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鳴 第128節
泠瑯從樹梢一躍而下,落到她身邊:“我呆著無聊,來找你玩玩?!?/br> 阿落點點頭,她目光終于落在泠瑯臉上,雖仍有怯怯的躲閃,但已經自然很多。 她問:“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泠瑯說:“我問了康惹,他說你在這處山頭?!?/br> 聽到這個名字,阿落又垂下頭,不再說話。 泠瑯耐心地問:“我看到你剛剛在望那棵樹,是想摘上面的東西?” 她口中的樹生在嶙峋山石上,傍著半掛山泉,周遭長滿青苔,地勢十分陡峭,并不容易去攀摘。 阿落遲疑著點頭。 泠瑯微微一笑:“看我的?!?/br> 她提氣一躍,一腳踩在山石尖端,濕滑石面有如平地,再一個縱身騰挪,人已經穩穩掛在樹枝。 阿落微微睜大了眼。 “要多少個?”樹上的少女伸長手臂,撥開密葉探尋。 沒有得到回應,泠瑯利落地扭下一只林檎:“先接著!” 阿落忙不迭上前兜住,緊接著,便是第二個第三個。通紅圓潤的果實像一枚枚小球,從不知哪個方向落下,她手忙腳亂地去接,像在玩什么拋物游戲。 山泉清冽,微風柔軟,隱隱有年輕的笑聲在這片人跡罕至的深林響起,天真而無憂慮。 最后,二人并排坐在泉邊分享所得。 泠瑯咔嚓咬了一口,含混不清道:“一背簍都裝滿了,今天可以交差了吧?” 阿落望著水面:“可以了……這些是康惹告訴你的?” “是的?!?/br> “他有沒有還說什么?!?/br> 泠瑯遲緩地吞咽,小心翼翼道:“說了一點兒……我知道,你其實不是這里的人?!?/br> 阿落抿起唇,手中捏著一只林檎,卻并不吃它。 她沉默了片刻才說:“我已經記不得了?!?/br> “……記不得?” “他們說,我不是澤布的人,是途徑這里,遭遇山洪留下來的。我沒有關于以前的半點記憶,也沒有親人……從記事起,已經有四年?!?/br> “我也沒有名字,現在的名字是阿部起的,我流落到這里,所以叫阿落,他想讓我記著我永遠是個外來人,想在這里活下去,必須要更加聽話順從?!?/br> 水聲潺潺,女孩茫然而費力地,說起她的從前。 泠瑯卻已經說不出話,她想到自己曾贊美過這個名字好聽,對方當時沉默不語,原來是這一層原因。 最后,她拉住了女孩冰涼粗糙的手:“在這里呆了四年,那阿落如今多大?” 阿落低聲說:“十七?!?/br> 十七,但她那么瘦小細弱,看上去只有十四五。泠瑯很明白一個孤身流落至此的女孩會有很多苦楚,她胸口悶悶的,有點喘不過氣。 阿落忽然抬頭沖她笑了一下,笑意很淺淡,卻很真誠。 她聲音很輕:“阿瑯,你還記得你見我的第一面,說的是什么話嗎?” 泠瑯斟酌道:“我問……你是誰?” 阿落搖搖頭:“你是在問我,為什么赤著腳?!?/br> 泠瑯愣住了。 阿落說:“澤布的女孩必須赤腳,因為這樣,她們才逃不開這片寒冷的大山,這里太冷,她們走不遠。阿瑯有沒有覺得奇怪,為什么我一個人住,連臥房都有兩間?!?/br> “所有未成年的女孩都必須在那里,原本不止我一個,兩年前還有兩個人和我在一起,但后來我再也沒見過她們?!?/br> “她們成年后,我就再也沒見過?!?/br> 天邊隱隱有了暮色,女孩的自陳也告了一段落,她凝視著深林,雙眼中全是茫然。 泠瑯幾乎立即就想問,那要不要跟她走。 雖然相識不過幾天,但她已經有了這樣的沖動。為相近的生命正在遭受的苦難而動容,是天經地義的事,更何況,對方還贈過她幾枚林檎果。 就算是為了贈果的情誼,她也必須回報些什么。 逐漸陰暗的天光下,阿落又說:“澤布并不歡迎外來人,所以我那時沒有答應進村,但我感激阿瑯的關心,所以……趁著每日上山,送你一點東西?!?/br> 是了,泠瑯看著女孩清瘦的面龐,就算是為了這點笨拙的心意,她也必須回報些什么。 天黑透之前,她們回到了村莊。 康惹依舊駐守在村口,看來他平日里的工作就是這個,發現女孩們的靠近,他斜睨著眼冷笑,一言不發。 泠瑯不管他,徑直回了房子。 如此到了夜晚,一切結束的人定時分,她抱著膝坐在床席,沉默著想事情。 