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完結
匆匆綠蔭在車窗外緩緩倒退,時彌盯著外頭熟悉的景色,瞇起眼睛,有一些恍惚。陽光灑在她的臉上,暖洋洋地,還帶著一絲絲的刺疼,藍天白云,乍一看,這一片天空似乎變了許多,卻又仿佛沒有任何改變。 或許是因為再次踏上這片土地的心境變了吧。 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目不斜視,鏡片底下的眼睛平淡無波,濃密的睫毛從側面看又黑又翹。他認真地注意前方的路況,修長的手指搭在方向盤上,輕松熟練地打著方向盤。 感知到她的視線,時容偏了偏頭,「怎么了?」 「沒什么?!箷r彌眨了眨眼,手指有些猶豫地捏著裙子,「我只是在想,這次回去,大概是最后一次見奶奶了——以這種身份回去見她,會不會很不孝?!?/br> 前幾天時老夫人的病情急轉直下,緊急送院后,就連醫生也束手無策,只是插著管維持著生命。這一次回去,是去見她最后一面的,時間到了,就該拔管了。 時容笑,「你現在才在考慮孝不孝順的問題嗎?憂慮來得真及時,你在勾引我的時候怎么沒想到呢?」他伸出手,挑了挑她的下巴,「還是對你而言,這樣做就是在孝順我呢?」 時彌嘟起小嘴,拍走他的手,瞟了他一眼,「不會說話的話,你可以試著把嘴巴閉上?!?/br> 時容笑,無奈道,「我只是實話實說?!?/br> 她嘆息,有些猶豫,「而且,你真的要告訴爸爸嗎?上次在奶奶面前……」 「媽已經知道了,她甚至以為你已經懷孕了?!箷r容平穩地說道,「時彌,你已經長大了,你有權做出選擇,如果這是你的選擇的話,你父親的反對就毫無意義?!?/br> 「當他會生氣你的?!?/br> 他聳肩,「但我又不在乎?!?/br> 時云當然氣死了。 當他歡天喜地地迎接女兒和弟弟回家的時候,卻發現兩人從進門開始就緊緊牽著手,仿佛生怕別人看不見似的,望向對方的視線也甜得膩人。 他愣在原地好一會,回過神來,快步地跟著他們身后走進屋子里。 時晴也在,見兩人攜手進屋,時云還在他們身后追趕,原本有些哀傷的神情頓時出現了裂痕。 她的嘴角僵硬,干巴巴地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時容!」時云趕上了喊道,聲音有些顫抖,「這是怎么回事?」 姐弟倆的視線落在時彌和時容十指相扣的手上,視線熱烈,仿佛要燒穿他們。特別是時晴,她眼底滾過各種奇怪的情緒,從不敢置信到憤怒,再從憤怒到迷茫。 時彌有些緊張地看了看時容,時容安撫地對她笑,然后低頭在她耳邊落下一個吻。 「時容!」 「時容!」時晴怒道,「媽還在里面呢!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舉起兩人相握的手,簡單明瞭地宣布,「我們要結婚了?!?/br> 「什么?」時云問,「你們?你和誰?」 「別問廢話了!」時晴大聲怒斥時云,「這不是擺明了嗎?他要和時彌結婚!」 時云臉色刷白。他當然知道時容在說的是自己的女兒,但看見他低頭親吻她的時候,他甚至開始幻想,時容不過是找了一個長得像時彌的女朋友回來而已。 可能只是他們誤會了。只是誤會了。 「我和時彌,要結婚?!箷r容重復說道。 時云氣得滿臉通紅,沖上前去擒住時容的領口,大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爸,我要和小叔叔結婚?!