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鳴 第54節
劍仍未出鞘。 長臂男人暗暗咬牙。 倒是有些小聰明,他憤憤地想,一招鷸蚌相斗,身法漂亮,勝在嬌小靈活,不然換做他人,定是沒那么容易逃脫。 不過是點小伎倆罷了。 他心中有些急躁,此番碰上比劍大會這般場面,又有幸結識了空明大師的弟子。闖蕩漂泊數載,好不容易這些沾點傳奇的名字能同自己扯上關系—— 可不能叫人小看了去! 他庖廚出身,吃苦數年練得如此境界,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揚名立萬?機會就在旁邊看著,必須盡快結果這丫頭,才能搭上這座橋! 正要動作,卻聽得耳邊有人輕聲。 “換我去攻她正面,你來斷她后路,她雖靈活,但氣力不足,經不起紫砂掌威力,只要挨上一下,便能結束——” “你想辦法近身,去奪她的劍?!?/br> 他大喜,黃兄果然看好自己,只要計劃順利,二人情誼定能更上一層,夙愿也便更進一步了。 那少女站在幾步外的樹下,顯然不知這邊有何打算,她打了個呵欠,竟露出百無聊賴的表情。 “還商量對策呢?何必麻煩,一起上便是了,”她懶洋洋道,“如此鬼祟,真叫姑奶奶瞧不起?!?/br> 黃姓男人雙目炯炯,死盯著她動作,沉聲道:“你究竟是何人?” “我說了兩遍,你還沒記住,真是蠢貨?!?/br> “你何時說過兩遍?” “茶棚底下說了,方才又說了,”少女嘲諷道,“乖孫兒,腦子這般不夠用,還到處編排人呢?” 黃姓男子咬緊牙關,他用余光瞥見,同伴已經暗暗往旁邊撤了幾步,是蓄勢待發的模樣。 他嘴上仍拖延道:“方才那個步法,倒是少見?!?/br> 少女聞言,展顏一笑,看起來十足的天真活潑。 她脆聲道:“想學???磕三個頭,叫聲奶奶,包教包會?!?/br> 黃姓男子強忍怒意:“你這臭——” 少女的笑容慢慢冷下去:“接著說?!?/br> “別不知好歹!” 一聲暴喝響起,他陡然撲了上去,長棍一震,生生激出棍身雨水。右臂一曲,足有雷霆之勢,朝她面門狠劈而下! 這一招從上而下,無論矮身還是后撤都無法實現,若她想故技重施,是萬萬不能夠。 更別說,旁邊的長臂男人也飛身而前,一雙手如火如電,狠命朝她后腰襲去。 目標是腰上的劍! 異動只在一瞬間,他們二人的速度已經無法再快,任憑是有多年對戰經驗的老手,也無法立即想出最好的拆招。 一尺、半尺、三寸。 近了,更近了。 長臂男人大喜,他已經能看到那劍鞘上古樸精致的花紋,只要再進一寸,便能輕松奪下—— 雨忽然變大了。 在這驚心動魄的瞬間,在這千鈞一發的瞬間,他卻莫名生出了這么個念頭。 雨忽然下得很大,不再綿綿輕薄,而是傾盆而下,砸落到他肩上,有點涼,又有點痛。 他的思緒忽然變得遲緩,眼前再次有了之前那種朦朧茫然,他抬頭,望見一雙亮如晨星的眼。 以及比這雙眼,亮過百倍的劍光。 他轟然倒下。 而那個口口聲聲說要拖延敵人,攻她面門的同伴,早已脫逃到十步之外。 空明大師的弟子,江湖之夢的契機。那看似勢不可擋的棍招,在出手的下一刻,便悄然變換了方向,力度盡散。 只不過是虛晃的一招,晃的不是對手,是同伴。 要的不是她的命,是他。 他的頭頂已綻開數道細小血口,每一道都汨汨流出鮮血,那些寒涼的雨水不是雨水,是她的劍。 她的劍終于出鞘,而他的紫砂掌到底也沒拍在敵人身上。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聽見少女在不滿地呼喊。 “跑什么?不是大丈夫嗎,怎么就故意把兄弟給賣了呢?” 這是最后的所聞。 而被呼喊的人,正在濕漉的山林間穿行。 他面沉如水,速度迅疾,內心震蕩卻久久不歇。 原原本本見到了兩次,那個步法絕對是……可是怎么會被這樣的小丫頭習得?這不應該! 