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寶珠知道，奶奶不是不愛她，只是更愛哥哥和弟弟。

    所以，她也一樣，愛她，但更愛爸媽。

    當奶奶和爸媽之間沒有矛盾的時候，她就是個貼心乖巧的小棉襖。

    第39章 醉酒

    今年周來發一家沒來吃團圓飯， 氛圍顯得格外和諧。于婆子原還有些不得勁，可孫子孫女一哄， 也跟著樂呵呵起來。

    六個大人， 兩個小孩，正好坐滿了八仙桌。周寶安喜歡喝汽水，抱著汽水瓶子不肯丟， 周寶珠則啃著雞爪，見她這樣愛吃爪子，王愛萍還笑道：“咱們寶珠愛吃雞爪， 以后肯定能抓很多錢回來?！?/br>
    于婆子聽了也贊道：“那是好事， 以后咱們寶珠有大福氣?！?/br>
    一年辛苦到頭， 團圓飯吃的就特別講究，這一天， 飯桌子上是不能說喪氣話，臟話的。

    要不然， 被人抽了大嘴巴子都無處訴苦。外人聽了也只會說， 抽的好，再抽狠點。

    故而， 這頓團圓飯吃的特別舒心。周寶珠吃飽了以后，就帶了周寶安去屋里做游戲，王愛萍跟劉芳則收拾空下來的碗筷， 妯娌兩個邊說邊笑。不一會兒，飯桌上只剩下三個大男人，吃著所剩不多的幾盤葷菜，喝著小酒， 滔滔說著四處聽來的閑話， 雖沒什么用處， 可彼此間，仿佛關系親近了許多。

    大概是氛圍到了，也可能是喝多了酒，周老頭對著周來貴道：“老二啊，我是真沒想到，家里幾個孩子，竟然是你最成器，寶珠也好，聰明，村里人都夸她是小天才，好哇，你們教的好，我聽了心里是真高興?！?/br>
    坐門邊的于婆子聽了這話，也難得夸贊周來貴幾句，講他能耐了，長本事了。

    周來貴喝了點酒，一張臉通紅，聽老頭子夸贊他，只笑了笑，懶的接話，但聽他夸自己的寶貝閨女，不由醉醺醺樂道：“爸，有寶珠這樣的孫女，你是該高興。不是我當老子的愛吹牛，你說下一輩幾個孩子中，哪個比的上我家寶珠。我跟你們講，在省城的時候，那些黃頭發藍眼睛的外國鬼子都稀罕寶珠。你跟我媽，以前就屬于眼神不好，錯把珍珠當石頭，又把石頭當個寶?！?/br>
    這么些年來，周來貴一直被人打壓，嘲諷，就連親娘老子也不怎么看的上他。他縱然表現的蠻不在乎，可心里多多少少還是難受的。

    而如今，他總算得了親爸的夸贊，心里多少有些得意舒爽，話也就變多了。他沒說自己多么多么好，只不停地夸著周寶珠。

    廚房里，王愛萍也聽到了周來貴吹噓女兒的聲音，不由笑道：“二嫂，旁的不講，二哥對你和寶珠真的是沒話講?！?/br>
    劉芳一邊洗碗，一邊笑著說道：“他呀，其實對誰都挺好的，可就是壞在了一張嘴。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就愛得罪人?！?/br>
    這話說的，王愛萍都不知道怎么回了，只能呵呵笑道：“對對，二哥是外冷內熱。依我看，有時候也是對方的錯，你說二哥脾氣不好，我看他做生意的時候就很會來事?！?/br>
    酒桌上，周老頭沒耐心聽完二兒子的話，就打斷他道：“對，寶珠是好孩子，你說的都對。不過老二啊，你聽爸一句勸，你說，你聽不聽?！?/br>
    一句話，三停四頓，周老頭幾次打斷周來貴的吹噓，才得以說出想講的話。

    周來貴已經有些醉了，他搖了搖腦袋，“不聽，不聽，肯定不是啥好話?！?/br>
    周來富沒吃幾口酒，就坐桌子上看著親爸和二哥說話，覺得特別有意思。

    “你這孩子，從小就倔成牛。我是你老子，還能害你么。你聽我講，寶珠是個聰明的，可再聰明，終究是個女娃娃。如今你們也找著了掙錢的本事，本身也會教育孩子，再生一個男娃出來好好教，多好。一兒一女，湊成一個好字，大福氣?！弊詮闹獣粤酥軐氈榈穆敾?，周老頭是做夢也盼著周來貴跟劉芳再給他生一個聰慧的孫子。

