不需要過于溫和的情愫。 興致來了,就去找個熟人喝酒,忙于其他, 就兩年三年不見蹤影。欣賞一個人, 和她交游,但不代表從此是朋友,對她的后代也無需有別的關懷。 無牽無掛, 是真正的自在。 伶舟辭輕描淡寫地說著:“我同傅玨打了個賭,我輸了?!?/br> “在她走下那個位置之前,我不能再進京城?!?/br> 泠瑯哦了一聲:“我以為你從來不賭,你不會做有風險的事?!?/br> 伶舟辭說:“就賭過這么一次?!?/br> 泠瑯垂目看著懷中軟枕:“您賭得可真夠大的?!?/br> 伶舟辭把手蓋在自己眼皮上, 只露出一條消瘦利落的下頜,這個動作使泠瑯看不清她的神色。 她忽然說:“你以為,我是因為你母親才收留你?” 泠瑯啞然抬頭。 對方繼續道:“六年前, 巴爾山腳在下雨, 我在雨中等了你三天, 你終于從那扇門走出來, 那時我便知道, 這三天一定值得?!?/br> “至于你用的什么刀,有何身份,我后來才慢慢覺察。在那之前,我留著你的原因, 只為你自己本身, 不為其他?!?/br> 伶舟辭拿開手,半闔著的雙眼深深地注視過來。 她低聲重復:“不為其他原因?!?/br> 泠瑯怔怔地同那雙薄而利的眼對視, 幾乎無法分析方才聽到的內容。 這種話, 從伶舟辭口中說出來, 簡直可稱溫和。 她從未見過她這樣。 “我是想過讓你拋開一切,那些仇恨報不盡,恩怨也扯不清,以你的心性和能力,若只耽擱在這些紛擾中,白白消磨,實在浪費?!?/br> “我在江湖太久,見過太多這樣的事。恩恩仇仇,永無止境,人為此奔走十載,到最后誰也沒痛快——手刃敵仇又如何?死者不能復生,往日亦不可追,這種事本來就無法痛快?!?/br> “但是方才在看見你站在樓下,我忽然改了主意?!?/br> 泠瑯呆呆地看著伶舟辭支起身——她支起身,卻將臉轉到了一邊,面容隱藏在陰影中,只留給她一個輪廓。 “你瞧著太可憐了,就像真的找不著上來的路。后來你登了樓,站到我面前,但我覺得,你看上去還是找不到路?!?/br> “我之前說,你來得有些晚,其實是假話,你來得很快?!?/br> 伶舟辭微微嘆著:“比我想得要快上許多?!?/br> 泠瑯徹底無言。 她們一定是非常罕見的師徒,彼此極少溫情,傳與習的過程充滿刁難與折磨。一個絕無柔和,一個處處反叛,動起手來像仇敵,并肩作戰的時候又像生死相托的友人。 不會有比伶舟辭更差的師父,也不會有比她更好的師父,那幾年泠瑯跟著她學到的東西,別人要經歷二十年才能領會。 泠瑯是多么了解伶舟辭,貪婪、肆意、無利不起早。這世上還有誰需要她用上這種語氣,這種態度? 泠瑯張口,叫了聲師父,別的一句也說不出。 對于此,伶舟辭輕笑了一聲作為回應。 她保持著望向窗邊的姿勢,緩聲說:“白鷺樓很好,是不是?” “你已經去過,有沒有看到它漂亮的雕窗和走廊?連紗簾都是用金絲鑲邊,寶石墜掛,風吹起來,有泉水擊石的聲響?!?/br> “六層玲瓏閣,千日黃金窟,有時候,我真懷念那里?!?/br> 女人半闔著眼,靠在鋪滿軟錦的榻上,目光落在某處虛空中。 “你父親的話,聽一半就好,至于別的——” “南山村,你母親生育你的地方在那里,她給你留了東西?!?/br> “想做什么都去做吧,不要叫我失望?!?/br> 即使是開解,伶舟辭也不過點到即止,甚至說完之后不耐煩地揮揮手,叫她趕緊走。 泠瑯走了,不過是走到隔壁,她打算在蜉蝣樓里歇一晚上。 