得快些逃脫,明凈峰不必去了,眼下這個消息才是至關重要,他要回去稟告此事……不行,得派人來盯著這丫頭,不然以后再難找尋。 雖然此番全因自己魯莽所致,但用不相干的人,換來個絕佳消息,實在是劃算。到時候回去,定能受獎勵賞賜…… 他陡然停住腳。 前方一株枝葉繁茂的粗大樹木下,站了兩個人。 一個錦裙少女,一個素衣公子,他們打著傘,沒有任何武器,就那么靜靜地站在樹下,好像已經候了許久了。 他已經感受到不妙。 這二人一語不發地看著他,同方才在茶棚的模樣完全不同。似乎只是背挺直了些,眼神深了些,但給人的感覺完全天差地別。 少女定定地直視他,全無方才的躲閃猶豫。而那看似體虛孱弱的草包公子,竟有了深不可測的意味。 要逃。 他轉身,卻也來不及轉身,因為那少女比他快了一些。 就快了一些,但她已經來到了他身前。 他瞪大了眼,看見她伸手——那是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沒有握著什么刀柄劍柄,它就那么伸過來,小指微翹,拇指微斂。 然后,他的混銅棍便不再是他的混銅棍,它落到了她手中。 再然后,她將手一揚,這件陪伴他出生入死的武器落入草從間,擦出了些雨水。 一切只發生在分毫之間,他有注視的機會,卻沒有反抗的能力。因為她實在太快,像一陣風從臂膀間溜走,你要如何提防一陣風? 他絕望地意識到,為何臨行前師父反復告誡。 謹言慎行,謹言慎行。 當傘柄穿透胸膛的時候,他又意識到,剛剛奪棍的那一手,似乎也是很值得回去稟告的。 可惜沒這個機會了。 那把他鐘愛的,銅鑄的武器,被人撿回來他臉上戳著,像在戳什么爛泥。 冰涼堅硬,一如他此時正逐漸失溫的身體。 有人說:“喂,感覺怎么樣?” 她在發問,卻好像并不想聽他回答,因為銅棍從口唇進入,深深地,一下又一下插在他喉嚨里。 幾乎要搗到心肺之中。 全是腥甜破碎,他已經不能再發出聲音。 她又問了幾句:“女人到底能不能闖蕩江湖?” “能不能這么殺了你,嗯?” “感覺怎么樣?怎么不說話,是不想嗎?” “他們說死之前說不了話的人,來生會當啞巴?!?/br> 她輕輕地笑:“你這嘴留著也無用,來生便做啞巴吧?!?/br> 第47章 舊友逢 場面一時十分可怖。 男人仰面躺于泥濘中, 龐大身軀已然僵硬,胸口鮮血淋漓的大洞是致命傷處,那是某把紙傘造就的。血液從傷口流淌而出, 又被雨水沖刷, 于草泥間暈染開來。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柄粗長的銅棍從他大張著的口中進入,貫穿血rou后, 扎在了地上。 看上去,像被自己的武器釘死在濕泥之上。 雨勢漸漸小了。 造了殺業的紙傘此時被人垂著,雨水順流而下,從沾染著血色的傘頂滴落, 將那絲絲嫣紅寸寸地洗滌。 提傘青年默然凝視蹲在尸體旁的少女。 “佛門有不兩舌之說,”她平靜道,“這人師承季室山, 也算半個佛門弟子, 如今犯了兩舌惡業, 我便代其師, 送他好好悔過罷?!?/br> 雨絲打濕了她的眼睫, 說這話的時候,臉上表情也輕描淡寫。 好像剛剛那個手持尖銳插入別人喉舌中,又反復翻攪的人不是她。 胸口傷是江琮刺的,已經足夠致命, 但她仍當著他的面, 在必死之人身上行了點暴虐之舉。 他覺得多此一舉,無甚必要。但她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若是解氣, 那攪一攪也無妨。 他在思考的是另一個問題。 刀者素來以慈愛溫厚著稱, 而他的女兒顯然和他完全不同。這些戾氣與狠絕是與生俱來的,還是后天經歷所致? 江琮注視少女烏潤明亮的眼,那眼中平靜默然,沒有半點不忍或猶疑。 面對那等侮辱,她并非無波無瀾,但卻能夠平靜無波,若不是另一位客人突然出手,或許今日根本不會有如此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