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鳴 第103節
結果江琮沒有放,她也沒有動。 從橋上經過的時候,他們不約而同地駐了足。 或疏或密的莖葉之中,隱隱有淡綠色的光點在漂浮, 如同星辰墜入湖水, 正隨著柔波微微蕩漾。 泠瑯說:“是流螢?!?/br> 江琮附和道:“是流螢?!?/br> 他仍舊不放開她的手,甚至還摩挲了一下手背。 泠瑯抬起頭, 在忽明忽暗的光中仔細看他的臉:“你喝醉了?” “有一點?!?/br> “你本可以不喝, 他只是想找個理由讓人陪酒罷了?!?/br> “可我若不喝, 都不知道夫人從前做過這么多事……黃山紅石刀是你殺的?他死于巔峰之年,當時引起了不小轟動,卻無人能說清到底喪命于誰手?!?/br> 江琮低笑著注視她:“沒想到是夫人所為,那年你應該才十六?” 泠瑯哼了一聲:“是十五歲半?!?/br> 她輕輕掙開了他的手,蹲在浮橋邊緣,伸長手臂往水中夠去。 “什么紅石刀,名聲雖大,實則廢物,”少女一邊找尋,一邊低語,“當時我跟著師父已有兩年,卻沒學到一招半式?!?/br> “那天我問,什么時候才能學東西,她指著街對面正在開什么西南武會的茶樓,說若我殺掉里面一個人,就可以學?!彼N著手指,小心翼翼地湊近某只閃爍著熒光的小蟲。 “我選擇的人有多厲害,她教我的東西就有多厲害?!?/br> “是烏有手伶舟辭的作風,” 江琮聞言輕聲道,“所以夫人就選擇殺掉紅石刀?” 泠瑯捉住小蟲,卻不急著站起,反而脫了鞋襪,坐在橋邊弄起水來。 “也不算,當時我并不算見過很多世面,分辨不出茶樓里誰足夠厲害。我殺他,只是因為他看起來最討厭?!?/br> “如何討厭?” “調戲茶娘,口出狂言,還說刀者壞話,這算不算討厭?” “那他的確該死?!?/br> 泠瑯笑了一下,這算是她初出茅廬的第一戰,時至今日,她還記得血是如何的guntang,刀影是如何連綿,對方的身軀轟然倒地時又如何暢快。 “我若事先知道那是什么人物,或許并沒有對戰的勇氣?!彼鼓孔⒁暿中睦锏男∠x,它乖巧安靜地伏著,并不掙扎動彈。 江琮在她身邊盤腿坐下:“但你還是把他殺了?!?/br> “但我還是把他殺了,”泠瑯重復了一遍,“從那天起我便知道,恐懼是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它只能阻礙你揮刀的手臂……我寧愿勇氣因無知而生,也不想被謹慎中的恐懼裹足?!?/br> 江琮忍不住輕笑,這句話換做世上任何一個人來說,都蠢得可怕,但說話的人是她,那便十分有道理。 她的確有這樣的本事,好像真的什么都不怕。 干凈的,小獸一般的瞳仁,永遠興致盎然,永遠不會退散。 “所以,殺了紅石刀,伶舟辭教了你什么?”他問。 泠瑯用手指撥弄掌心螢蟲:“你猜猜??!?/br> “……探云三變?” “對了?!?/br> “這是烏有手的絕技,她倒是慷慨?!?/br> “從那以后,她的確對我很慷慨,把我帶在身邊行走,教會我江湖上生活的道理,那些朱門大院,錦繡金樓,她能去的地方,我必然也能去?!?/br> “那為何逃出來了?” 泠瑯沒有第一時間答話。 小蟲開始不安分地爬來爬去,她有些玩膩了,卻不舍得立即放走,她示意江琮攤開手掌,自己收攏手指,倒扣覆蓋在他掌心。 肌膚相觸的一剎那,泠瑯看著青年在夜色中幽暗的雙眼,忽然想起春末夏初的某個深夜,她在花叢中捉了蟋蟀,也是這樣放到他手里。 當時她覺得,這個溫溫柔柔的病弱公子好似有心緒不佳,便編造了話來安慰他,他也有五句藏三句地同她周旋。 有些奇妙了,夏天還未過盡,她竟然又捉了一只小蟲,同他說的,卻是些發自肺腑的真心話。 那些話,她還從未對別人說過。 怎么會這么自然而然就講出來了?泠瑯怔怔地同江琮對視,忽然明白了原因。 因為他能懂。 即便是三言兩語的輕描淡寫,他也能懂得字里行間中隱匿的情感,能撥開層層掩映著的表象,輕松尋到中間那那顆微微顫動的內核。 她說紅石刀討厭,他就說她的確該死,她說她寧愿擁有無知的勇氣,他就看著她微笑,好似那是再合情合理不過的事實。 那些話輕狂又自大,他卻一點沒反駁。 