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鳴 第109節
泠瑯左手玩繞著發梢,右手又偷去一顆白子。 江琮輕嘆了一聲。 泠瑯又伸手,指尖碰到冰涼盤面時,卻忽地被按住了。 “莫要頑劣,”江琮扣著她手指,低聲道,“外面風涼,別一直呆著?!?/br> 泠瑯也覺得有點冷,她只隨便披了件外袍,還未穿襪,小腿裸在晨風里,已經能感受到寒涼。 但在老實走人前,她還是做了點事,譬如將手翻過來,撓了撓江琮掌心。 看著那雙桃花般的眼眸生出些無可奈何的克制,她心里好似有蝴蝶撲啦啦地扇翅膀,快活極了。 等泠瑯梳洗進食完畢,坐在椅子上休憩時,綠袖變戲法似的端了個瑩白湯盅出來,置于她眼前。 “這是世子吩咐的,”翠綠裙衫的女孩兒笑嘻嘻地道:“少夫人,昨天我說給您熬,您不愿意喝,現在世子親自說了,我也不能違逆……” 泠瑯啊了一聲:“他倒是有心?!?/br> 揭開盅蓋,甜膩熱氣撲面而來,她用小匙略微翻攪,很容易便能分辨出濃稠湯汁的內容:阿膠紅棗和枸杞。 泠瑯躊躇片刻,終究還是問了:“綠袖,這是你做的?” 綠袖挺胸道:“我特意問詢了紅桃jiejie,每一道工序都是我親手,絕對沒有差錯?!?/br> 嗯,綠袖,由你來做這個或許就是最大差錯。 泠瑯舀起一勺入口,稍稍一抿,只嘗到滿口濃甜,別的怪味一概沒有。 她小口飲了大半盅,才衷心贊嘆:“綠袖廚藝愈發神乎其技了?!?/br> 綠袖顯然已經神采飛揚:“這湯從卯時便開始熬制,其間世子也來過兩回,嘗了濃淡的?!?/br> 泠瑯笑容一頓,她眨眨眼說:“這樣啊?!?/br> 用膳的屋室離起居的小樓隔了條長廊,泠瑯順著廊道慢慢地走,并不急著回去。 風中已經有了點清秋味道,花枝樹木投下稀疏陰影,身邊侍女嘰嘰喳喳,她有時在聽,有時走神。 回到樓內,綠袖離開了,泠瑯步入屋中,見那露臺隔斷處的紗簾仍是垂落,青年保持著同樣的姿勢,和她離開時一樣。 不同的是,他對面多了個人。 一個身形瘦小,姿態謙卑的男人。 泠瑯站在原地沒有動,她靜靜凝望著眼前一幕,那男人忽地偏過頭,往這邊看了一眼,動作很有警惕意味。 江琮似是說了什么,男人便松懈下來,二人交談了幾句,男人起身,一個縱躍,掠過水面往墻外去了。 泠瑯又站了一會兒,才掀簾步上露臺。 青年端坐著,案上棋盤已經不見了,只留了一杯茶。見她進來,他微微一笑:“早膳用得可好?” 泠瑯也沖他微笑:“甚甜,甚好?!?/br> 江琮溫聲:“夫人若不愛甜的,可吩咐下次少放些糖?!?/br> 泠瑯搖搖頭,示意一切剛好:“我給夫君的甜豆羹難以下咽,夫君給我的紅棗湯可圈可點,如此倒叫我受之有愧?!?/br> 江琮莞爾:“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夫人見笑?!?/br> 泠瑯柔聲:“道德經看太久,夫君終究拔高了道德境界,我甚佩服?!?/br> 二人隔著涼風含情脈脈對視了片刻,江琮先移開目光,道:“剛剛是九夏?!?/br> 泠瑯笑容不變:“嗯?” “他說,前兩日捉住的內鬼或將醒轉?!?/br> “這是件好事?!?/br> “我這幾天會忙這件事,出京之前,必須撬開他的嘴?!?/br> “但愿一切順利?!?/br> “但愿?!?/br> 頓了頓,江琮又補充一句:“有什么需要盡可同下人說,若要尋我,去上次那家金銀樓便可?!?/br> 簡單的對話結束,二人陷入沉默,泠瑯扭頭望著水面,在初秋的風中漫不經心地想—— 這兩句交代,好像無甚必要。 她平日龜縮在樓中,無半點額外需求,他們日日同榻而眠,又有什么必要在白日里尋他。她想不出他說這兩句廢話的原因。 但這種廢話在他們之間并不稀奇,她只想了片刻,便將其輕輕拋下了。 像落葉打著旋漂在水面,漾起的漣漪可稱細微,很快便隱沒消失,只留下一點痕跡。 如江琮所言,接下來的日子,他神出鬼沒,幾乎不能見到蹤影。 泠瑯晨起的時候,身邊一點溫度都沒有。她在園中亂逛的時候,也見不到那個淺白身影。晚上闔眼前,也只有空蕩蕩的青帳作伴。 