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鳴 第112節
臨死之前,細作終于回答了兩個問題,他其實明白答案已經被知曉。 “目的是什么?” “試藥?!?/br> “毒藥還是解藥?” “……都是?!?/br> 犯人死在子時一刻,而江琮站在那道安靜垂落的青帳外時,丑時已快過盡。 在中間那段時間里,他只看著地面上的人形沉默不語,腦中似是想了什么,又像什么都沒想。 細作是皇宮的人。 這便是疑惑所在,女帝要拿他試藥,不過是一句話的事,無論毒藥還是解藥,他都不會有任何拒絕。 細作是皇宮的人,但不一定女帝派來的,畢竟那里還有她深愛的女兒。傅蔻心狠手辣,和她母親如出一轍,而她的meimei傅蕊,也并非全無野心。 江琮默然地想到一些可能,他必須要自己想很久,才能再次來到那道帳外。 帳中人醒得很快,她撫上他的臉,看穿了他的情緒。他也必須要十分忍耐,才不會向對方討要更多關心。 這越來越像一場甜蜜和絕望并存的修行,就像此時此刻,他明明渴望著撫摸她唇角,卻也只停在她發梢的手指—— 全部都是不甘的鐵證。 長夜過盡。 泠瑯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和江琮挨得有點近。 她下巴擱在他肩上,手臂纏在他胸口,腿更是橫在他腰間,整個人像極了一只緊攀住樹枝的壁虎。 而對方任由她動作,甚至還未醒。眼睫低垂,漂亮的唇微抿,好似夢中都有煩心事。 這讓泠瑯覺得稀奇,她好像從沒見過江琮沉眠的樣子,向來都是她后醒,然后對上他或微笑或冷笑或皮笑rou不笑的俊臉。 于是她伸出手,抓了縷不知是誰的發絲,輕輕去撓他鼻尖。 對方眼睫輕顫,顯然感覺到了異樣,卻并未立即醒轉。 泠瑯覺出樂趣,又去蹭他唇角,沿著下頜一路蜿蜒,最后落在耳垂,輕攏慢捻,若即若離地掃弄。 江琮立即睜開眼,他反手捉住了她作亂的手腕:“干什么?” 嗓音帶著nongnong的啞意,和白日里完全不同。 泠瑯膩歪地說:“喚夫君起床呀?!?/br> 江琮發出聲哼笑,并沒有松手的意思:“是這般喚的?” 泠瑯說:“潤物無聲,喚人無形,如此晨起的人一天都會心情舒暢?!?/br> 江琮摩挲著她手腕:“可我現在心情并不舒暢?!?/br> 泠瑯爬起來,重重地捏了把他的臉,在對方深暗的眼神中跳下榻:“那是因為你還沒起來?!?/br> 她的聲音從帳外傳來,云雀一般活潤:“別忘了今天要做什么,出城,那可是雄鷹方能棲的鷹棲山!” 第93章 赴陳縣 鷹棲山, 唯有雄鷹方能棲落之地。 高峻雄險,絕壁枯崖,霧氣終年彌漫。有人稱在山里碰見過野人, 有人稱碰見過精怪, 有人稱碰見過神仙。 “反正,若有什么無法解釋的怪事,都說從山里來的就行了, 山也不能為自己辯解?!?/br> 少女高高揚鞭,青騅長鳴著疾奔出去,一地馬蹄脆響。 烏黑馬尾于陽光下跳躍起伏,淡青衣衫裹出流暢腰線, 在滿山道的青翠之中,一路縱馳而去,激起陣陣塵煙。 若有什么無拘無束的山精野魅, 也該是這副模樣。 江琮策馬緊跟其后, 二人先后越過了一道及其險峻的峽縫, 再繞過一處山谷, 遠遠地便看見前方山門上, 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 石柇關。 過了前面的關隘,便能抵達陳縣,這已經是他們離開京城的第四天。 值守士兵停止仰望頭頂斷崖邊生長著的、一樹碩果累累的檎果,他轉過頭, 好奇地觀察正驅馬而來的青年男女。 毫無疑問, 他們是一對,無論是身上相似的淡青, 還是彼此注視時輕柔安靜的眼神, 種種跡象都彰顯著二人的關系十分親密。 一個別著劍, 一個帶著刀,行走江湖的伉儷他也見過不少,但是,眼前這對少了些能一眼看出的風霜落拓。 他們雖然年輕,但氣度卻是少見的沉靜收斂,尤其是那位公子—— 不動如山,深不可測,仿佛該站在白玉石雕刻的欄桿旁,而不是勒馬于荒野古道中。 等待查驗憑信的間隙,泠瑯站在懸崖下拍撫馬匹。 “蔥兒乖,多吃點,以后才能好好被騎?!?/br> 是了,好巧不巧,選馬的時候正好有塞上蔥騅,這匹蔥字輩的良駒被泠瑯當場拿下,并賜名蔥兒,呵護有加。 “蔥兒這么聽話,是不是也很喜歡被jiejie坐著???” 江琮淡笑著立于一旁,假裝什么也沒聽見,對方頻頻投來的挑釁視線也視若無睹。 片刻后,士兵拿著憑信出來,簡單問詢幾句,便放了行,青年和少女翻身上馬。在離開前,那少女回過頭,朝士兵露出一點微笑。 短促地一聲鞭響,兩道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曲折山道。 士兵又望了一會兒才回神,重新抬頭觀望時,卻微微怔住。 那依偎著斷崖生長,雖結了數枚紅果,卻令人可望不可即的檎果樹,已經少了一大半果實。 寶石瑪瑙般的色澤,滾落潛藏在草叢中,只要稍微攀援便能取到。山坡草葉柔軟,他竟一直沒聽到任何聲響。 一個時辰后,陳縣某處食肆。 泠瑯握著枚滾圓紅潤的果實,正一下一下地拋:“鷹棲山道路難走,這山林野果卻隨處可見?!?/br> 江琮看著那枚林檎果:“夫人倒是心善慷慨?!?/br> “他痛快放行,我心里高興,隨手贈他半樹果子?!?/br> “如此可算借花獻佛?” “哼,林檎無主,我心也無主,借了又如何?!?/br> “如今四境之內無戰事,石柇關已不是要地,他本就該輕松放過——” 剩下的話沒能說出口,因為對面少女手臂一伸,十分不耐地將一直把玩著的果實塞進他口中。 江琮被迫著咬了一口,咀嚼片刻后,不動聲色地吞咽。 泠瑯緊盯著他的表情:“怎么樣?” 江琮點頭:“尚可?!?/br> “真的?這種野果最怕看著紅爛,實則酸澀?!?/br> “尚能忍受,不知以夫人口味如何?!?/br> “是嗎?” 江琮不說話,只就著她仍未放下的手,再次咬下,慢條斯理地品嘗。 泠瑯注意到,他牙齒很整齊,這是她從果實上的缺口看出來的。 看著對方始終舒展的眉頭,她終于放下心來,也張口一咬。稍稍咀嚼,便面色大變—— 汁液瞬間迸發于齒間,清爽,冰涼,酸得像腌了兩個月的鹽梅。 泠瑯死死盯著江琮,一點一點把滿口酸澀咽了下去,對方卻始終從容淡然,臉上瞧不出半點心虛。 “夫人竟如此畏酸?”他溫聲。 泠瑯聽不得什么畏不畏,她強迫自己又吃了一口,才將剩下的半個果子再次堵上江琮的嘴。 也不管上面是誰的牙印。 “喜歡就都吃了罷!”她憤恨道。 等菜的間隙,江琮還真的把果子全吃了。拳頭大的紅果,沒有切成小塊,更沒有精致玉蝶盛著,他風淡云輕,仍吃出了貴公子的姿態。 泠瑯說:“我在塞上住的時候,當地流行一種臉一般大的烤饃餅,里面夾了滿是湯汁的羊rou臊——” 她意有所指:“真想看看你吃那玩意兒是何模樣?!?/br> 江琮放下果核,擦了擦手,聞言只是微笑:“夫人想帶我見見故鄉?” 泠瑯喝了口辛辣的菜湯,也羞婉一笑:“地方僻陋,比不得京城,還望夫君莫要嫌棄則個?!?/br> 江琮柔聲:“夫人,嘴上沾了蔥?!?/br> 泠瑯決心這頓飯不再跟他講話。 飯畢,二人將馬暫拴在食肆后院,出門往集市去了。 為的是打聽常羅山的下落,那個身長八尺,腮胡蓬亂的的男人,當年乃關中一杰,以己之身帶響亮了整個歧縣的名聲。 而如今,已經到需要出賣自己成名武器謀生的地步。這距離他歸隱,不過五年時間,不知如何能淪落至此。 令泠瑯意外的是,詢問的過程十分順利,集市上許多人都對常羅山有印象。 “喔,那個人???滿臉胡子,八尺倒是沒看出來,瞧著挺佝僂,賣的是雙節棍子,竟是金銀制成!” “對對,一截金,一截銀,我當時看得很分明——” “看得分明,你怎不買?” “我干啥要買?買了還得花錢融鑄,有那個錢,去給老婆買點金鐲子不好,買棍子作甚!” “就是這樣了,二位大俠,那人叫什么我們也不知,我們這些做生意的都沒見過他,只能說明,他是別地方來的,絕對不在縣里?!?/br> “呵呵,我倒是能看出,那人從哪里來?!?/br> 這些店家你一言我一語,熱火朝天地討論起來,都不用泠瑯如何打探,江琮的話術手段更無用武之地。 一個胡須花白的沽酒翁搖頭晃腦:“那人衣衫上的補子是獸皮,足上卻穿的草鞋,邊緣全是深紫色泥濘,你們竟無一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