泠瑯用手臂撐在身后,仰面看著天上星斗。 她應該會想念他的,在不知多久的將來,如果還能看見似曾相識的星空,那她會想起他。 “烏有手很喜歡我?!?/br> 泠瑯終于回答起那個問題:“她說我擁有足夠的天賦和心性,實在不該浪費掉,她把我當成她自己來培養?!?/br> 江琮輕輕唔了一聲:“夫人會喜歡那樣嗎?” 泠瑯閉上眼,嘆了口氣,她真的會懷念他。 “不喜歡,所以我逃出來了,并且沒有半點內疚之心,”她喃喃,“她教我武功絕技,教我生存智慧,我作為弟子卻走得毫不留情,世上任何一對師徒都不該如此?!?/br> “別人是別人,你是你?!苯卣f。 泠瑯索性仰面躺下倒在木質橋面上,腳趾踢蹬著冰涼湖水,心中忽地漫上悵惘。 她說:“她想讓我像她一般狠辣無情,游離于所有規則之外,偏偏又極力去控制我,馴養我,這難道不是一種矛盾?” 江琮望著映著月光的湖水:“也是一種摧折?!?/br> 泠瑯痛快地說:“所以我跑了……當她徒弟這些年,我幫她殺了很多人,擋過數不清的仇敵,也配合她做成了許多事,縱然她是我師父,我也并不欠她?!?/br> 江琮忽然說:“夫人對世俗上的名分看得很輕,只在乎是否欠了人情?!?/br> 泠瑯默了默,這的確被他說中,師父也好,父親也好,這些概念對她來說只是虛浮聯結。 真正的師父,在還了人情后便可以斬斷,虛假的夫君,日后或許還能拿來想念想念。 這種想法很奇異,卻又被他一語道破了。 真要命。 月亮攀升到高處,二人安安靜靜地又吹了一會兒風。 江琮說:“螢蟲還要嗎?” 泠瑯仍是躺著:“放了吧?!?/br> 江琮便把它往水中輕輕一拋,蟲兒似乎沒反應過來,忘了撲扇翅膀,竟直直往下落—— 落在身邊少女光裸的小腿上。 泠瑯立即發覺,她抬腿晃了一晃,小蟲受驚,竟掙扎著一路攀爬,往裙擺深處爬去。 她忍不住低呼了一聲,想起身捉拿,頭剛剛抬起,就吃痛地躺了回去。 江琮聞聲看過來:“怎么了?” 泠瑯痛苦道:“頭發卡住了?!?/br> 木質浮橋本就有許多縫隙,她剛剛躺著看星星,發絲不知不覺就鉆了一縷進去。 一時間,上身卡著不能動彈,那螢蟲又順著腿上肌膚慢慢地爬,細小觸角在看不見的暗處輕輕sao動著,留下一路難以言喻的癢。 泠瑯哪里碰上過這種折磨,當即便顫著身體,癢得想笑卻笑不出,伸手弄頭發,卻被扯得生疼。 江琮傾身過來幫忙,但夜間太暗,手指如何穿梭紓解,也找不出那處結。 反而在解頭發的過程中,蟲兒愈攀愈深,似乎要往著腿根去了。 泠瑯一把抓住江琮手臂:“先,先把蟲弄出來?!?/br> 江琮頓了頓,借著月色,少女眼邊泛起的潮潤和頰邊紅潮被他看得很分明,她輕喘著,好似已經無法承受這樣的酷刑。 見他不動,她又出聲催促:“快點呀……” 江琮于是坐了回去,他抬手,輕輕撩開了她的裙擺,從小腿到膝蓋,他視線在那上面一一滑過。 “沒看到?!彼麊÷曊f,他看見它們在輕輕顫抖,像兩段月色中的雪。 “我感覺到了,”泠瑯幾乎帶上哭腔,她從來不知道腿還能癢成這樣,“在右邊?!?/br> 江琮依言將裙子撩得更上了一點,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只為非作歹的小東西,它正趴在大腿上,不安地閃著微光。 他伸手去按,它卻忽然得到警覺,往腿內側滑下,滾落到深處。 少女驟然發出一聲難以按捺的喘息。 “一個蟲子都捉不??!”她顫著聲音抱怨,“王八夫君!” 江琮低低地應了一聲,他撫上她膝頭,迫使她曲起腿,右手往下面一拂—— 像拂過一匹柔軟綢緞,蟲已經到了他手中。 泠瑯終于得到解脫,她氣喘吁吁地說:“這只蟲是在報復我?” 江琮沒有說話,他沉默著,好似自己也受了不可說的折磨。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都沒怎么交流。 泠瑯在驚疑和難堪中回想,原來自己的腿能敏感到這種地步,她幾乎無法確定,那癢意是小蟲給的多些,還是某個指尖給的多些。 江琮卻在想,今晚月色太好,可愛到他連回想都是一種不忍。 夏日總是這般讓人不舍嗎? 第87章 燕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