    對于他而言，孫女再聰明，可終究是別人家的人，只有男娃，才是他老周家的根。人又說了，三歲看到老，他再稀罕兩個孫子，也無法自欺欺人講兩個孩子有多聰明。

    要想有聰明的孫子，還得靠老二兩口子。

    周來富沒醉酒，但也覺得他爸這話沒毛病，還道：“二哥，爸說的對，總歸還是要兒子的。雖然現在實行計劃生育，可你跑到外頭養，哪個曉得。隔壁村里的葛老三，不就帶著他老婆去外頭生孩子去了，聽說過年都沒回來?！?/br>
    “老三說的對，你把寶珠留家里，我跟你媽帶。你放心，有我看著，你兩個侄兒不敢欺負她?！敝芾项^越說越有興致，恨不得立馬能蹦出個孫子出來。

    于婆子也順著周老頭的話，連連保證。

    周來貴雖醉的暈乎乎的，可聽了這話仍舊本能的不開心，又迷糊糊想著今天過年不適宜發火，忍了又忍，把酒杯砰的一聲放在桌子上，回道：“我命好，一輩子只有貼心小棉襖。兒子，你們稀罕，我不稀罕。要生，你跟媽再生一個，我掏錢養?！?/br>
    雖忍著沒發火，可語氣生硬，說的話也有些沒規矩，不中聽，將周老頭氣的臉都變色了，他直接站了起來，想罵人，可大好日子實在不適合掀桌子，只重重錘了周來貴肩膀一拳，氣鼓鼓道：“老子不吃了?！?/br>
    周老頭賭氣不再喝酒，還把于婆子也扯回了家。王愛萍見這情形，也把周來富跟周寶安喊了回去，為了不顯突兀尷尬，她還找借口道：“二嫂，我先回去準備晚上的團圓飯，待會兒再來尋你說話?！?/br>
    一會兒功夫，家里就只剩下四個人。

    劉芳擦了擦手上的水漬，走到堂屋哄了周來貴道：“你呀你，總這么認真干啥，爸說他的，你不聽就是了，干嘛跟他辯？”

    多少年沒和和氣氣吃飯了，哪個曉得最后又出了岔子。

    周來貴哼了一聲，不滿意劉芳的話，他起身，搖搖晃晃走到屋子里，然后一把將周寶珠摟在懷里，高聲道：“珠珠，你放心，爸爸有你就夠了。我受過的委屈，可不會讓咱們珠珠跟著受?！?/br>
    不知為何，周寶珠總覺得爸爸有些傷感，這話聽在耳里，愣是是讓心跟著犯酸。

    她想替爸爸順順背，卻只夠得著肩膀，就一邊拍著肩膀，一邊道：“珠珠也最愛爸爸了。爸爸，你放心，我也不會讓你受委屈的?！?/br>
    周來貴眨巴眨巴眼睛，不說話，還是劉芳看出了他突來的脆弱，就故意道：“真是的，一身酒氣，仔細別暈了女兒，劉翔，你過來抱著珠珠去村里頭逛逛，等我把家里收拾干凈了再回來?！?/br>
    周來貴揉了揉女兒的頭發，就把她遞給了小舅子，等聽到房門的聲音后，他一把摟著劉芳的腰，把頭頂在她的肚子上，用略帶哽咽憤憤的聲音道：“我這輩子只要寶珠一個女兒就夠了。芳，咱們好好的愛閨女，疼她，寵她，相信她，給她我們擁有的所有。這輩子，我受夠了爸媽的忽視跟偏心。咱們，一定不能讓寶珠也受這樣的委屈，真的，被區別對待的滋味，實在是太不好受了?！?/br>
    劉芳心內嘆氣，摸了摸他的腦袋，柔聲道：“好好好，都聽你的?！?/br>
    “嗯”

    劉芳扶著周來貴躺在床上，又給他擦了擦臉，“你喝醉了，睡一會兒吧?！?/br>
    “嗯嗯?！?/br>
    明明是個爆脾氣，可喝醉以后卻跟貓崽子一樣乖，很少發火吵架，基本上是劉芳說什么是什么。

