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慮遠 цesんц.cм
天昶末年九月二十五 陽煥關 “公孫大帥,這一切可屬實?!” “我騙你干什么,快,我給你帥諭,你現在就趕回盛都。記住,一路從驛站換馬,驛站有千里馬,能保你在公承大軍前到盛都!” “可一旦事敗…” “你別一旦了!”公孫咸把蓋過章的手諭塞到樂飏懷里,推著她往外走:“快走快走,你現在只能祈禱柳公能成功!” 臨別,公孫咸拍著她胯下的千里馬說:“高景帝失道,天下逐之,令尊桃李滿天下,你要相信他,最終還是能保全自己的?!?/br> 昏帝,原號高景,乃孝文帝中子,雙十登基,昏聵無度,耽于聲色,享二十叁年。 天昶二十叁年,公承暉揮軍直指盛都。 天子屬邑叁郡,皆擁盛都。 屬邑,不歲貢,專享天子。 屬邑精兵八萬,高景帝命八皇子、九皇子率叁郡兵馬截殺公承暉,時,公承暉軍叁萬。 柳樂飏一路策馬揚鞭,持公孫咸手諭于轉運塘報的驛站換軍馬,終于在十月初一抵京。 于此同時,八、九皇子率兵與公承暉交戰于麓原。 盛都早已關閉,柳樂飏趁夜色潛過叁郡,眼見盛都城門在望,月色下羽箭破空而來,直接將她射落下馬。 同時有人從她后面捂住她嘴把她拖走了。 直到把她拖到林深無人處,眾人才放開她,柳樂飏這才看清偷襲的都是誰——皆是柳衡弟子。 五陵年少,皆為舊友。?ǎjǐǎоs?ū.?о?(zajiaoshu.) “你們干嘛!”柳樂飏把那支折斷了箭頭的羽箭扔到地上,去推眾人:“讓我進去!” “不可能!”周簡橫劍攔在她面前:“老師說了,絕不能放你入京,讓你從哪來回哪去!” “周長青你瘋了是不是?!那可是我爹!” “那你就應該知道老師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誰!”周簡哀求她:“小師妹,我求求你,你走好不好。老師年過四十才有你,柳家就你這么一根獨苗,你走,你回你的陽煥關!” “正因我是柳家獨女!”柳樂飏用劍柄戳著他胸腔告訴他:“我柳家是抄家滅門還是一步登天,我柳樂飏都得陪著!” “不行?!敝芎喴桓钌蟻?,指揮兩個同門拽她離開:“老師說了,你已經離家出走,柳家不要你了,你趕緊走!” “周長青!周簡!”柳樂飏在幾個人手中掙扎,她壓著嗓子吼:“你別讓我恨你!” 周簡暴躁揮手:“你愛恨不恨,反正你就是不能進去!” “十六哥!”柳樂飏差點跪在他面前:“哥!你別讓我恨我自己!” 柳衡桃李滿天下,有弟子一百五十七人,下元政變死一百叁十二人。 周簡,字長青,十二拜師,于柳門行十六,下元政變后,他已經是柳門首徒。 柳衡數監科舉,門徒無數,柳家大門從早到晚皆有人叩之拜訪。那會兒柳樂飏還年幼,柳衡老來得子,視她為掌上明珠,子弟門徒同愛之,久之,樂飏多兄長。 周簡一時恍惚,他有很多年沒聽見柳樂飏這么叫他了。 所以,周簡咬牙揮手:“帶她走,絕不能讓她進京!” 柳樂飏被幾個同門羈押多日,直到十月初六,叁郡兵馬因八皇子和九皇子內斗而敗,公承暉斬二人,太子闖幽禁,持后諭整盛都兵馬,太傅柳公親開城門。 天子十二衛有叁萬人,而時公承軍只余一萬二千人,十二衛數與之戰。 十二衛,多yin享,無勇,數不敵,終降。 