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周半躺在沙發上，身上壓著一只綠色的“小恐龍”。他一手摟著身穿連體恐龍裝的meimei，另一只手上捏著一顆幽藍色的半透明石頭，正對光觀察。

    這東西比鵪鶉蛋略大，像是摔破的酒瓶底的碎片，形狀不規則，表面十分堅硬，還有些扎手。

    方周看來看去，一開始，他以為這是meimei潛入海底撿貝殼時順手撿的海玻璃，——因為石頭好看所以帶回來，這是她會做的事情；但當他上手后，意外發現這東西出乎意料的重，比和它體積相近的金塊還要重一些，這樣的外觀和密度，和他知道的任何一種物質都不相符。

    “這是什么？”方周決定向meimei尋求答案。

    “小恐龍”在板狀巧克力上咬出一個帶著牙印的缺口，她豎起一根食指，指向了天花板。

    方周歪著頭想了想，“從天上來……是隕石？”

    藍悅真點了點頭。

    方周頓時意識到，這是他從meimei手上收到過所有禮物中最特別的一樣。

    “有什么用嗎？”

    藍悅真的一邊腮幫子被巧克力撐得鼓鼓的，她一邊咀嚼，一邊推了推哥哥的手，示意他把這東西放到嘴里。

    方周大感意外：“用來吃？”這東西無論怎么看都不像是食物的樣子啊……不過，當他抬起頭，雙眼對上meimei澄澈的雙眼，心底的那點遲疑也就煙消云散了。他抬手輕撫“小恐龍”的頭頂，笑容分外溫柔，“就算你給的是毒藥，我也會吃下去的?！?/br>
    藍悅真答不了他什么，她糾結片刻，湊上去親了親他的臉。

    從小到大，她表達喜愛的最直接方式，就是親親和抱抱，語言反而十分匱乏。不過方周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模式，并不覺得有什么問題。

    彼此親昵是件好事。

    方周張開口，把小石子放了進去。

    口腔閉合，舌面和上腭組成的狹小空間完全包圍那塊硬物的瞬間，方周感覺到有一股涼意，順著喉嚨涌入了他的身體。

    “呃……”他下意識捂住了自己的喉嚨。

    下一秒，他的世界天旋地轉，眼前的meimei，客廳的模樣，通通扭曲成了奇怪的線條。這些線條又各自延伸、相交，形成萬花筒一般讓人頭暈眼花的圖案。他來不及多想，本能地握住了meimei單薄的雙肩。

    “哥哥?！?/br>
    女孩兒清脆的聲音，如同一絲劃破混沌的光，引領他進入了更深的幻覺。

    在一片混沌中，他沿著一條仿佛沒有盡頭的彩光通道，身不由己地往前飛速移動。通道的內壁不斷扭曲、蠕動，怪異的散射光完全不遵循他所知道的任何物理定律，——這就像某種巨大生物的內部。

    光怪陸離的景色一直持續到他到達通道盡頭，來到一處寂靜的空間。

    這里是不曾被人類觀測到的星空，所有天體的形狀和顏色都是陌生的，藍、紫、青金等色夾雜融合，美得令人窒息。置身于這片沒有邊界的壯闊星空之中，會讓人產生一種自己即將消融為塵埃的錯覺，——而他對此卻沒有產生絲毫恐懼，內心安定，有種“本該如此”的感覺。

    巨大的球狀星團迎面飛來，許多星星在其中熠熠生輝……那些蛛網一般，塵埃一般的霧狀光，就像充盈在一個巨大細胞中的細胞質，而那些數量繁多的星體，則是細胞核、線粒體等等細胞器。

    “就在那里呀?！?/br>
    冥冥之中，他捕捉了那個至關重要的指引，化身一道光，飛向那片星海中的某顆星球。

    那是在遙遠的過去，祖先們誕生并賴以生存的星球。

    隔著無法逾越的距離，他仿佛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在很久以前，曾撫養他、對他傾注愛意的母親的氣息。

    “——所以，那里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方周從幻覺中清醒過來，他氣喘吁吁，渾身熱汗，心臟猶自激烈鼓動。

    藍悅真和他四目相對，她的眼神平靜如那片浩瀚的星海，“如果你想去?！?/br>
    “只要我們一直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br>
    從選擇吞下那枚來自遙遠星球的碎片開始，除了她，方周已經拋下了身后的所有。

    人類的身份，社會地位……親人，家，遲早也要和這一切告別。

    為了那個不知會在什么時候到來的重要節點，他們必須做些準備了。

    他們在一個天氣晴朗的冬季早晨前去赴方正明的約。

    出門前，方周仔細地為meimei搭配了溫暖又漂亮的冬裝。這兩年她都沒怎么長個子，估計之后也很難長了。前兩年買的大衣、外套之類的衣服，目測還可以穿上很長一段時間，不過方周認為給她挑選新衣服也是一種樂趣。