只有偶爾深夜,她感覺到外面燃起了燈,有人掀開帳子,立在榻邊默然看著她,身上血腥深濃,像鐵銹,或是潮土。 而當她睜眼的時候,那身影又消失了,室內重歸寂靜昏暗,好似無人來過。 好像只是回來罰站一刻鐘,確認她死活后便翩然離去而已。 如此度過了三天,第四天深夜,泠瑯做了個詭異的夢。 夢里,她站在一個空無一物的暗室之內,只有一面墻上開了道小窗。窗很小,還用木條凌亂地釘著,但仍能透出光。 她趴在窗上看,外面是一處漂亮的庭院,有花草和假山。似乎正春天,天空明亮干凈,云朵潔白柔軟。 這是很好的春光,泠瑯卻莫名感覺悲傷,她不知道自己是誰,只知道自己只能呆在這里,不能站到那陽光底下。 她保持著這個姿勢,望了很久很久,直到綠葉變得越來越深濃,蟬聲四起,夏天到了,庭院又有了新的美麗景象。 接著,是金黃怡人的秋,天空澄澈得像塊碧玉;冬天的時候,薄雪落在假山上,如同一幅淡寂的畫。 白雪融化,葉片綠了又落,更迭了不知多少個春秋。 泠瑯始終扒在窗前,在木條的縫隙中默然觀察這些變化,她不知道目的和盡頭在何處,只知道這個暗室太過無聊,她能這么看一看,已經很好。 在無邊的孤寂和沉默中,能這么窺得一點明亮,已經很好。 她不明白這點感慨從何而來,這是她從未有過的體會。但它十分真實,也足夠沉重,讓她幾乎喘不過氣,直到—— 在視野以外的角落,傳來了嬉笑的聲響。 她心頭全是茫然,那聲音時隱時現,逐漸往這里靠近,笑音中有種不諳世事的快活,她覺得這聽起來很熟悉,卻想不出在何處聽過。 那道聲音在離窗口只有一步之遙時,驟然停頓。 泠瑯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夢境里有心跳嗎?她想不明白,外面的人忽然又叫起來:“你怎么一直在這里?” 一直在這里? 轟然一聲響。 木條紛紛散落,窗框甚至被撞破了缺口,那個聲音痛快地說:“舉手之勞,不要太感謝我!” 似是心有所感,泠瑯猛然攀上窗臺,探身往外看去—— 她看見一個少女的背影,不矮,有些瘦,裙擺輕飄飄地飛,持著刀,刀很亮。 這不是多美麗到令人難忘的身影,但泠瑯心中忽然涌上難言的溫柔和惆悵,她知道自己在不舍,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不舍。 直到視線回落,她看見自己緊攥著窗框的手。 手指修長清瘦,有著久病的蒼白,像玉石,又像新雪。 泠瑯睜開眼。 她止不住地喘氣,尚未從那冷寂夢境中脫離,卻注視到身邊立了個人。 青年正垂目看著她,眼神淡寂幽深,他滿身都是血腥的氣息,甚至手上都沾染了暗紅。 泠瑯盯著那處暗紅,她意識到,他似乎有心事。 同時也意識到,他正維持著一個向她伸出手的姿態,并且在被發現后也不打算解釋。 “處理好了?”她問,聲音十分啞。 “嗯?!睂Ψ降偷突貞?。 那只手輕輕合攏了手指,以一個茫然的,徒勞無功的姿勢垂落回去。 像玉石般清寂,又像新雪般易碎,總之,都是些不能久佇于春光的事物。 第91章 討憐惜 泠瑯支起身, 仰頭注視青年平靜的面容。 她試探地問:“看起來,是問出了些不太好的東西?” 江琮搖頭:“不算好,也不算壞?!?/br> “那個人已經死了?” “嗯?!?/br> “你看起來很累?!?/br> 泠瑯雙眼逐漸黑暗, 才發現他唇邊也有一點血痕, 已經暗沉。 江琮低頭笑了一下:“是有一些?!?/br> 這個笑容轉瞬即逝,有種隱忍不發的疲憊,它讓泠瑯發覺, 他好像袒露了一些脆弱。 這很有趣,當你看出了一個人在試圖掩飾脆弱,那這份掩飾便變得十分可憐。 泠瑯又說了一遍:“你看起來不太好?!?/br> 江琮也輕聲:“是不太好?!?/br> 于是泠瑯決定先不問原因,她跪直身體, 抬手撫上了青年的臉。 指尖觸碰上去,意料之中的微涼。她一點點拂去他唇邊暗色痕跡,那果然已經凝固, 不太容易被清除。 于是用了點力, 指與唇的摩擦, 堅決與溫柔的對抗, 她重復了幾個來回, 直到痕跡變得淺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