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鳴 第92節
“不知施主意欲何去?” 泠瑯微微一哂,用佛偈答他:“往去處去?!?/br> 僧人念了聲佛號:“小僧有三個問題想問施主,三句話要告知施主?!?/br> 泠瑯盯著他, 并不說話。 僧人低眉:“云為何?水為何?天為何?” 泠瑯心中一顫。 這九個字她非常, 非常熟悉。 李如海在斷崖邊面海悟得劍法后,一時慨然激蕩, 驅使內力, 于刀鞘之上刻就了這三個問題, 云為何,水為何,天為何。 這是他對自己的詰問,也是對劍意的參悟。如同封印邪魔需要最殘酷的咒語,他用這九個字來警醒自己記住此時領悟—— 云為無定,水為善仁,天為廣博。 若非必要,不得出刀。 刀者生前踐行了他對自己的承諾,而如今這把刀在泠瑯手里,那行蒼勁古樸的字跡,早已被她用粗糲麻布纏繞掩蓋,別人根本無法得見。 這個寂生和尚看起來十分年輕,不過二十四五,難道他還同李如海打過交道? 思緒千回百轉,泠瑯的反應卻很快,她抬起下巴:“那三句話又是什么?” 寂然依舊靜立在原地,熱風卷過他淡然沉寂的眉眼。 “不可問,不可往,不可留?!?/br> 泠瑯笑出聲,她扭頭對江琮說:“所以我一直不喜歡出家人,他們好像都若正常說話,便會疼痛難忍的病癥?!?/br> 江琮很識時務地跟著抿了點笑,權作捧場。 他淡聲問:“請教這位師父,何物不可問,何處不可往,何時不可留?” 寂生又念了聲佛號:“所惑不可問,所欲不可往,所求不可留?!?/br> 泠瑯又說:“你看!他在咒我們事事不順?!?/br> 江琮無可奈何地說:“您一路跟隨我們,是意欲何為?” 寂生從容道:“路在心中,并非腳下,小僧未同施主一路?!?/br> 泠瑯哼了一聲:“既然你不在這條路上,那我現在騎馬沖過去,也撞不到你了?” 話音剛落,少女雙腿一夾,身軀往前一匍,馬兒受到鼓舞,立即長嘶著沖了上去! 炎炎烈日之下,一匹高大駿馬疾奔而至,馬蹄揚起道上塵埃,不過一瞬,已經躍出兩丈距離,逼近那人身前—— 寂生紋絲不動,好似他真的站立在另一個時空的驛道上,同這氣勢洶洶的沖撞不會有半分交匯。 越來越近,泠瑯在顛簸中緊盯僧人面容,她驚異地發現,他連眼皮都未抬起,視線一直落在地面,十足的悲憫寂然。 好一個慈悲法相! 半丈、三尺,她已經能清晰瞧見他領口磨損痕跡—— 在即將撞上去的前一刻,少女松手脫韁,腰腹一挺,足尖輕點,于馬背上高高躍起。 正午時分漫天潑灑的耀光,終于得以投射在淡青色刀刃之上。 刀鋒狠劈而下,劃破塵埃,往中間那道巋然不動的身影斬去! 青光霎時被滾滾塵霧吞沒,泠瑯落地。 如她所預料的,云水刀未捕捉到任何。 沒有停下,更無暇四處張望尋找,就地翻滾一周后,她朝著已經奔出一丈的駿馬疾掠而去。一個燕子掠池,穩穩落回馬背,手拉韁繩,馬兒嘶鳴著抬起前蹄停下。 驚心動魄,卻無事發生,刀再次悄然入鞘,好似從未亮出過。 少女于驅馬回首,隔著尚未停歇的塵埃,只瞧見另一端和她默然對視的青年。 僧人已不見蹤影,天地空余無盡蟬鳴。 泠瑯氣喘吁吁,并不說話,她想自己猜得不錯,這個和尚果真有十分漂亮的輕功。 所以她清楚,現在全無追趕的必要。 四周是莽莽蒼野,他想跑出多遠,躲到哪里,全憑他自己愿意,他們很難尋見——更何況,她明白他絕對還會出現。 即使是裝神弄鬼,他也應該有裝神弄鬼的目的。 江琮來到了她身側:“他輕功不俗?!?/br> 泠瑯說:“你可看清了?” 江琮頷首:“提氣于外,縱塵為梯,是踏塵蹤?!?/br> 泠瑯意外道:“這不是早已經失傳了嗎?” 江琮柔聲:“世人也說入海刀法失傳了?!?/br> “早知道就讓你打頭陣,我在后面看……” 泠瑯嘆息道,“錯失開眼界之良機?!?/br> “夫人何必惋惜?那圓頭和尚必然還會再來,到時候再好生看著罷?!?