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鳴 第28節
她的刀光告訴他,她驕傲而熾烈,筆直而干凈,其實并不算太過復雜,那不難懂。 若能借為所用,是再好不過。 只是某些時候還是會比較難熬,譬如此刻。 脖頸邊是親密無間的溫度,胸口緊貼著的是溫軟身軀。他能想象到若是睜眼能看見什么,更能想象到她當下是用什么樣的眼神在期待他做出反應。 他不打算給出反應,她說他虛偽擅裝,那確實算是說對了。 門終于被推開。 身上的少女驚叫一聲,有兩分夸張做作地將被子提起來遮住胸口。 就好像她沒穿衣服似的,他冷漠地想。 “是,是誰?”她隔著帳簾,朝外面顫著聲音質問。 有點過了,他嗤笑。 “夫君,”她伸長手臂來搖他,“你怎么暈過去了,這才開始多久,嗚嗚……” 江琮忍無可忍地抬起眼,看見對方楚楚可憐的淚眼,哈,是真像,真委屈啊。 他直起身,咳嗽了兩聲,抬手將簾帳拉起一角,像是極費力虛弱似的朝外面望去。 卻是空無一人。 聲音在屋外響起,那是他親愛的老母:“什么多久?綠袖說你們吵得厲害,這是怎么回事?” 原來見勢不對,已經又把門掩上出去了,他專注于帳中人的表演,竟忽略了外面。 他放下簾子,回頭望向身邊人,只見不過須臾時間,那淚眼又氤氳上了幾分,連鼻尖耳垂都開始透上暈紅。 他開始意識到,待會兒開門出去后,她也許會對氣勢洶洶而來的侯夫人說什么。 片刻后,果然。 “沒有,沒有這回事,夫君喜歡今天的湯,都喝完了的,那碎片是不小心失手……” “綠袖誤會了,是她不知道……嗚嗚,母親,都是我不好,我沒讓他滿意才遭受這些,您別怪他?!?/br> “樹林怎么了?不知道呀,興許你們走錯了,我們只在外邊站了會兒,天色太暗,綠袖看錯了,是吧?” “您別這么說他,都是我的錯,嗚嗚嗚,我以后會努力的……” 江琮面無表情地挨了一盞茶的訓,直到月出于東山,侯夫人才放下杯盞,偃旗息鼓。 “天色不晚,今日就到這里,”她用怒其不爭的語氣道,“你這孩子平日和順,怎得為了一碗湯便小氣成這般?” 江琮無從反駁,也無法反駁,他不知道那位小婢女和他的妻子在何時達成了共識,竟將事情完美地推給了他。 現成的謊言,邏輯與動機皆無懈可擊,他只要乖乖認罪,便能搪塞過這驚心動魄的一夜。 他面上恭敬,心里卻暗忖,那婢女本來十分木訥,跟著她幾個月,竟也開始胡編亂造信手拈來了,果然近朱者赤,近她者壞。 “還有——”侯夫人有些欲言又止。 江琮耐心等了片刻,也沒聽著后文,不禁抬眼去看。 只見老母親一副有口難開,痛心隱忍的復雜表情。 他當時心中便一跳,果不其然,聽著她說:“有些事,不宜cao之過急——” “尤其是你現在這般,本就——虧空虛弱,若要強逞,反而以后——咳咳,會委屈人家?!?/br> 真是難為了向來有話直說的母親,當下盡力斟酌詞句,既要敲打訓誡,又不能太傷人自尊。 江琮真的啞口無言了,他隱隱感覺到,這個罪名比起之前那個的嚴重程度,要深遠得多。 “好了,她是真心待你,以后有什么事多交流溝通,夫妻倆不怕磕碰,就怕不開口,可曉得?” 真心待你……江琮想笑,但他聽見自己說:“兒記住了?!?/br> 好不容易送走了母親,他坐回椅子上,又喝了兩盞冷茶才恢復平心靜氣。 夜已深,月逐漸亮,窗外瀑流之聲在此時尤為清晰。閉上眼,甚至能想象飛激的清湍如何撞擊在巖石上,又成股濺落,碎成珠玉般的水花。 茶味苦而澀,在他口齒之中千轉百回,終究化成一聲嘆息,散了出去。 江琮起身走了兩步,停在窗邊。 步伐還有明顯的遲鈍,最后那一擊真的很難接下,迅猛而剛烈,那一瞬間他仿佛幻視到烈陽在灼燒,從九天之上墜落下巨大的火星。 任何人見過這一招的美麗,都不會輕易忘記。 他曾想過北坡黑衣人或許很年輕,但沒想到會這么年輕,世上有很多被稱之為天才的人,有人這么評價過他,如今又被他碰上一個。 大概是金玉與金玉之間有特殊的共振,他迷戀她手中連綿不息的刀光,而他知道,她也渴望同他的劍交戰。 這很有意思。兩個滿口謊言,處處偽裝的人,在覆蓋著墨色衣裳之時,反而能用冰冷殺器來互相試探交纏。 刀鋒劍尖代替所有言語,他能回憶起這三個夜晚的每一次擦刮,每一次拆解。她如何用刀風纏繞上他身體,他又是如何挑落她布下的陷阱。 