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鳴 第119節
江琮不多話,尋到枝葉之間的空隙,被樹枝壓牢了的手臂微微使力,將袖中圓管輕輕一甩—— 一道銀白弧線,它滑到了另一端。 寂生說:“夠痛快?!?/br> 傳來了布帛破裂的聲響,他似乎扯斷了什么衣物,因為痛楚,還在微微抽氣。 緊接著,樹干微微搖晃起來,枝葉顫動著,伴隨一聲低喝,木料碎裂之聲陡然響起。 那一頭的樹枝被翹起,這一頭必然會承擔更多重量。 這些重量全部施加在了江琮背上,但他一聲不吭,只垂眼注視身下的少女,她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呼吸也急促。 不能再拖了。 那廂,寂生終于斬斷最后一處枝干,他抖著酸痛的腿站起,慢慢繞過樹木,來到江琮一邊。 看清之眼前景象后,僧人忍不住感嘆:“你膽子真大——” “都這樣了,還敢把武器交給我?” 他緊盯著被重重禁錮著的二人,很明顯,青年擋住了絕大多數壓力,那根貫穿了小腿的枝條便是證明。 至于雙手,為了護住身下的少女,他始終維持著捍衛姿態,并沒有其余動彈空間。 寂生評價:“一個受傷,一個昏迷。我為刀俎,彼為魚rou?!?/br> 江琮抬頭同僧人對視,濃黑如墨的眼神中沒有任何情緒。警惕或是威脅,什么都沒有,他只是在安靜地等待對方做出決定。 殺,還是救。 寂生咬了咬牙。 京城分舵主,殘忍狡詐至極,在組織很有聲名,當然,如果他不夠狡詐,也不敢在皇帝地盤行事。這樣的角色,會任憑自己的命運由他人定奪? 如果寂生感覺不出眼前有陷阱,那他就是個傻子。 但能感覺出是一碼事,能不能看出,是另一碼事。 眼前情況可謂糟糕至極,對方能活動的僅有半個手臂而已,下身被牢牢壓制著,更別提那截樹枝,如鎖鏈一般限制了行動。 陷阱在哪里?寂生想不住這人還有什么辦法反擊,那柄劍甚至距此有十步遠。即便自己現下腹背皆有重傷,但若動手,必定十成勝算—— 他慢慢地舉起了長棍,那柄他所珍愛的、冠有以妻子之名的武器,對準地上的人。 直到揮落前的最后一刻,他都在和青年對視,那雙幽暗如潭水的眼睛,始終沒有別的波瀾。 咔嚓—— 脆響,但并不是來自于樹枝,而是來自人的骨骼。 不是因為僧人的攻擊,而是因為骨骼主人的自斷。 在被狠狠摜在地上,側臉陷入泥濘中的時候,寂生心中只有長嘆。 他仰面看著江琮,不過短短一瞬,二人的位置有了戲劇性的交換。 現在他躺著,因為傷勢的加大而僵硬不能動,而對方手持一根尖利枝條,末端頂在了他咽喉。 寂生朝他身上瞥了一眼:“你這條腿不想要了?” 江琮聲音很涼:“那你這條命還想不想要?” “剛剛我可沒打算下殺手?!奔派鸀樽约恨q解。 “這是你該慶幸的一點,”枝條往里逼近一寸,江琮說,“不然它不是只抵著你那么簡單?!?/br> 寂生感嘆:“真狠啊?!?/br> 他估算了所有可能,卻沒想到,江琮其實一直沒把腿上的傷勢當一回事,他隨時有舍棄的狠厲,只為給予最后猝不及防的一擊。 “現在,告訴我,”江琮輕聲,“你真正的目的?!?/br> “不是什么春秋談,是你真正的目的,那位讓你跟著,到底是為了什么?” 第99章 相依偎 樹枝尖銳, 末端邊緣粗糙割人,它被持得很穩,正正抵在寂生咽喉處。 那正是半個月前受過重傷的地方, 他很明白對方也記著這一點, 所以多余的話他不打算說。 “為了云水刀現在的主人,”寂生聲音很平靜,“主上讓我想辦法跟著, 至于打探春秋談,不過順帶之舉?!?/br> 江琮重復了一遍:“云水刀現在的主人?” “這是原話,”寂生說,“我來明凈峰的第二日, 便接到了這一任務,他告訴我刀會在山上出現?!?/br> “會主繞過了空明,直接向你派發任務?”江琮頓了頓, “你不是層云寺的人?!?/br> 寂生微笑:“你夫人不是已經說了嗎?我是個假和尚?!?/br> 帶有玩笑意味的回答剛剛說完, 樹枝猛地前進了半寸, 寂生微微一僵, 他已經感受到皮rou破開的痛楚。 江琮還是沒什么表情:“你本就只聽命于主上?!?