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鳴 第57節
還未開口,對方卻先反應過來了,凌雙雙幾步躍上臺階,低聲道:“少夫人,有何吩咐?” 泠瑯挑挑眉,她這戲入得還頗快。 只是,她何時找了條絹布蒙在臉上,只露出一雙眼看路。她又何必故意壓低聲嗓來同自己說話? 這明凈峰,此時如被云霧遮罩著,既不明,也不凈了。 晚些時候,一行人終于登上了宗門,用過午飯后,被領去客房休息。 花了二十兩黃金的人,上哪兒都是貴客。午后,明凈峰長老陳長明接待了他們,那是個高大的中年男子,看上去頗溫文爾雅,鬢邊幾縷斑白透露了他不再年輕。 面對涇川侯世子夫妻,他給足了客氣,外面明擺著有一堆事要處理,依舊硬生生陪著喝了兩盞茶。 期間不斷有弟子前來匯報,終于,江琮按下其余話題,問出了此行唯一中心。 他吹了口茶湯,面上若無其事:“顧掌門近來身體可好?我等瞻仰掌門風采已久,若她晚些得空,倒想求見一二?!?/br> 陳長老笑容不改:“這兩天賓客如云,她實在不得閑暇,若有要事,在下可代為轉告?!?/br> 江琮微笑道:“無甚要事,只是閑談罷了,既然掌門不得閑,那便作罷?!?/br> 如此寒暄了兩句,陳長老終于離開。 泠瑯望著窗外翻涌的云絮,說:“我有種不太妙的預感?!?/br> 江琮卻望著她:“不必說——說出來反倒容易成真?!?/br> 泠瑯笑話他:“夫君也信這些了?膽子頗小,我瞧不起?!?/br> 江琮長長嘆了口氣。 顧掌門到底如何,大會舉辦的第一天便會知道,她身為掌門,必定要上去說話的。 而他們想知道的事有太多牽扯,只能問本人,別的,是一個也信不過。 等著大會開始的兩日很快便過去,泠瑯和江琮整日呆在房中,凌雙雙倒是從早到晚都不見蹤影,那個領路的弟子來過幾遍,關懷了些事宜。 泠瑯這才知道,人家叫杜凌絕。一個威武霸氣的名字,配的卻是內斂羞澀的少年,倒是十分喜感。 終于,在大會召開的頭一晚,一個消息不脛而走。 顧掌門有恙,明日不會出席,比劍大會一切事宜,將由陳長老主持。 第49章 戲開場 無異于軒然大波。 所有人都為此事驚駭訝然, 但誰都沒顯露在面上,明凈峰眾弟子依舊恭敬緘默,陳長老仍忙進忙出, 眾位賓客也只會關起門來談論罷了。 泠瑯默然無語。 江琮倒是十分平靜, 他同前來送消息的杜凌絕交談:“怎得如此突然?” 杜凌絕拱手道:“掌門身體本不太好,這兩日又受了些cao勞,今天忽然犯了暈癥?!?/br> 江琮哦了一聲:“那就是說, 掌門如今還未醒轉?” 杜凌絕喏喏道:“這……在下也不知,掌門起居只由她身邊人負責,從前這樣暈倒時,是被嚴加看護起來的, 就連內宗弟子也難以靠近?!?/br> 他咳了一聲,補充道:“她安然如初之時,定會有人來報, 公子且放心?!?/br> “原來如此, 若她老人家有何需要, 我愿盡綿薄之力,”江琮溫聲道, “我從前在京中之時,便已深深景仰劍宗聲名,如今終于能山上觀摩。若此番能幫上掌門之忙,實乃榮幸?!?/br> 杜凌絕擦了擦額角汗珠:“掌門這暈癥由來日久, 并不用藥材一類之經營, 只需安靜休養便好……公子的好意,我會盡數轉達?!?/br> 江琮微笑道:“希望顧掌門能早日康健?!?/br> 杜凌絕走后, 泠瑯終于出聲。 她捏著個竹杯, 低低道:“這個消息聽上去不得了, 但實際上……無論是宗內弟子還是山下來客,其實對此都有所準備?!?/br> 江琮視線落在她把玩竹杯的指上:“從咸城到靈源鎮,一路上都是這種流言?!?/br> “好像生怕誰不知道似的?!便霈樈舆^這句話。 明凈峰宗門行古樸之風,無論弟子還是長老皆一身粗布青衣,待客廂房內的陳設擺件也并不精致。 譬如此時被泠瑯握著的竹杯,光滑簡樸,上面用潦草幾筆刻了蘭花圖樣,淡而有味。 她手指覆于其上,竹是渾然天成的青,縱有斑駁暗淡、些許毛邊,也是自然之趣。指是干凈明亮的白,雖纖長細瘦,但關節與虎口的薄繭仍能顯出:這只手必定不能用“纖纖柔荑”來形容。 江琮移開目光,他意識到自己剛剛莫名盯著那處看了有點久。 一個杯子有什么好看的。 泠瑯渾然不覺,她自顧自總結道:“顧掌門忽然犯了暈,且旁人不能探看一二?!?/br> 江琮凝望窗外殘霞:“顧長綺是明凈峰的主心骨,如今宗內除了她,沒有誰能鎮住這百年劍宗的名聲?!?/br> 泠瑯質疑道:“天下能出幾個顧長綺?若下一代弟子必定強過上一代,那世上早就群魔亂舞了。