    兩兄妹穿著同款不同碼的深棕色大衣，手牽著手慢悠悠地出門了。

    南方地區，即便在冬季也是滿眼青綠，并不顯得寂寥。清晨的陽光穿透樹木的縫隙，落在水泥路面上，風一吹，那些形狀各異的光斑也跟著跳動起來。

    “叮鈴鈴”懸掛在咖啡店門上的風鈴響了。

    藍悅真看著那串風鈴挪不開視線，任由哥哥把她牽進了溫暖的室內。

    咖啡的苦澀香氣迎面而來。

    方正明坐在靠墻的位置，他的面前放著一杯咖啡，上面有著精致的樹葉拉花。

    陽光透過玻璃墻灑入店內，在他身上披了一層淡淡的白光，顯得他的身形越發單薄，頭上半白的發絲也更明顯了。

    兩個晚輩毫不避諱地手拉著手走到他面前坐了下來。

    方正明抬起有些渾濁的眼，定定看了看方周，又去看藍悅真。

    這個前妻和別的男人生下的孩子。

    “喝點什么？”方正明把菜單推給了他們。

    大概兩邊也沒想到，他們還會有心平氣和坐在一起喝咖啡的時候吧，畢竟不久前還在氣憤之下決裂過……

    “拿鐵?！?/br>
    “奶茶，紅茶瑞士卷?！?/br>
    兩兄妹的口味一個比一個偏甜。

    方正明突然掩著嘴笑了起來，他那略顯老態的面孔因這一笑而變得生動起來，就連眼角的皺紋都不那么嚴肅了，“像你mama，恨不得把糖當飯吃?！?/br>
    也許無關口味，只是出于對熱量的高需求，所以才選擇甜食的吧？它們就是這樣的生物。

    “看來，你已經做好決定了?！狈秸鞯拖骂^喝了一小口咖啡，他皺著眉，顯然也覺得這味道太苦——“什么時候走？”

    “還不知道，”在對方和顏悅色的時候，方周也可以放下偏見和情緒平靜地和他對話，“我們在等，到時候自然就會知道?！?/br>
    “……是嗎？”方正明對此不置可否。

    這大約也是它們這種生物特有的生態，他只是個平平常常的人類，無法探悉分毫……所以，即便他沒有在方周小時候和周雪萊分開，也會在她感應到那個節點到來的時候分別吧。無論如何，總是要分開的，只是早和晚的區別罷了。

    “有可能是明天，也有可能是十年以后……沒有固定周期?！狈街苄α诵?，“只能等那扇門自己打開?！?/br>
    “你自己做決定就好，”方正明放下咖啡杯，對不知何時會分別的兒子露出笑容，“只是，決定之后就不要后悔了?！?/br>
    方周：“嗯?！?/br>
    于溫暖的陽光之中，于咖啡和麥香的美妙氣息之中，曾經尖銳冷硬的心，也一點一點融化了。

    “無論怎么樣，都要好好的?！?/br>
    分別的時候，是溫檀來接的方正明。藍悅真從自己打包帶走的各類點心中拿出一個還熱乎的牛角面包，連帶著紙袋塞給了她。

    “再見?！?/br>
    “再見?！?/br>
    那天下午，兩兄妹乘上高鐵，回到了老家。

    同樣的告別，在不同的對象間上演。

    奶奶已經老啦，很老很老了，她頭發雪白，面孔干皺，走動也變得十分遲緩了。但她見到方周和藍悅真，還會向以往那樣露出慈祥的笑容。

    “奶奶……外婆?！彼{悅真第一次叫對了稱呼。

    以往她說話做事總是跟著哥哥學，哥哥怎么叫人，她就怎么叫人。

    方奶奶因她這一聲清脆的“外婆”而愣了一下，隨即面露笑容，握住了她的手應道：“哎！”

    “外婆，其實……”藍悅真湊到她耳邊，小聲地說著什么。

    方奶奶側耳傾聽了片刻，面上的表情從含笑變成不可置信，而后又再度綻放笑容：“……是嗎，是嗎？”她那雙因蒼老而渾濁的眼睛里流出了許多淚水，“那就好，無論離得多遠，那也是我的幺兒……”

    淚中帶笑，笑中帶著滿足。

    方周和藍悅真相視一笑，摸了摸她的腦袋：“出遠門之前，得先填飽肚子，餓倒在半路上可不行?！?/br>
    “吃飽飽～”藍悅真拍了拍肚子，她回頭向站在身后屋檐下目送他們離開的方大姑招手，“mama和爸爸都沒來得及道別，所以大家都很傷心?！?/br>
    “如果你走了，哥哥也會很傷心，”方周低頭看她，“會傷心到死掉?！?/br>
    藍悅真：“……”她的視線跟著飛過的小蝴蝶飛走了。

    方周搖頭失笑，她這心虛的小模樣……

    在父母剛剛離婚的童年時期，方周也曾經萬分迷茫，無數次在心底問自己：究竟有什么是可以永遠屬于他的呢？又或者，他的歸處在哪里，又將會和誰共進退呢？

    在和meimei相遇的時候，這個問題終于有了答案。

    小小的、可愛的她，他從母親和繼父那里搶過來的、在這十年間傾注了所有愛意去養育的她……人世間的小小奇跡。

    估計還有1章，主要劇情就差不多走完啦～遲點捉蟲。

    哎，我寫得好爛，有些伏筆根本收不回來，前面寫太多有的沒的了，劇情稀爛……(T  ^  T)越到后期寫得越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