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鳴 第10節
青云會? 綠袖眼一花,還未反應過來,泠瑯便出現在堂中。 “九夏,”她冷聲問詢,“怎么回事?” 第10章 青云會 眾人齊齊往樓梯看去。 只見一年輕女子立于階前,身上是遠山雨霧般的輕紫軟緞,鬢如墨云,細眉白膚,一雙剪水妙目此刻正冷冷注視著堂內對峙的二人。 九夏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少,少夫人!” 眾人當下了然,僅憑這女子的穿著與氣度,定非尋常人家。 一塊磚砸在西京街道,十個至少有六個是穿朱著紫的,這話雖過于夸張,也不是全無道理。 就不知,先前那幾個找事的是否還能嘚瑟起來了…… 紫臉大漢粗聲道:“你就是這小兔崽子的主人?來得正好,此事該如何處理!” 看來,這位老兄屬于不見黃河心不死的。既如此,那按照慣例,勢必會發展到女子亮明身份,大漢們驚慌失措環節…… 女子問道:“既是兄臺的東西,如何處理自該由兄臺說,我們照辦便是?!?/br> 嘶——先禮后兵,欲揚先抑,此時多番禮讓,稍后才能痛打落水狗,定是這般的吧! 紫臉大漢一愣,似乎沒想到對方如此客氣,他想了想,右手往空中一比劃:“起碼這個數!” 十兩?真是獅子開大口,是可忍孰不可忍,那女子為何還不厲聲斥責…… 眾人卻見紫衣女子利落道:“可以?!?/br> 大漢一聽,臉上又驚又喜,更是快步走上前,可惜被對方的幾個小廝攔住了。 “錢呢?”他催促道。 女子摸了摸袖子,面露難色:“方才答應得痛快,這才發現銀錢都付了食資,現下已經不足十兩了?!?/br> 說著,她一拱手,客氣誠懇道:“不如兄臺隨我回鄙舍一趟,屆時該多少就多少,必定如數奉上?!?/br> 此話一出,大漢立馬不干了,大聲嚷嚷:“瞧你這小娘子穿金戴銀的,出門身上會不足十兩?” 女子十分坦然:“倘若兄臺不敢隨行,那在此稍待片刻,我專程回去取來?!?/br> 大漢一聽,又要怒目而視:“誰不敢!走就走……” 話還沒說完,幾個同伴七手八腳地將他拉回位子上,他口鼻被死命捂著,無論如何也做不得聲了。 其中一名身著粗麻短衫的方臉漢子站起,沖著女子抱了抱拳,道:“我這兄弟多喝了幾兩,現下是昏了頭,還望小娘子莫要計較?!?/br> 說著,幾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強行將那紫臉大漢拖離了醉春樓。 一場好戲才將將鳴鑼,便突兀地到了終局。前后不過半盞茶的時間,眾人想看的精彩戲碼一個沒見著,皆意興闌珊,紛紛散了去。 只有店小二擦著汗上前,不住地賠禮道歉:“客官,這等刁人……” 泠瑯擺了擺手,示意無事,吩咐綠袖付賬后,她轉過頭,上下打量著九夏。 九夏苦著臉道:“少夫人,都是小的不是,早曉得從那人后頭過,竟會被平白無故差點被訛上一筆,連累著掃了您的興,便是爬窗也不走那邊?!?/br> 泠瑯搖搖頭:“掃興不掃興的有甚打緊?你身上可有傷著?” 九夏聞言,抬起手嘗試活動筋骨,嘶了一聲,齜牙咧嘴道:“摔了一下……還好!不礙事?!?/br> “真的不礙事?” “您就放心吧!小的皮糙rou厚,不就翻了一跟頭么,就當提前同那人拜墳了……” 一旁的晚照噗地一聲笑出來:“誰會像你這般鼻青臉腫地拜墳?” 九夏立即同她爭辯起來,二人嘰嘰喳喳,泠瑯已經無心再聽。 她在回想先前那紫臉大漢的胸膛—— 上的紋身。 青色的痕跡,曲折彎繞,烙印在深色皮膚之上,深刻而醒目。明明圖案是祥云狀,卻因線條的詭異纏繞而沒有半點祥瑞可言。 多看兩眼,甚至能感受到其中森森陰寒之氣。 這是青云會的標志。 青云會,三派十二舵,勢力遍布整個大闕,是江湖人人皆知,卻不敢多加妄言的神秘組織。 它崛起于女帝征戰平亂之時,那幾年世事動蕩,民不聊生,青云會應勢而起,待女帝登基,已經擁有了數萬徒眾,積累大量了財富。 青云,意為平步青云,加入其中的,沒有誰不肖想青云之上的光景。以這二字作為組織之名,其狼子野心,可見一斑。 如今內亂已除,大闕境內一片安然,女帝執政已有十年。青云會卻好似一夜之間失了蹤跡,行事變得低調無比,如同從未存在過。 但沒有人會懷疑它的能量,金碧輝煌的錢莊賭場,送往迎來的客棧酒樓,甚至是街頭巷尾平平無奇的小食肆,青云會仍舊在暗中延存著。 數不盡的暗哨線人打探消息,更有各個據點隱沒在市井之中。如蛛網上的窺伺者,隱忍不發,卻不容小覷。 問題就來了,向來低調的青云會,怎么會有光天化日自報家門的傻子? 