宗門的延續,只要能守住便可?!?/br> 她想起了什么,話鋒一轉道:“我看那個杜凌絕就很不錯,年紀不大,劍氣卻已十分渾厚,聽說他是內宗大弟子,那將來繼任掌門也定能服眾?!?/br> 江琮轉過頭,涼涼地看著她。 泠瑯回憶片刻,肯定道:“而且,我在這幾天還沒見哪個弟子強過他?!?/br> 江琮不陰不陽地說了句:“夫人同我成日在房里,何時得閑去看其他弟子了?” “我自有識人之術,隨便看上兩眼便能評判得八九不離十,不必花什么時間?!?/br> “看來我還是讓夫人不夠忙?!?/br> “哈?你說想要,我可都給了,還想怎樣?!?/br> 江琮輕咳一聲,扯開話題道:“其他宗門或許可以——” “嗯?” “其他宗門,先輩開創了先河,奠定了基礎,后輩只需無功無過,便能鎮守延續?!?/br> “而在明凈峰……問劍老祖是開山一脈,顧掌門是第二代,”泠瑯很快便反應過來,“雖是百年劍宗,但實打實來算,現在才將將到第三代繼承人而已?!?/br> 江琮頷首:“對于他們來說,第三代繼承人若僅僅做到‘無功無過’,是不夠的?!?/br> 泠瑯了然:“明澈劍法?!?/br> 江琮起身行至窗前,山外最后一片霞光落在他身前,將發絲鍍了層融融金邊。 “怪只怪,這明澈劍法名聲太大?!?/br> 泠瑯知道他沒說完的話,明澈劍法名聲太大,明凈峰行事又太為孤傲,這些年招收的弟子寥寥,宗門自己更未同江湖其他門派有什么聯系交際。 它矗立在杭州以南,像縹緲霧氣中一個時隱時現的虛影,人們只能聽著那些傳說,仰視它巍峨高大的輪廓,幻想那上面是何等的神秘莫測。 然后,霧氣四散,山路顯現,眾人這才發覺,所謂世外劍宗,也不過是占了個潦草山頭。那狀似高深的表象之下,是早已搖搖欲墜的內核。 昔日威懾已不再,但其中寶藏仍舊熠熠生輝。 明澈劍法,傳說中問劍老祖窮盡畢生靈光的絕世之作。他們只會覺得,顧長綺一介女流都能借著它橫掃千軍,更別說其他苦練日久的用劍之人。 江湖從來不缺野心家,更不缺不擇手段者。明凈峰舉行比劍大會的消息放出來,怕是第一時間就有人想到了這一層。 如今顧掌門身體抱恙,定海的神針已然拔除,就不知道這海,會翻起如何的波浪。 神兵,功法,秘籍,關于這些東西的爭奪無時無刻都在上演,已經屢見不鮮,不必深究這些欲念從何而來。 只需知道,懷璧便是罪。 層層暗涌中,比劍大會照舊進行。 翌日,晨。 有弟子挨個來請廂房中的賓客,泠瑯聞聲出門,見到的卻是副陌生面孔。 陌生弟子拱手行禮,道:“大會儀式在大象臺舉辦,請二位貴客隨我來?!?/br> 泠瑯便挽著江琮的手,帶著侍從二三,淺笑盈盈地跟著往前行去。 路上,她同弟子攀談:“怎么不見凌絕少俠?” “杜師兄他是內宗弟子,另有要事?!?/br> “如此?!?/br> 泠瑯話音一頓,抬手輕撫耳邊鬢發,同時狀若無意地往身后輕瞥。 凌雙雙一聲不吭地跟在后頭,仍舊是一身素裙,面紗將臉龐遮了個嚴實。聽到這番對話,她眼睫低垂著,似乎在想些什么。 泠瑯不著痕跡地收回視線,她想,從前和凌雙雙在一處時,對方從來都是直爽利落,臉上何曾顯現過這等復雜表情。 這個女孩兒,究竟為何要喬裝打扮,混上山來呢? 直到進了會場,落座之時,她都還在想這個問題。 旁邊有人打斷了她的思緒,是江琮。 “凌絕少俠,叫得倒是親近?!?/br> 她抬頭看他,他卻只看著前方,目不斜視,只留給她一個弧度分明的側臉。 “不能叫這個?”泠瑯湊近了些,用氣聲說,“不知他年歲幾何,若比我大,倒可以叫聲凌絕哥哥?!?/br> 江琮溫柔低聲:“夫人,我們上山是來做正事的,不是來給你相看郎君的?!?/br> “相看又不耽誤正事,看一看怎么了?” “哦?這凌絕哥哥雖看著朗健,年紀又小,是夫人鐘意的年輕,但膚色不算白皙無瑕,這都能入得了眼?” 泠瑯微微一怔,嘶了一聲:“朗健……你竟聽到我和雙雙的談話了?” “你們聲音太大,想不聽見也難?!?/br> “也是,你在西京是干的窺伺墻角老本行,如今行走到江南,免不了技癢?!?/br> “若不技癢,也不能曉得夫人竟然用王八綠豆來形容你我,聽著倒是十分相配?!?/br> “是啊,”泠瑯柔聲道,“我和夫君就像那魚找魚,蝦找蝦,綠豆找王八,天作之合,萬分相配呢?!?/br> 江琮終于回頭瞥了她一眼,眼中情緒難辨。 泠瑯得意洋洋地朝他舉起茶杯:“敬王八夫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