柳衡與太子聯,迎公承軍入京,逐帝于幽,后又陰殺太子。 盛都里又打了十余天才算平靜,這十余天里,柳樂飏打暈同門出逃,混在公承的軍隊里,終于看見了自家府門。 十月十二,逃走的四皇子欲殺柳衡報仇,陰潛柳府欲行刺殺,被柳樂飏截殺,死于柳衡面前。 半年未見,柳衡更加蒼老了,他不動聲色抬起頭,對于這個突如其來的女兒和刺客他并不驚訝。 “回來了?!彼届o地問。 “”柳樂飏剛攔下刺客,心中緊張還未撫平,不過比起剛才的驚險,父親平靜的聲音令她更生氣。 “周長青呢?”柳樂飏硬邦邦問:“你得找他算賬?!?/br> “阿簡已經犧牲了?!绷夥律砝^續整理名單,“下去洗洗吧,對了,讓朗伯帶人進來把這里收拾收拾?!?/br> 柳樂飏怔怔站在原地,好久才聽懂柳衡說了什么。 長樂閣前的逸漪池里還有沉眠的蓮荷,池前柳樹垂枝隨風,舊秋千還等在原地,下一個盛夏卻不會有人再撫琴為她合歌了。 柳樂飏記得在最后的幾天里,柳衡時時忙至深夜,太師和太公經常出入柳府,連公乘暉也一連數日待至深夜。 柳樂飏本來是回來找父親的,卻因為家國大義,一直被柳衡放在了最后。 直到那天晚上,柳衡讓廚房弄了一桌好酒菜,今夜他還沒有客人。 “來,”柳衡指著座位說:“咱們爺倆好久沒喝上一頓了,丫頭,陪爹好好喝一杯?!?/br> “您貴人事多,終于有空陪女兒了?” 柳衡哈哈大笑:“總要把事情全解決了,爹才能放下心來?!?/br> 柳衡碰了柳樂飏一杯:“來,干!” 柳樂飏一飲而盡。 那天晚上,柳衡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念叨柳樂飏這些年總是回家很少,除了她母親六月初六的忌日外只能在年節看到她。 又念叨她黑了、瘦了,說她皮膚也糙了,盛都里精心養了這么多年,終究沒敵過陽煥關日復一日的風沙。 一壇酒后又握著她手說:吾兒可期! “境平麾下共十營,其中九營以九江之名命名,唯獨他的親衛營不一樣。南海之帝為倏,北海之帝為忽,境平其心堪稱豪氣凌云。兒啊,你掌倏忽營,是為大雍鎮邊疆護河山,是給我們柳家光宗耀祖??!” 柳樂飏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失態的父親,她這些年在軍營里歷練,沒少喝酒,酒量遠超柳衡,她低眸看著自己醉醺醺的父親,忍不住低聲長笑。 即便到現在,那一夜也刻在柳樂飏的腦海里。 柳衡醉趴在桌子上說胡話,一只手牽著柳樂飏怎么也不肯放開,大概那時候,他是想把余生的牽手都在這一夜里補償到。 “老頭,”柳樂飏也差不多醉了,她伏下身戳柳衡臉頰:“你別在這睡啊,你醒醒,你都六十多了,你要在這睡明天準得生病…” “老頭…” 樂飏記得那是她最后一次叫柳衡,那一聲后她也醉倒了過去。 十月二十六日,凌晨。 柳衡睜開眼,他沒有醉,酒里下了蒙汗藥,他已提前吃過解藥。 柳衡讓管家朗伯帶人把小姐抬下去休息,他走到祠堂,點燃了祠堂里的燈燭。 未至半刻,有四人走進。 太師汪勃汪松元,太公謝光謝千秋,大元帥公乘暉公乘明鑒,前大司醫神農簋。 柳衡將這些天整理的名單交給汪勃:“這些是朝中還可堪用的大臣名單,陛下尚年幼,這些人可輔佐?!?/br> 柳衡將一封血書交給謝光:“這是慮遠肺腑之言,還請代呈陛下,愿陛下萬世圣明?!?