泠瑯知道有問題,但偏偏不能表現出來,她如今扮的是寒門孤女,雖識大體,到底沒見過什么世面。 更沒什么膽子和氣派。 面對惡徒,不敢據理力爭,更不敢亮出身份直接趕人。 今天帶的隨從雖多,但沒幾個經得打的,萬一大漢們鬧將起來,免不了添點彩。她沒擺明身份,本想將那紫臉漢子誆騙到侯府,再叫人捉起來等侯夫人定奪,如今算是泡湯了。 回去的馬車上,泠瑯一直閉著雙眼,也沒同身邊人交談。 綠袖便有些惴惴的,心想是先前醉春樓風波擾了少夫人興致,也一聲不吭,生怕弄得她更不開心。 事實上,泠瑯沒有不開心,她甚至直接在馬車上睡著了。 也不怪她,論誰飛檐走壁大半夜,第二天也會困得神不守舍。她能狀若正常地說說笑笑,已經是素質體力過人。 搖搖晃晃的車廂之中,泠瑯做了一個夢。 夢見的是從前的事,她十歲還是九歲,和鎮上的孩童打架,被打掉了一顆牙。 她本就是換牙期,那顆牙早就松松垮垮了,但它在打架之時掉落,意義便很不同。 夢里,她不斷地從地上爬起來,去推搡那個比自己高了大半個頭的壯實男孩。對方輕而易舉就捏住她的手腕,她動彈不得,就大張著滿是鮮血的嘴,去咬他的肩。 縱使渾身疼痛,但從頭到尾都不服一句軟,不掉一滴淚。 那時的她覺得掉淚是一件很沒面子的事,哪兒像現在,眼淚說落就落,瀝瀝淅淅地落,傾盆大雨地落,落上個把時辰,都不在話下。 過去的她要強極了,中原來的女孩兒,比其他當地孩子嬌小了一圈兒。生怕被看不起,于是格外賣力,格外不要命,常常帶著一身傷回家,能把李如海氣到厥過去。 后來她知道,有倚仗與退路的人才會看重這些,如今沒人幫她上藥,也不再會有溫和的責備,更沒有誰會提著她去找人要說法。傷口就算爛掉化膿,也得自己來舔,于是她現在比誰都惜命。 那種沖冠一怒為尊嚴,三十年河東河西的戲碼,她早就不想再做。 所以當天晚上,侯夫人看戲歸來得知了白天之事,摟著泠瑯掉眼淚的時候,她真的非常無措。 她渾身僵硬,手臂不知該抬還是該放,口中更不曉得該說什么,像個十足的傻子。 她想過侯夫人的反應,或許是大怒,覺得有損侯門尊嚴,下令徹查此事;或許會失望,這個兒媳果然上不了臺面,身板一點都不夠硬,面對著刁民唯唯諾諾,丟了涇川侯的臉。 但什么都不是,侯夫人只是在自責,說早知道就讓帶上幾個強壯小廝,又說要是她今天不去書肆,陪著泠瑯,也不會受這種委屈。 到了最后,侯夫人也責備她,何必受這個氣?既然對方蠻不講理,橫豎叫人去打便是,打死了也有侯府兜著。 泠瑯真的沒覺得受委屈,她甚至想說,這才哪到哪。 這才哪到哪,可是看著對方眼里的心疼,她也要掉下淚來,她不明白為什么自己還能得到這樣的愛護。胸口一片酸澀與脹痛,這種情感太過陌生遙遠,又好像十分熟悉。 熟悉得像在剛剛的夢里才出現過。 她明明是個滿口謊言的騙子,怎么配獲得如此真摯的愛護,在那個當下,她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但終究是沒有。 侯夫人又叮囑關懷了一通,說此事交給她,定會有個說法。 “醉春樓開張二十余年,竟拿不出幾個有膽的伙計么?”她冷笑著,“我倒明天倒要好好教教他們,這生意到底該如何做?!?/br> 時候已晚,二人又說了幾句,侯夫人見泠瑯一直低落,神色也木木的,便要她早些回熹園歇息。 泠瑯出門的時候,仍舊是無措。 要快些解決了,她對自己說,何必這樣煎熬辜負下去,待事畢之日,定要向夫人坦白。 繞過那方水池,泠瑯遠遠地望見江琮的房中還有光。 溫暖微黃,淡淡地投在暗色之中,窗邊沒有影子,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為何半夜都還沒睡。 她放輕了步子,小心地轉過廊角,那扇窗卻吱嘎一聲開了。 白衣墨發的青年站在窗邊,身上鍍了層暖黃光暈,讓他在暗色中的面容比白日里更為柔和。 “夫人,”他微笑著說,“回來得有些晚?!?/br> 泠瑯看著他,他知不知道,這句話很像苦等丈夫歸家的妻子在嬌聲嗔怪。 她只能說:“……同母親說話,耽擱了時候?!?/br> “今日事我已知曉,”江琮的聲音很輕,像此時縈繞在廊下的晚風,“罰了九夏半個月銀錢,權作懲戒?!?/br> 泠瑯驚訝道:“那幾人存心找事,豈能怪罪于他?” 江琮淡淡道:“我特意讓他跟著你,結果事情辦成這樣,半個月已是仁慈?!?/br> 泠瑯沒有說話,她今天真的是累極了,已經無力再思考如何應對。 江琮嘆了一口氣:“夫人?!?/br> 泠瑯茫然道:“嗯?” “站過來些?!彼吐曊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