挂恢睕]說話的時彌開口道,「我知道你們不會同意,但這是我們的選擇——」 聽見女兒的聲音,時云瞬間軟化了態度,但依舊一臉憂慮地走到女兒面前,伸出手,想要說些什么,「小彌……」 「誰說他們不會同意?」時容道,看著站在他們面前的倆姐弟,對身邊的時彌輕聲道,「他們會同意的?!?/br> 沒聽見時晴和時云的憤怒反駁,時彌愣了愣,有些訝異的看向他們,一股微妙的詭異猜想涌上心頭,她抖著唇,輕聲問道,「為什么?」 時容輕聲道,「你們說呢?」 時晴的臉色和時云白成了一個色調,她緊咬著下唇,死死地捏著掌心。 「老叁,你明知道……」時晴想到她的兩個寶貝孩子,不忍地閉起眼睛,「別……」 「jiejie,」時容笑著說道,「我們和你們不一樣,我不會讓她一個人獨自承擔,也不會在任何時候選擇轉身離開?!?/br> 時晴的視線落在時云身上,仿佛穿越了時空,看向那個曾經與她愛得轟轟烈烈,差點一起自焚求全的少年。 時云的臉色變得陰沉而痛苦,「你明明知道,我做的那些都是為了保全我們家,更是為了保護時晴——你以為我不難受嗎?我有多愛時晴,你當時是知道的!為了保住你,也保護時晴!」 「時云,別說了!」時晴低斥,閉著眼睛癱坐在沙發上,雙手捂著臉,「我求你,別說了?!?/br> 時彌站在時容的身旁,心中驚訝得無法說話。她的父親是一個總是溫文儒雅的男人,他能穩住母親的各種具有惡意的傷害,她一直以為那是因為他對妻子的愛。但此刻他卻親口說出,他愛的是自己的jiejie。 「到現在你還不知道嗎?她要的從來不是那些?!箷r容輕聲說道,隨而別開頭看向時晴,「我們要去見媽?!?/br> 時晴已經趨于平靜,她依舊怔怔地看著時云,有些痛苦地嘆息,「去吧?!?/br> 時容帶著時彌離開兩人。 走上樓梯的時候,時彌垂眸,大廳里,時云和時晴沉默相對,這還是多年來第一次,時彌在兩人之間看見了他們最真實的一面——那深埋在他們的心底,被他們極力掩埋的秘密。 時彌看了一眼后,就將視線收回。 時老夫人已經失去意識了,渾然不覺一墻之隔外的鬧劇。她躺在病床上,維持她生命體征的機器正在安靜地運轉著,屋子內的氣溫有些冷。 時容走到她的床邊,低下頭看著她。 她已經不復當年的光彩,皮膚上的皺紋松松垮垮的,瘦得臉頰凹陷,嘴唇青白,他用力回想,卻再也想不起她站在眾人面前時的風華絕代。 這是他的母親,是那個對著時家下了詛咒的女人——她一手促成了時家的luanlun悲劇,又反手出賣,逼著他們自相殘殺——目的只是為了要見到相愛的兩人互相憎恨。 他曾經試過要愛她。 孩子對母親的愛是一種出于神性的信仰。 但他用盡了所有方式,始終找不到一個可以愛她的理由。 「媽?!顾麊÷曢_口,一手攬著時彌,「我們要結婚了?!?/br> 時彌盯著時老夫人的臉。 她已經有些想不起以前奶奶的模樣了,她以前和奶奶的關系一直都很平淡。奶奶總是有忙不完的事,見不完的人,開不完的會,寵幸不完的小情人。只有在過年的時候,她才能見到她。 她知道奶奶疼她,只是那一份愛被混進了太多的其他復雜的情感。 她從小就這樣,游離在家中的所有人之外,看似真誠的疼愛背后,卻又隱藏著各式各樣的算計和盤算。 但這一切,仿佛在這個時候變得再也無關緊要起來。 她伸手,握住時老夫人蒼老干癟的手,剎那之間似乎有許多話想說,卻又什么都說不出口。 時容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話說完了就走吧?!?/br> 現在離開了,接下來就是等其他人到齊后,將維持著她生命的輸氣管拔掉,一起將她送走。 轉身的那一瞬間,就是天人永隔。 時彌點頭,張了張嘴,輕聲道,「奶奶,謝謝你?!?