鬼工匠造的樓,果然處處精妙,臥房旁邊有個小屋子可供洗浴。浴桶大而低,旁邊設有機關,手一敲,就能流出熱水來。 滿目蒸騰熱氣,泠瑯將身體沉入水中,不期然想到了另一個白霧氤氳的晚上。 相似的水波,不相似的水波中修長有力的手臂。 她仿佛看見手臂的主人掀起濕漉漉的長睫,從下而上注視于她,眼神夜霧般深濃,喘息著,催促她回答他的話。 泠瑯閉上眼,嘆了口氣,她發覺自己很想念江琮。 在有意無意地克制多天后,她今天見到了一副關于他的畫,竟忍不住一直想起他。 從前在一起的時候,還沒如何覺得,現在回想起來,這個人竟一直表現得這么叫人回味嗎? 他說的那個禮物,會是什么東西? 泠瑯隱隱約約有所猜測,但她現在更想知道江琮此時在做什么。他會不會也在某一時刻觸動,想到了遠隔千里的她呢。 她看到白氣朦朧的水面想到了他,但熹園處處都是她的痕跡,相比起來,還是江琮要更辛苦一點。 想到這里,泠瑯撥動著水花,露出了一點笑意。 她想得沒錯,江琮現在的確很辛苦。 行宮的修建已經到關鍵部分,傅蕊要在地下打造一條隱秘而堅固的暗道,這是她一開始就想做的手腳。 然而,要瞞天過海并不容易,即使行宮掌事權已經落到她手里,但一條地下暗道所需要的人力與材料太多,只要有心注意,便不難覺察。 這個差事便落在江琮頭上,他有分舵的成員可以差遣,土木磚石經他的手運出,可稱神不知鬼不覺。 常年的不動如山,足以讓他暗中進行此事,前一刻還在傅蕊的詩會上談笑,清雅卓絕,風度無雙。下一刻便出現在庭院中,一劍斬落伺聽者的項上人頭。 鮮血噴濺而出,重物還未倒地,身邊侍從一個箭步,將滿是鮮血的身軀一把撈住,半點聲響都未曾有。 九夏拖著尸體,彎腰告辭隱去了,只留江琮站在原地,慢慢拭去長劍上的鮮血。 這是他殺人之后的慣有動作,即使不急著入鞘,也要甩上一甩,拭上一拭,仿佛在完成某種儀式。 有人發現了他這一點,并且評價:“作怪?!?/br> 她想到了某種可笑畫面:“如果你身陷圍困,必須連斬數十人,難道也要殺一個甩一下?這太滑稽了,什么時候讓我觀摩觀摩——” 說這話的時候,二人尚不熟悉,還在暗中較勁猜測的漫長階段。他當時心中淡淡,懶得回應爭辯。他其實就是那樣的,一邊殺人,一邊抖落劍尖的血,這做起來并不難。 再后來,真的有機會讓她看到他連斬數十人的場面。 天上有月亮,她站在屋頂上,而他在對面。漫長的廝殺結束,她縱馬穿過空曠長街,隔著深沉暗色疾馳而來。 達達的馬蹄在他心上響了很久,少女在暗夜中飛揚的發絲也在他心里停了很久。他們在露水最重的時候親吻,讓晨風和鳥雀都聽見。 她貼在他耳邊,用氣聲說:“我看到了——你刺出去,收回來,然后順勢一彈,反身再刺?!?/br> “居然沒我想得那么滑稽,還挺好看?”她喘著氣,咬上他耳垂,模模糊糊地道,“你做什么都很好看,真的?!?/br> 她毫不吝嗇地用這種話撩撥他,而他的心境,也同當初談及這個話題的時候完全不同了。 他原來可從不會慶幸自己什么時候好看。 時間太快又太慢,那個人來了又走,他已經沒能見到她很久,這不是一件輕松的事。 他無法停止想到她,在種種猝不及防的間隙,譬如此刻,離席殺人的短暫險要時分,也無法例外。 向來引以為傲的耐心和忍性,在這點上面果然毫無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