    只是格外粘人，也不管白天還是晚上，摟著人也不放松，劉芳沒法子，陪他躺了一會兒。

    等周來貴睡著，劉芳才悄悄起身去廚房忙活，臨走時她給周來貴掖了掖被角，就見他眼側有兩條明顯的淚痕。

    她心里難受，瞬間也紅了眼眶，可想著今天是好日子，又眨巴眨巴眼睛，將所有的酸意又全部咽了回去。

    她坐在廚房的板凳上，地上擺的是蔬菜，她本該準備明日的酒席，可此時，劉芳沒有一點干活的心情。

    她心疼房間里的男人，她知道，來貴并不是真的完全不在意于婆子老兩口。只是，來貴心里清楚，他在意也好，不在意也好，對方總歸不會將眼神落在他身上。

    既如此，他自然選擇不在意。

    而從在意到不在意，這整個過程中間又夾雜了多少不為人知的委屈？

    老話說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人心寒，也是一樣。

    劉芳坐在小椅子上，想著她嫁進周家也六年了。

    也是今年他們掙了點小錢，周寶珠也成器，方才得了兩位老人一點好話跟好臉色。

    前幾年的時候，就算是吃團圓飯，也沒人搭理來貴，仿佛他是個可有可無的透明人。

    她仍記得剛成婚那年，來貴也說了以后會孝敬父母的話，可于婆子聽了當沒聽見，周老頭呢，只顧著抽煙，沒人搭理來貴。奧，不對，有人搭理來貴的。

    那個時候許麗說了什么？對了，她說來貴沒用，靠他孝敬，兩個老人得餓死。

    來貴聽了生氣，發了好一通火，到最后公婆反道責怪來貴沒事找事，肚量狹小。

    對了，那年，也就是周寶成辦周歲酒的時候，婆婆還把來貴拉到旁邊，輕聲囑咐，“老二，你大哥大嫂菜燒少了，你個子小，少吃點飯菜，多留點給客人吃。啊?！?/br>
    劉芳想著過往的事情，又想著于婆子兩人今日難得和善的態度，心里不由冷哼：

    這人啊，縱然是親爸親媽，也現實勢利。

    第40章 加更

    一覺睡醒， 周來貴渾身舒坦，他在被窩里伸了個懶腰， 忽的想到自己醉酒后抱著女兒噼里啪啦說了一堆， 不免有些害羞窘迫。他這人，發火的時候倒是情緒外放，不管不顧的， 可涉及到什么愛呀，情的，就格外內斂， 仿佛將自己內心的情感講出來會燙嘴一樣。

    周來貴忙將自己整個人塞進被窩里小聲嗷嗷了兩聲， 然后起身， 準備穿好衣服去給劉芳幫忙，誰知道一扭頭， 就看見他的寶貝閨女正坐在床邊，拖著腮幫子看他。

    周來貴嚇了一跳， 問道：“珠珠， 你怎么在這兒，冷不冷？”

    “不冷， 爸爸，你喝醉了，頭疼不？”他爸這個人情感內斂， 都是做的多，說的少，對著女兒，還有幾分為父的包袱， 凡事都強撐著強忍著， 從不在她面前顯露一絲一毫的脆弱。

    在她記憶中， 爸爸就跟大山似的，隨時隨地都能依靠。上輩子她性格有缺陷，爸爸雖自責，心疼，但言語上很少表現，說的最多的就是：“寶珠，在外面別怕，要是誰欺負你，你就打回去，打不過，告訴爸爸，爸爸幫你打?！?/br>
    也是后來，她聽mama講，她去外地讀大學的時候，爸爸心里擔憂，翻來覆去睡不著，就去她學校外面租了個小屋子，躲在暗處悄悄護著她。

    她記得，以前讀書的時候，有個男生總愛欺負她，說些難聽的話。只是突然某一天，那個男生不僅跟他道歉，見了她，溜的比兔子還快。

    這件事情，十年以后她才從mama口中得知，是爸爸在背后默默地保護了她。

    mama說：“寶珠，爸媽知道，我們當父母的不夠格，不該把你放家里做留守兒童。這么些年，爸媽很懊悔，可是寶珠，人都是要往前看的。你要相信，無論發生什么事情，爸媽都會相信你，保護你，愛你。你爸那人，不會說話，在外頭呢，還時不時的逞兇斗狠，可對著你這個女兒，他真是連句重話都不敢說，生怕嚇著你這個玻璃小人兒?！?/br>
    那一次深夜談話，mama說了好多好多，也讓她知道原來爸爸這么愛她，原來，她并不是父母不要的孩子。反而，她的爸媽特別愛她。