/br> 二人復又策馬,挑著有樹蔭的地方走,彼此斷斷續續地說話。 泠瑯悠然道:“我剛剛也有一處發現?!?/br> “夫人請講?!?/br> “不告訴你?!?/br> “……” “除非你同我說,你為何認得踏塵蹤?玉蟾山上第一晚,你又如何一眼瞧出我的刀法?” “過去這么久,現在才問?!?/br> “我問過,只是你不說?!?/br> “夫人如何篤定我現在就會說?” “那你會說嗎?” “……會?!?/br> 泠瑯遲疑道:“胡編亂造的不算?!?/br> 江琮溫聲道:“若有謊報,此生不順?!?/br> 泠瑯微微一笑:“若改成此生不舉,可信度勉強高一些?!?/br> 江琮頓了頓,輕咳一聲,將視線轉到一邊道:“青云會的每一處分舵,資產都是傳承的,上一任搜羅記載的東西,會留給下一任獲得——” “夫人也去過京城分舵地下據點,那器械庫不過是資產冰山一角,暗道另一端,還有數之不盡的藥材秘籍之類,可供成員取用?!?/br> “而在最里面的密室之中,藏有只有歷任舵主才能翻閱的東西……我上任之初便已經看過,里面記載了皇室秘辛,傳奇人物事跡,絕世武功特性等等?!?/br> 泠瑯訝異道:“那上面竟然記著有入海刀法?” 江琮頷首:“刀者名滿天下,他自然會被搜羅在其中?!?/br> 泠瑯喃喃道:“難道你們十二個舵主,人人都曉得云水刀是什么模樣?” 江琮低聲:“并非如此,十二分舵互相獨立,這些東西并不共享?!?/br> “你的意思是,那是上一任京城舵主記載流留存的?” “正是?!?/br> “那上面還有什么好東西?” “很多,多到列舉不完?!?/br> 泠瑯話鋒一轉:“什么樣的人能進青云會?” 江琮微笑望于她:“夫人想知道?” 泠瑯吹了聲口哨,凝望遠處天際:“你今年才二十就能混成舵主,我這么厲害,好歹也能揀個左右護法做一做?!?/br> “青云會沒有左右護法,不過以夫人能耐,做個舵主確實不難?!?/br> “怎么講?” “上一任舵主死了,自然就會有空缺?!?/br> 泠瑯猛然勒停馬匹,她回過頭盯著江琮:“什么意思?” 濃綠深林中,青年朝她輕笑:“意思就是,殺了我,夫人便能當上京城舵主?!?/br> 兩匹馬兒互相貼近,親密地蹭頭嗅聞,馬背上的兩個人凝望彼此,卻是迥然不同的靜默與克制。 “九夏和三冬認得你,他們是青云眼,是證明與聯結,只要他們知道我被你所殺,青云主便會來找你,屆時,我能看的東西,你也能看?!?/br> 江琮聲音很低,仿佛只是在平靜闡述:“我知道的東西,你也能知道,我背負的任務,自然也落到你身上。匕首、春秋談……你不是一直在打聽這些嗎?” 他傾身靠近,抬手捻起她散在肩上的一縷發,口中似喟嘆,又似在蠱惑。 “只要殺了我,那些事情你盡可以自己去打探……有了青云會的力量,很多東西都會變得簡單?!?/br> 那縷發被他用指尖輕繞,而后別進她發髻之間,青年眼神專注,語氣和動作俱是溫柔。 如果忽略話語內容,倒好像是年青公子向心上人詢問喜好,好討佳人歡心。 泠瑯捉住他欲收回的手:“你以為我不敢?” 江琮從容回應:“有什么事是夫人不敢的?” 泠瑯毫不躲閃地同他對視:“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就算此時九夏三冬不在,但我事后自然可以提著你的頭回去給他們看——” 她猛然貼近他,二人呼吸只在咫尺:“你怎么敢讓我知道這個?” 江琮看著她湛然明亮的眼,那只被緊攥住的手微微一動,順從而親昵地纏上她掌心。 他低笑著和她十指輕扣:“那夫人要不要動手?” 話音剛落,少女拽著他的手,一個翻轉騰挪,已經落到他身前。 她將他按在馬背上,一只手尚和他溫柔纏綿,一只手卻扼在他咽喉邊。 江琮沒有任何反抗,他便這么被順利壓制,雙眼倒映出少女居高臨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