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鳴 第168節
“我倒是不會管,不過……傅玨一家都是那個樣子,他幫著她女兒,沒想過最后會落得相同下場?” 泠瑯將這些呢喃拋之腦后,她走得越來越快,到最后幾乎飛奔起來。 站回地面,已經霞光滿天,熾烈的云彩燒灼著,席天卷地,滿眼金橙。 她看著等待自己已久的人,那人站在檐下陰影處,不聲不響,卻比此時霞光更能吸引目光。 她輕快地走上前:“已經說好了?!?/br> 江琮微微頷首:“他沒做什么吧?” “沒有,還送了我一把刀,九月霜?!?/br> “倒是把好刀?!?/br> 江琮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泠瑯看了他幾眼,終于,他輕聲說:“等你的時候,我在街上看見一個人?!?/br> “誰?” “蘇沉鶴?!?/br> 第137章 候風還 “當時往窗外一瞥, 正巧看到人往北邊走了,我瞧著蘇少俠斗笠遮面步履匆匆,便未曾相擾?!?/br> 泠瑯心說, 人家戴了斗笠步履匆匆, 你又是怎么看出來是蘇沉鶴的? 江琮放下杯盞,仿佛知曉她腹誹,從容道:“佩劍身形氣度, 一一對得上——夫人友人雖多,但各個獨特,我怎會認不出?” 青年笑得真誠,曾暗暗敵對過的少年變作“眾友之一”, 人群中一眼便瞧出的深刻也不過“泛泛一瞥偶然得見”,甚至不露痕跡地夸了那么一字半句。 這個不露痕跡十分巧妙,不多不少, 偏偏能露給泠瑯, 讓她能略微一頓, 隨即若有所思。 本來有百分之一的不自然, 此時也化作一點小人度君子的歉疚。 她清了清喉嚨:“應該是為了劍冢的事?!?/br> 江琮溫和道:“如今夫人臨行在即, 應是不方便招待蘇少俠,我命三冬——” 他如此坦然,泠瑯更覺得自己要大方些,她立即誠懇道:“這倒無妨, 我取南道, 正好要路過劍冢?!?/br> 江琮笑意不改,抬手將茶摸過來又往唇邊送, 入沒入口就不得而知了。 泠瑯從袖子中摸出一個瓷瓶:“會主之前給我的, 是緩和你這次病情的藥物, 他不知道你已經從別處得了解藥了?!?/br> 江琮接過,拔出軟塞,瓶口輕斜,數粒細小藥丸傾瀉于掌心,顏色雪白。 泠瑯說:“既然神醫在府上,這藥應該不再需要?!?/br> 江琮搖頭,他將掌心藥丸重新倒回去:“只有制毒人的解藥才叫解藥,其余人配得再高超,也只能無限接近罷了?!?/br> 泠瑯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江琮抬頭微笑,寬慰道:“我帶回去給父親看看,或許能有別的思路?!?/br> 中毒的又不是她,他還反過來安慰做什么,泠瑯負氣道:“會主一心想讓我替他完成宏圖大業,大不了我答應他,讓他把真正的解藥交出來?!?/br> 江琮這回真的笑了:“若讓你做出這種犧牲來換取此物,那我也太過沒用了?!?/br> 他抬手,撫上少女因氣悶而撅起的唇,輕聲說:“不必在意這些?!?/br> “更不必想著救我,阿瑯,這些東西我自己來,你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便可?!?/br> 泠瑯垂下眼:“可是,我也想為你……” 她被拉進青年懷中,氣息陡然貼近,是露水和蘭草的芬芳。 她聽見對方低喃:“那些事,你早就一直在做了?!?/br> 這句話讓少女的心陡然柔軟,她一邊仰著臉回應,一邊斷斷續續地想,江琮坦誠起來原來這么,這么叫她喜歡。 可惜還來不及體會更多,便不得不分開,沒有人在說不舍,可是每一句話都是不舍。 那句床幃中情濃之時的調笑,在此刻才算真正應驗。 “就算是為了這個,也會盡快回來的?!?/br> 燈火搖曳,轉眼又過了兩天。 對泠瑯來說,出門不用看日子,只要天上沒下雨就可以。 霞光爛漫了幾個傍晚,能看出,將有一段時間的晴朗好時光。 夜間收拾行囊的時候,她才發現屬于自己的東西少得可憐,一張全數胡編的引信,一柄原不屬于她的長刀,沒了。 引信是當初伶舟辭弄來的,刀是李如海非自愿留給她的,這兩樣事物躺在長桌的一側,彼此依偎著,顯得單薄又可憐。 而另一側,堆積得滿滿當當。 幾個細長瓷瓶——難忘毒丸終極型號、無敵解藥真正無敵版,這是秦浮山給的,說是比京城分舵架子上純凈一萬倍的好貨,出遠門必備。 一個精巧瓷盒——蘭蝎膏,白天江遠波親自交到泠瑯手中。 赫赫有名的嶺南神醫,還未同兒媳打過幾次交道,底細便被扒了個干凈。