    從那一天開始，她努力的從烏龜殼里走出來，雖然一開始很辛苦，可爸媽，張澤，都默默地陪著她，等著她。

    想著往事，周寶珠沒忍住就撲到周來貴懷里，在他臉側親了下。

    周來貴抱著他的小棉襖，開心得晃了晃，笑道：“走，爸爸穿好衣服，咱們一塊兒去給mama幫忙?！?/br>
    醒了酒，又被小棉襖親了口，周來貴一下子又充滿了干勁，他對著劉芳道：“芳芳，省城里的酒真不錯，我一覺醒來，感覺渾身都是力氣?！?/br>
    劉芳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見他笑容里透漏著尷尬跟心虛，就曉得他在害臊自己酒后吐真言，想了想，到底沒忍心拆穿他，就故意讓他做這做那，把他使喚的團團轉。

    周來貴也不氣，反而格外開心，剖魚剁骨，添柴燒火，一刻功夫也沒停。

    按著傳統，明天中午，家里得燒三桌子菜，請的都是本家親眷，例如周來兵他們一大家子。

    三桌子菜，可費不少功夫，今天就得開始準備，例如洗好切好配好，若不然，明天早上再慢吞吞的弄，怕是到了晚上都吃不上飯。

    故而，劉芳就先將能收拾的菜都先收拾出來，紅燒rou紅燒雞這樣的葷菜，今天也提前燒好，明日再回鍋熱一熱就成了。

    “珠珠快來，吃雞爪子和大雞腿?！眲⒎紕偘鸭t燒雞弄好，就見周來貴眼疾手快的將雞爪子和雞腿拿出來給閨女吃。

    “你這人，還真是不講規矩，明日親眷們來吃飯，怕是要笑話咱們家的雞是瘸腿的了?！眲⒎紱]好氣道。

    周來貴卻不在意，“咱們家這么多rou菜，還能堵不住他們的嘴？不是我吹牛，也就我家芳芳大氣，舍得弄這么一桌好席面。不像老大一家子，孩子辦周歲酒，菜都不夠吃?！?/br>
    周寶珠此時卻吃不下雞爪子跟雞腿，周來貴見此，就用個小碗把雞爪子雞腿放在里面，想著等閨女餓的時候再吃。

    “好了好了，你們父女別杵在廚房了，我看天色不早了，估計三弟妹一會兒功夫就得來喊吃團圓飯，你們先洗個手。對了，再跟翔子說一聲，今晚上讓他自己在家吃，就不喊他去隔壁吃飯了?！?/br>
    總歸家里有rou有菜，在哪里吃都是一樣的。

    周來貴想了想，也贊同道：“成，就讓翔子在自己家吃，還自在些，要不是沒辦法，我也懶得去隔壁吃?！?/br>
    “好了，又說胡話了，仔細愛萍他們聽了不高興?！边@人，真是一點不會講話，要是被人聽了去，又是一樁官司。

    還真是說曹cao曹cao就到，劉芳話音剛落，王愛萍喊吃飯的聲音就傳了來，她沒好氣的瞪了周來貴一眼，讓他不要瞎說話。

    “愛萍，這就來?！眲⒎冀庀聡?，洗了個手就準備過去。

    王愛萍的聲音又傳來，“好嘞，二嫂，別忘了把翔子弟弟帶著，都是一家人，可不能見外啊?！?/br>
    “不了不了，他小子坐不住，不知道去哪里玩了，咱們只管吃自己的，不然找他，還不曉得費多少時間?！眲⒎冀杩谕泼?，偏王愛萍格外熱情，直接讓周來富出門去找，又講了：“二嫂，你真是客氣，一家人哪講什么費時間？咱們等他一會兒就是了?！?/br>
    劉芳百般托辭都沒用，只能讓周來貴趕緊把弟弟喊回來。

    周來貴抱起閨女，笑呵呵道：“芳，你覺得沒，今年好人特別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