/br> “是的?!?/br> “我就說, 你身懷踏塵蹤,怎么可能只是空明的弟子,如今江南分舵被誰管著?” “原本是我,但很明顯, 我現在沒空回去接這個攤子?!?/br> “也就是說, 主上讓你去明凈峰,一開始只是為了春秋談劍譜之類的事, 到了地方后, 才收到關于云水刀的成命?” “你很敏銳?!?/br> “他只是讓你跟著刀主人?” “是, 也不是,”寂生飛快地說,“還包括不定時出現,講一些云里霧里的話?!?/br> 江琮立即道:“云為何,水為何,天為何,這些話是他讓你說的?” 寂生坦然:“還有不可問,不可往,不可留,這些話我通通聽不懂,只是奉命行事?!?/br> 他頓了頓,繼續道:“我只是奉命行事,你應該早就看出,我其實根本不想在你們面前晃悠——” 江琮不置可否,他垂著眼,看上去有種置身事外的漠然。即使腿上的傷口已經汨汨流出了許多血,但臉上表情極淡,連聲音也平靜無波。 好像那不是他的腿,寂生看了眼血跡,它們已經蜿蜒到了泥土之中。 他覺得這個人很能忍:“你還要指著我到什么時候?” 江琮沒有說話。 寂生說:“你要是還清醒,就不會在這里殺我?!?/br> 江琮微微一哂:“你向我透露了這么多,任務已經失敗到不能更失敗,回去復命的時候難道還能活?” 寂生也笑:“這就要看你了,江舵主,或者說,世子?” 他笑起來的時候,臉上有種疏淡的溫和,好像真的是個整天吃素的出家人:“我很惜命,顯然你也一樣,我自認可以隱瞞,難道你不可以?” 他抬起手,緩緩抓握住了自己咽喉上的尖銳:“這是在鷹棲山,不是西京也不是明凈峰。沒有眼線,也沒有暗哨,會主的眼睛看不到這里,手也夠不著?!?/br> 江琮沉默著和他對視。 僧人溫聲道:“你在想,會主他既然知曉云水刀的所在,必然也知道她和你在一起。明明你行事更便利,卻只讓我來——” “這是為什么呢?”他點到為止。 這是為什么?沒人能說得清。會主行事詭譎無定,反復無常,為了做成一件事,他可以鋪一個復雜到根本沒有必要的局,只為把目的隱蔽在層層陰云之后,他一向愛如此。 他若要派你去買胡餅,絕不會直接說出口。 他只會說“子時三刻,東街往右三丈處的門房,會有人交一樣東西給你,記得穿紫衣?!辈⑶?,這句話會分三個不同的人用多種方式前來告知。 為何是子時東街,又為何穿紫衣,你沒有詢問的余地,只知道在這些莫名其妙的限定下,誰都想不出他的目的不過是買個胡餅。 而這恰恰是他想要的效果。 所以,江琮不想花費力氣在琢磨會主心思上面,至少現在不想。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寂生:“你的確很惜命?!?/br> 寂生微笑著沒有說話。 江琮簡要地評價:“很可惜,青云會的人往往不配惜命?!?/br> 寂生說:“我盡量?!?/br> 江琮扔掉樹枝,仿佛毫無痛覺似的,彎下腰半扶起地上的少女,小心而輕柔。 寂生死里逃生,卻躺在地上暫時沒有動作,他也評價了一句:“青云會的人,更不配惜別人的命?!?/br> 江琮沒有理會這句,泠瑯被驚擾,倒是一下子睜開了眼。 她抓住江琮的手:“禿驢呢?” 江琮朝她身邊一瞥。 泠瑯立即望過去,瞧著寂生還是很有生命跡象的樣子,并且近在咫尺,不由十分驚訝。 江琮說:“先不殺他?!?/br> 泠瑯頓了頓:“你們都說了些什么?” 江琮柔聲:“路上講,現在先找地方歇著,天快黑了?!?/br> 泠瑯沉默了一會兒,才點頭表示答應。她方才昏睡了片刻,現在覺得舒坦很多,雖然頭疼如影隨形,但四肢已經恢復力氣。 瞪了寂生一眼,她收回視線,很輕易地發現江琮右腿上的傷口,這讓她微微一怔。 “竟然這么嚴重?”她抬眼看著江琮。 對方只是微笑:“不礙事?!?/br> “是不是干脆斷了也不礙事?” “或許有一點礙事?!?/br> 泠瑯抿著唇,掙脫他的手,去把不遠處的刀劍撿了回來。 途徑寂生的時候,她一把搶過他的棍,指著僧人,對江琮說:“他真的會老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