/br> 柳衡又看向公乘暉:“大元帥,我有一女,名樂飏,還未取字。我這女兒生性不拘一格,好闖蕩,若有一日她不慎犯了事,還請大元帥看在慮遠的面子上,饒過她?!?/br> 最后,柳衡看向神農簋:“神農前輩,慮遠有一封信,還請您轉交給樂飏?!?/br> 柳衡從懷里拿出一封信,他最后細細摸過信封,喟嘆:“這丫頭十叁歲就離家出走了,我一直沒來得及給她取字,一晃都這么多年過去了?!?/br> “我取了幾個字,都寫在信里了,也不知她會用哪一個。這丫頭啊,總不讓人省心,神農前輩,以后還要請您多多照看了?!?/br> 神農簋接過信,一口氣梗在心口,他幾次要開口都被柳衡擋了回去。 柳衡站起身,他走到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一一看過,又道:“我柳家起于微末,祖上皆為黔首,幸得元光帝賞識,賜天子門生出身,及至慮遠,皆享富貴?!?/br> 柳衡抬起頭,那“克明俊德”四個大字還掛在祠堂頂上,是柳家傳家之言。 “衡渺渺之身,不敢愧對列祖!” 天昶二十叁年十月二十六日丑時二刻,太傅柳衡服毒自盡。 毒為神農簋親手煉制之毒,無色無味亦無痛,凡人服之,雖死猶生。 凌晨突然起了驚雷,本已被蒙汗藥藥倒的柳樂飏似有所感,突然驚醒。 她胸腔里一顆心極不安分,似乎在害怕什么,她連衣衫也顧不得整理,急急打開門,卻看見神農簋站在她的門前。 那夜驚雷連動,一道接一道,好似全劈在她身上。 “神農爺爺,你怎么在這?” 神農簋送懷里拿出一封信:“你爹,讓我把這個交給你?!?/br> “爹呢?”柳樂飏有些不明白,她接過信,問道:“爹不是喝醉了嗎?” 陸陸續續,她看見了二公和公乘暉,柳樂飏喃喃重復了一遍:“爹…喝醉了吧?” 蜀地的堂前,柳樂飏拜別了眾人。 神農簋追出來攔住她:“興帝可是你爹…” 柳樂飏打斷他:“我知道,所以我不想聽見任何和興帝有關的消息?!?/br> “你知道嗎,”柳樂飏到現在還不敢再回憶那一天:“我聽不得‘柳公高義’這四個字?!?/br> “初時公乘軍起事,我寫信問過我爹為什么要聯合公乘暉,我爹回信告訴我:為人臣子者,不得不以死爭?!?/br> “他昏帝有什么值得我爹如此?他大雍有什么值得我爹如此!”柳樂飏越來越激動,她指著自己,雙眼赤紅:“我那年才十叁歲!” “下元政變,我爹大半數的學生都折了進去,嚴狗一人亂政,卻要半壁志士陪葬他。那時候昏帝在做什么?昏帝在摟著他的美人睡覺?!?/br> 柳樂飏說道:“對于我而言,我不殺興帝,已盡柳家忠義?!?/br> 柳樂飏偏頭看向那大堂里,眸光深遠:“我爹自殺是不想功高震主而置柳家于絕地,他自殺是為了保全我這個離經叛道的不孝女能好好活下去。誰能想到之后會起妖魔大禍,世間道德禮儀如同狗屎。我想蜀王他們也不愿意讓我知道興帝的下落,萬一我知道以后殺了他呢?!?/br> 說著,柳樂飏冷笑:“這年頭殺個皇帝也不算什么大事?!?/br> “哎…”神農簋也跟著嘆了一聲:“我就說嘛,你爹也是太死心眼了,他要是還活著,我怎么也得勸他別立什么小屁孩了,讓你當皇帝不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