/br> 「永別了?!?/br> 離開時家的時候,天色暮色蒼茫,天際有烏云凝聚,風里吹來潮濕的空氣,山林婆娑。 時彌沒有問大姑姑和父親之間的事情,時容也沒有特別開口解釋。 雨開始下了,滴滴答答地落在擋風玻璃上,又被風吹開。 時容看起來心情不大好,他們剛剛送走了至親,剛出門的時候時云和時晴紛紛沉默不語,就連后到的雙胞胎也察覺到氣氛不對,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等著專業人士前來處理。 「要開音樂嗎?」時容問。 「你需要嗎?」 「不,但我想你可能需要?!?/br> 「我沒你想象中的脆弱?!箷r彌笑了一聲,「我很好?!?/br> 「你小時候很喜歡她,」他歪了歪頭,補充,「她們?!?/br> 「奶奶和姑姑嗎?」時彌嗯了一聲,「我很喜歡她們,大概是早已預知到她們是將你送來我身邊的最大功臣吧?!?/br> 「你最后跟她說的謝謝,就是在說這個?」 「沒有她,怎么會有這么……」她指了指,「這么怪異的我們?!挂暰€看向前方,時彌嘴角輕笑著,「你或許憎恨著她,但對我而言,是她將你塑造成我愛的模樣——如果不是她,你也不會變成一個會和自己的小侄女上床的瘋子?!?/br> 時容失笑,「確實?!?/br> 如果沒有那一眼的震撼,以及后來無數次的算計。他或許就會像一般的孩子一樣長大,在青春期的時候正常地對性產生疑惑,然后順其自然的交女朋友,可能會因為各種原因分手,但他不會讓自己空窗太久,下一任伴侶會接上他身旁的位置。 最后他會在適婚年齡結婚,在家庭聚會的時候,見到不太熟悉的小侄女,會稍微關心兩句,但對她的人生際遇毫不在意。 但他沒有。 他被母親逼成了一個瘋子。 他無法正常的喜歡一個女人,對性的解讀也與旁人不同,他甚至渴求不可觸碰之人。 時容原以為那是母親的詛咒,但在此刻他卻忽然豁然開朗。 ——那是母親的禮物。 他將車停在路旁。 陣雨已經過去,天邊的烏云散開,從云層中透出的陽光在空氣中折射出彩虹。 時彌「哎呀」了一聲,「雨停了?!?/br> 時容抬頭,看向天邊的彩虹,「時彌?!?/br> 「怎么啦?」 「我結扎了?!顾蝗惶拐\地說道,「在你父親給我打電話的第二天?!?/br> 時彌一怔,「從那個時候,你就知道我是故意去找你的?」 時容笑,「畢竟你的目的太過明目張膽?!?/br> 「你早就已經別有用心了!」時彌小聲地責怪,「還總是說是我勾引你?!?/br> 現在看來,這誰勾引誰還不好說呢。 「所以呢,你怎么突然跟我說這件事?」 「你想要孩子嗎?」他問道,目光沉沉,「屬于我們的孩子?!?/br> 孩子的話題,和結婚不一樣。 結婚可以單純的辦婚禮,不領證。但生孩子不一樣,生孩子需要戶口本,需要知道父親的身份,否則只能以父不詳立案,成為私生子——那是時彌和時容都不能忍受的。 時彌心中微動,「可以嗎?」 他的喉結滾動,啞聲道,「可以?!?/br> 「要?!顾f,「我想要和你的孩子?!?/br> 時容朝她伸出手,將她抱入懷中,「那我就答應你,會給你一個健康無憂的孩子?!?/br> 她沒有問該怎么辦——法規、結婚、文件,一切的一切,一切需要他們一個個去跨越克服。 如果是平常的情侶的話,大概只需要找出家中的戶籍本,第二天就可以直接去民政局領證了,但他們卻不得不從長計議。 時容答應了,那無論如何,他都會為她達成。 即使前方萬丈深淵,他們會十指緊扣,一起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