慣常的假笑還在臉上,卻已經相當不自然,他嘆息道:“雁來紅無解?!?/br> “它其實不是毒,是我用于培育蟲類攻擊性的藥物,既然不是毒,又何來解藥一說?圣上要用雁來紅,也是出自這一點?!?/br> “此事細說復雜,總之……它能在青云會會主身上有這么大的效用,是因為他常年培毒,心性又偏執易波蕩。而你和他經歷各不相同,他為雁來紅飽受折磨,而你遠遠不至于?!?/br> “蘭蝎膏既是陰差陽錯,也是極好的紓解手段,我分析過你的血,雁來紅的影響,已經微乎其微,但以防萬一,還是把這個帶上?!?/br> “要徹底杜絕,待你回京,定有辦法?!?/br> 泠瑯起身道了謝,江琮起身也道了謝。 她道謝的時候江遠波表情十分柔和,而江琮道謝的時候,江遠波看上去很膈應。 畢竟被親兒子一口一個多謝神醫,實在是不可多得的體驗。 泠瑯看著燈火下瑩潤精美的瓷盒,想到白天的尷尬場面,想笑,又覺得不太好。 她視線轉移,停在一只香囊上,香囊旁邊散落著一串佛珠。 香囊由絹布制成,內里包裹了桂花,外邊沒有半點花樣紋繡。佛珠式樣普通,青灰色的顆粒甚至還留著毛刺。 它們的主人是一女一男。 女人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女人。因為一些苦痛,和苦痛相關的美麗,又十分特別。任誰見識過那樣的力量,都會留下這只并不如何高超的香囊。 男人是個奇怪的和尚,不通佛理,不念經文,滿手殺孽,唯有在祝禱時十分認真,勝過世上任何一位虔誠的信徒。 如今二人已經不知去向,一起消失在茫茫人海。泠瑯和他們或許永遠不會再見,又或許明天上路便會遇見,誰也說不清。 香囊旁邊,是一個古樸簡單的令牌,上書一字,陳。 這是祁州陳家的信物,有了它,可以在祁州任何一家客棧得到很好的接待,在任何一座錢莊取出不菲的金銀,更能換得百年的九節鞭世家傾盡全力的一次相助。 泠瑯看著它,像是看到一雙膽怯瑟縮的眼睛,接著光影晃動,那雙眼褪盡迷茫,變得堅毅無比。 還有那句淡然而無畏的話。 “陳家的女兒本該如此?!?/br> 目光失神了片刻后,又停在一截枯枝上,它來自煙雨江南,故事關于一座終年云霧纏繞的青山,和隔著青山的兩個人。 泠瑯站在案前,看著這一樁樁物件,回想著與之有關的數段人生,苦澀或是恬淡,新鮮或是陳舊,貪嗔喜惡,和愛恨情仇。 她在想,這一路旁觀了一個又一個故事,卻不知道屬于自己的篇章該從何落筆,是不是有些可笑了。 光亮一晃,是燈芯炸開燭花,有什么東西臥在物件之中,閃過一道粉潤的光。 泠瑯撥開東西,手指觸到它,捏起來,慢慢舉到眼前。 一柄發簪,用青和粉的玉珠纏繞成杏花的模樣,清雅而溫婉。 池邊氤氳的霧,或真或假的淚水,似憐似嘆的關切,夜風中,青年想靠近,卻又放下的手。 泠瑯拿著發簪,微微失了神,與此同時,一只手伸過來,取過了她手中物。 頭發被輕輕挽起,溫和細致,春枝般的玉簪別進烏絲之中,有人從后面擁住她,在她耳邊說:“夫人甚美?!?/br> 泠瑯閉上眼,答非所問:“我自己的東西也有很多?!?/br> 江琮輕聲說:“以后還會有更多?!?/br> “你知道我在指什么?” “我當然知道?!?/br> “那你知不知道,等到時候,我也有一樣東西要送給你?!?/br> “夫人現在就告訴我這個,我會忍不住一直想那是什么的?!?/br> “不用一直想,偶爾想就可以?!?/br> “有多偶爾?” “想我的時候順便想一想?!?/br> 江琮笑了聲,好像在責怪她明知故言。 燈燭揮滅,暗色中,有人啞聲說:“那就是一直想?!?/br> 后一日,侯府花園。 泠瑯站在侯夫人黃皖面前,除此之外沒有一個人。 黃皖在沉默,關于泠瑯的身世,江琮已經告訴了七七八八,隱去了絕大多數細節,只輕描淡寫地說,尋仇,所以隱瞞。 她們相對而立,在深秋金黃的庭院之中,彼此沒有說一句話。 最后,黃皖說:“琮兒說,你會用刀?!?/br> 泠瑯點點頭,她腰上正帶著一把刀,不是李如海的云水,而是秦浮山隨便扔給她的九月霜。 黃皖說:“讓我看看?!?/br> 泠瑯后退幾步,鞠躬行禮,繼而反手抽出長刀,刀面迎著秋風,反映出碎霜般的凜冽寒涼。 劈,砍,揮,騰挪,轉圜,踏波踩浪,斷潮斬流。 一盞茶的時間過,泠瑯停手,她微微喘息著收刀入鞘,腳下是受氣波震蕩而泛起的灰塵痕跡,身后是一樹火紅秋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