她沉默了多久,江琮就看了她多久,兩個人都不說話,但彼此的默然卻是熨帖的舒適。 入睡前,泠瑯終究發話了,她聲音從牙縫里傳來:“看我不端了這個破村子?!?/br> 江琮握了握她的手,黑暗中低聲附和:“想端就端了它?!?/br> “到時候,我把他們挨個兒殺掉,你就在外面堵著,一個也不許跑?!?/br> “好,一個都跑不了?!?/br> “我已經想好了阿落的去處,她身上會武,可能以前受過教育,等離開這里,我要再去一趟明凈峰,雙雙一定會照顧好她的?!?/br> “嗯,我和你一起去?!?/br> “啊,對了,沉鶴應該還在那里,也不知道劍法學得如何了,他一直想去京郊參拜劍冢來著,如果合適,倒是能帶上他一起返京?!?/br> “……” “怎么了?唔——” 小廳內,寂生默默翻了個身。 片刻后,聲響稍歇,泠瑯羞惱地抱怨:“你弄疼我了!” “可夫人方才明明很舒服?!?/br> “我說蘇沉鶴,你突然這樣是為何?” “是啊……為何呢?” 黏膩水聲和壓抑不住的喘息又起,終于,一切平緩后,江琮輕捏著少女guntang的耳垂,啞聲說:“夫人想帶他上京,我沒意見?!?/br> 他垂下頭不住輕嗅:“他自己愿不愿意,就是另一回事了?!?/br> 接下來的三四日,都是這般過的,泠瑯和阿落在山中采藥或是摘果,早出晚歸,可以說個不停。 阿落的記憶幾近喪失,她來自哪里,學過什么,已經完全想不起來。在山間輕敏靈活的步伐,和躲避木筷碎片的臨時反應,更像是訓練日久的下意識痕跡。 一個屠戶即使二十年不動刀,也能知道牛該如何解。 阿落時常望著泠瑯翩躚的身姿出神,她說那很熟悉,好像自己從前看過無數次,甚至泠瑯說官話的口音,也比澤布的山中方言來得親切。 女孩說這些的時候,臉上又是那種迷茫的哀傷,泠瑯已經確信對方絕沒有說謊,這怎么做得了假。 她嘗試詢問是否知道常羅山這個人,得到否定的答復后,躊躇再三,泠瑯還是將盤旋已久的打算說出了口。 “你想離開這里嗎?”她問,“如果你想,我可以帶你走,去一個很好的地方,那里不用做活,還可以學習這樣飛上樹木,想飛多高都可以。學成之后,去找你的家人也可以?!?/br> 她們凝視著巨大的日落,交換了一個輕巧的擁抱。 阿落落了一點淚,她不住地說謝謝,眼睛映著霞光,好像波光粼粼的水面。 而那廂,寂生依然一無所獲,他質疑整個村寨里都沒有身高八尺的絡腮胡男人,他們根本沒有蓄胡子的習慣。 第六日,午后,這天阿落不必去采集果實,泠瑯也歇在屋子里。 在她百無聊賴時,江琮叫住了她。 青年含著溫潤笑意,柔聲問詢,要不要出去走走。 第107章 無人谷 泠瑯有些莫名:“出去走走?你知道大路朝哪兒開嗎?” 她反復告誡過江琮, 在村中這十天不要出這個院子,休養傷勢要緊,他若是聽話, 應當沒出過門。 寂生搶答道:“他怎么不知道?他這兩日時常出去, 專趁你不在的時候?!?/br> 泠瑯啊了一聲,她重復一遍:“專趁我不在?” 寂生乖巧點頭:“你去找阿落姑娘的時候?!?/br> 泠瑯立即望向江琮,對方只靠著椅背微笑, 一點沒有被當場拆穿的窘迫。 她拍了兩下掌:“好啊,短短幾日,江舵主都能健步如飛了?” 寂生說:“健步如飛沒有,江舵主走得也不是很快?!?/br> 泠瑯贊嘆:“所謂身殘志不殘, 吾輩楷模?!?/br> 少女言語刻薄,雙眼也涼涼地瞥過來,瞧著, 似乎真的生氣了。 江琮卻覺得這個她樣子很好看, 眉頭微擰, 眼神像一柄精巧薄脆的小刀, 還是剛從雪里提出來那種, 又涼又亮。 就這么被劃上兩下,也很情愿。 寂生沒有看到期盼中的情境,他的視線在二人身上來回,從少女臉上嗔怨般的怒氣, 到青年眼中似有若無的笑意。 僧人終于驚覺自己只是個助興的, 這個認知讓他很惱火。 “天邊堆了云,我猜晚些會下雨, 您二位還是歇著吧?!?/br> “晚些或許下雨,”江琮低聲, “現在要不要去?” 然后——寂生看著少女輕哼一聲,馬尾一甩,轉身踏出門,頭也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