他不得不承認,那個時候,他們其實無比貼近。 在二人不知道的時候,其實已經對彼此有了相當多的了解,不是裝出來的柔弱或溫和,是真正的內心。 所以才會一拍即合,從談判到落定,幾乎沒花什么力氣。 這種反差讓他心悸。 想到這里,江琮又嘆了一口氣。 他緩步走入里間,撥開垂蕩的紗簾,內里有一團身影伏在被褥之中,對他的到來沒什么動靜,似是睡著了。 睡著了也應該,他無法相信她能毫發無損、輕松自主地揮出那一擊??崃业氖侄瓮鶄藗?,這一點他們都知道。 他垂下眼,接著床頭昏黃搖晃的光影,去看她睡顏。 嘴唇微抿,睫毛垂著,頭發洗過還不算干,此時軟乎乎地貼在頰邊,看上去乖巧極了。 江琮在心中冷笑,這個人,睡著了也能有裝模作樣的本事。 他彎腰傾身,掀開錦被,自己也躺了進去,在吹滅燭火的前一刻,他瞧見她眼皮上那顆小痣。 不安分又善隱藏,只有在這種時刻才肯完全顯露,跟它主人一樣。 這一夜也算曲折,從一開始的驚險凌亂,到后來的峰回路轉,最后塵埃竟落定得如此悄然。 他原本以為她會在帳里等著再折騰一番,沒想到居然干脆地睡了。 江琮閉上眼,決心不再想她。 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她能這般酣然安眠,為什么他不能? 事實證明,他還真不能。 第二天,泠瑯醒來的時候,覺得有點不對。 因為背后有傷,她這一覺是趴著睡的,并不算舒服。尤其是一直做怪夢,夢見自己赤身露體躺在寒天雪地當中,被冷風吹徹。她努力尋找熱源,卻處處冰雪,毫無溫暖。 所以她醒來后,先小小地打了個噴嚏。 她發誓,聲音真的不大,但身邊立即有人睜開眼看她,那道目光中的寒意竟然比夢中雪地更甚。 泠瑯轉過頭,看見江琮晦暗不明的眉眼。 她剛醒,腦子還不太清醒,不由愣愣地問:“你這般盯著我做什么?” 江琮笑了一下,竟十分溫和:“睡得可好?” 泠瑯老實道:“還行,就是有點冷?!?/br> “是嗎?”江琮溫聲道,“夫人一整晚都如此,竟然會冷?” 泠瑯覺出不對味,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瞧了瞧他的。 眼看著對方的笑容愈發柔和,她更覺得奇怪:“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江琮忽然傾身,一把抓住她手腕。 在泠瑯茫然遲鈍的視線中,他將她的手,往自己身上引去。 他幾乎在咬牙切齒:“夫人真的一點想不起來了? 第26章 帳中藥 想起來什么? 泠瑯的手腕被江琮緊捏著, 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 她低下頭去看,對方衣襟松散,露出大片胸膛, 在昏沉陰暗的帳中仍十分白皙, 而她指尖已經觸到他的肌膚。 泠瑯無意識張開了嘴,她想說,夫君, 大早上不必如此投懷送抱吧—— 話終究沒說出口,在對方冰冷的眼神里,她硬著頭皮,努力發現他身上到底哪里不對勁。 從緊致的下頜到脖頸, 到精致的喉結與鎖骨,她終于看到,那上面有些若隱若現的……紅痕? 泠瑯大感驚奇, 她掙脫他的手, 貼近去看, 只見大大小小的淡紅色痕跡遍布衣領之下的肌膚, 形狀不一, 色澤倒是很新鮮。 像是才弄上去的。 她意識到什么,干笑兩聲:“夫君這是何意?” 江琮也笑,他慢條斯理地攏起衣襟:“夫人精力過人,即便在睡夢中也不忘練習拳腳, 著實令我欽佩?!?/br> 泠瑯看著他脖子, 在衣領不能遮蓋的地方,仍有一處小小的紅痕露出, 瞧上去曖昧極了。 原來, 竟是她在夢中太冷, 在沒有意識的情況下去貼著他亂抓亂擰…… 她咳了一聲:“來玉蟾山的馬車上就說過……我睡相很不好的?!?/br> 江琮支起上身,似乎要離開:“已經有所見識了?!?/br> 泠瑯不滿地說:“我還要問呢,昨晚上睡得十分冷,同你躺在一處怎么跟在冰窖里似的?” 江琮動作一頓,側過頭道:“夫人不妨想想自己的原因?” 泠瑯眼珠亂轉:“我能有什么原因?” 江琮柔聲道:“萬物守恒,有無相生,夫人最后那招如此酷熱熾烈,晚上遭了反噬,失點熱度,不是應該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