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鳴 第87節
從咸城回京,若取小路,會經過風景極為奇峻的雁落山,而山腳連綿數十里的棲星澤,正是蘆花飛絮的時候。 蘆花一飛,水澤里的銀魚香蟹也肥了,隨便找根草枝,釣上小半天,便能得一籮筐。水蒸或是火烤,都有滋味。 心中暢想著美好愿景,眼前一切都變得可愛起來,泠瑯規劃了半晌路線,一偏頭,發現江琮還靜坐于原處,眉眼淡垂,不知在想什么。 她笑瞇瞇地湊上去:“夫君,在想什么呀?” 對方如一座木雕般巋然不動:“沒什么?!?/br> 泠瑯并不介意他現在三棍子打不出個屁的悶樣,她貼近他,緊盯江琮雙眼,試探地說:“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夫君這般高風亮節,定不會食言的罷?” 江琮答得很快:“不會?!?/br> 泠瑯美滋滋地說:“王八夫君你真好,你就像是一塊寶?!?/br> 江琮終于從入定般的姿態中脫離,他瞥了眉眼彎彎的泠瑯一眼:“這么高興?” 泠瑯說:“當然高興,一回到京城,又得做端莊柔婉的世子夫人……在那之前還能于路途中痛快玩玩,也算值當了?!?/br> 江琮笑了,他輕聲說:“這個世子夫人當得很累?” 泠瑯柔聲說:“你覺得呢?” 江琮沒有說話,答案顯而易見,從西京一路到江南,這個女孩兒是怎么一點一點變得鮮煥真實,他再清楚不過。 她在侯府的時候,絕對不這么笑,她會用手指掩著唇,眼睛只彎上那么一點。 她不會那么粗魯地喝水,不會眉飛色舞地談論自己輕功如何高超,侯府對她來說,是一個需要時刻緊繃著的錦繡籠罷了。 一只習慣了天際的鳥兒,短暫停留在他檐下,他可以用水和食物換它片刻駐足,絕不應該肖想它從此收了雙翅是什么模樣。 那樣一定不會美麗。 泠瑯認真想了想,卻說:“侯府很好,侯夫人很好,當世子夫人也不錯……” 江琮靜靜地注視她,他知道這句話還沒說完。 果然,她猶豫片刻,說:“以后無論哪個姑娘來做這個少夫人,都會很快樂的,只不過我還有大事要做,不適宜這樣的生活?!?/br> 事畢之后呢?江琮不會問這個問題,他已經在想,至少在回京的路上,他們還可以去一趟雁落山。 那里高峻奇險,她一定會喜歡。 第73章 夜風軟 日落時分, 咸城。 侯府眾仆已經駕著馬車離開,客棧大堂之內,年輕的涇川侯世子夫婦對坐在桌邊。 似曾相識的客棧, 似曾相識的江湖男女聚在一起吆五喝六, 只不過談論的內容從“明凈峰到頭了”變為“明凈峰太強了”。 強者為尊,明凈之巔那一戰過后,風向大變是情理之中的事。 泠瑯見怪不怪, 也沒什么感慨要抒發,她仍舊坐在桌邊吃花生,一顆糊一顆軟地十分津津有味。 江琮在她對面,他今天穿了身薄衫, 顏色介于淺白與云黃之間,整個人少了幾分清冷,多了點平易近人的溫潤。 他沒動筷子, 只將手置于杯旁, 時不時敲桌面, 似是在想事情。 泠瑯撐著下巴, 默默注視對面青年。他們這個桌位靠窗, 夕陽橙黃色的光亮斜斜投射,灑落到他手指和肩上。 那副清雋精致的面容,便隱了一半在暗處,光暈勾勒出眉骨鼻鋒, 顯現出深刻的俊美。 泠瑯左看右看, 忽然說:“我發覺——” 江琮抬眼看她,于是那片橙黃火紅又照了些在他眼里。 泠瑯頓了頓, 衷心道:“我發覺, 你還挺有幾分姿色?!?/br> 江琮的表情沒什么變化, 他說:“是嗎?” 泠瑯嚼著黃瓜,真摯地點了點頭。 江琮垂眼笑了一下:“不就是騎馬回去,夫人竟高興成這樣?” 泠瑯抿著唇笑:“你以為我說假話?” 她視線移到周圍,逡巡片刻后停在一處,她壓低聲音:“你信不信,我一離開這里,馬上會有人過來找你搭話?” 江琮朝她凝視的方向望去,只見某張桌子邊坐了一男一女,男的穿青衣,女的穿紅衣,他們身上都別了武器,似乎是鞭。 二人看著是認識的,只是各自表情都不怎么好。 泠瑯說:“那個紅衣女子一直在看你,我估摸著,定是有話想說?!?/br> 江琮收回視線,淡淡道:“你在這里,她怎么會有話想說?” 泠瑯哈哈一笑:“你不信,那就走著瞧?!?/br> 她喝了口茶便利落起身,負著手便施施然往后院去了。 江琮看著少女的身影消失于后院院門處,但他知道,她一定會再次折返回來,在某個暗處看著他。 “怎么就你一個人了?”一道女聲忽地響起,就在他身后。 江琮沒有回應,那人便繞到他對面,毫不客氣地坐了。 果然,是那個紅衣女子。 她眉眼都生得很利,明朗亮堂,此時正看著江琮,面上帶了一點笑。 “這位公子,能不能幫我一個忙,”紅衣女子語氣十分熟稔,“你看那邊,那個穿青衣的男人,他是我丈夫?!?/br> 江琮知道那里有個青衣男人,但聽了這話,他還是轉頭重新看了眼。 結果那個男人正盯著他,俊秀白凈的臉上似有咬牙切齒的怒氣。 江琮平靜地收回視線,女子見狀,解釋道:“我想一個人來咸城,他非要跟著,實在有些煩?!?/br> “所以,你能不能幫我把他甩脫?不用你做什么,只要這么坐著,同我說兩句話便好?!?/br> “等他受不了,會自行離開的?!?/br> 江琮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他在想,那個帶著狡黠笑意離開的女孩,此時在哪個角落里打量觀察著這一切,臉上是不是會露出得逞后的竊喜表情。 那雙眼是否微微彎起,唇角微翹,顯出貓兒一樣的神氣。 他說:“我夫人很快會回來?!?/br> 紅衣女子微笑道:“我知道,但她看起來愿意幫我這個忙?!?/br> 江琮問:“為什么?” 紅衣女子說:“因為她很漂亮,一個漂亮的姑娘一定體會過我現在的煩惱?!?/br> 江琮說:“這里坐了這么多人,你怎么不去找別人?” 紅衣女子笑了:“我丈夫自視甚高,如果我找生得比他差的,他是不會忍下這口氣的?!?/br> 江琮頓了頓,說:“我看到他身上有鞭,萬一他來找我論理,我打不過?!?/br> 紅衣女子溫聲道:“這個你放心,他已經走了?!?/br> 江琮回頭,果然,那里已經不再有身著青衣的男子。 紅衣女子輕輕啊了一聲,她對著另一個方向說:“你來了?!?/br> 泠瑯從窗戶外面跳進來,腳步落在地面,雨燕一般輕巧。 她笑瞇瞇地:“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你說得對,這個忙我一定愿意幫,因為——” “我也有個這樣纏人的夫君,”她坐到江琮旁邊,挽起他手臂,親昵而甜蜜地說著,“走到哪里都跟著,所幸有他些顏色,我現在還未到厭煩時候?!?/br> 紅衣女子撫掌道:“我叫陳阿綾,從祁州來?!?/br> 泠瑯道:“我叫李泠瑯,我夫婿姓江……你的名字是陳阿綾,還從祁州來,你是否認識陳阿羅?” 陳阿綾面露驚訝:“是的,她前陣子上明凈峰參加比劍大會,莫非——” 泠瑯笑道:“我在山上認識了阿羅,雖然前后沒幾日,但她那一手九節鞭實在叫人印象深刻?!?/br> 陳阿綾搖頭嘆息:“我這個meimei向來膽大,這番比劍也是執意前往。我聽聞明凈峰上有異動,本想著前來相助,沒料到她竟真的奪了三甲,受到顧掌門賞識。如此,我便懶得上山?!?/br> 泠瑯朝她舉起茶杯:“阿羅女俠俠肝義膽,這是她應得的?!?/br> 陳阿綾沒有茶杯,東西都在另一張桌子上,但她覺得,今晚會在這里呆上很長時間。 于是她招手:“小二,來壺竹葉青?!?/br> 泠瑯卻按下她的手,雖然才相識短短數刻,但這個動作卻很自然:“我喝不得酒?!?/br> 陳阿綾微笑道:“無妨,只是我自己想喝?!?/br> 泠瑯又說:“這里太吵,也不是方便說話的地方?!?/br> 陳阿綾悠然道:“我倒是知道一個好去處,咸城最大的酒樓,豐臺樓,離這里不遠,那里的烤乳鴿和醉蝦都十分好?!?/br> 泠瑯飲盡茶水,說:“我還未嘗過醉蝦,雖然不能喝酒,但想來醉蝦應該能吃一點?!?/br> 她和對面的紅衣女子相視一笑,江琮忽然站起,往門口走去。 陳阿綾問:“我這般叨擾,他會生氣嗎?” 泠瑯說:“那你夫君之前生氣嗎?” 陳阿綾笑著說:“他已經氣急敗壞,但那又怎么樣?我早就說過不要這般纏人?!?/br> 泠瑯也笑起來:“這不就對了?!?/br> 江琮已經折返,他剛剛是去付錢,聽了這兩句對話,只是微微一哂。 “走罷,豐臺樓,”他傾身靠近,幫泠瑯撫平鬢邊發絲,語聲低而緩,“這里還有一個纏人夫婿?!?/br> 出了門,天邊霞光還未燃盡,正是最為熱烈的時分。 泠瑯帶了她的刀,身在千里之外的咸城,再沒有遮掩隱蔽的必要。沉重冰涼的器具背在身上,有難以言喻的踏實自在。 江琮或許是決心把“我可打不過他”的假話貫徹到底,他兩手空空,只有寬袖在晚風中漫飛。 豐臺樓上,憑窗而望,霞光和江水交融連綿,化作一片絢爛色彩。盛夏的晚風輕到醉人,從衣角到發梢都吹得柔軟。 陳阿綾給泠瑯看了她的九節鞭,殺器精美而鋒利,柄上刻了一個字,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