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闊張了張干裂的嘴唇緩緩道：“這幾天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像我這樣壞事做盡自私自利的人死后大概是要下地獄的吧?！?/br>
    周慎眼皮微顫，沒搭話。

    “我知道接下來自己要面對的是什么處罰”，連闊目光無神說：“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去面對，畢竟是我自己咎由自取造成了這樣的局面?？捎袝r候再想想，我又很懷念從前的自己，覺得那個帥氣陽光的大男孩怎么就淪落了這種地步?！?/br>
    他自說自話：“你說人總是這樣矛盾嗎？應該是的吧?！?/br>
    周慎盯著他嶙峋的側臉，某一瞬間覺得透過他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于心不忍下，他移了視線說：“你很優秀，一定努力配合警方。等案子移交上去，法官手里的法槌一錘定音說不定會對你從輕發落?！?/br>
    “不”，連闊搖了頭：“我怕是沒那個臉面要求對我從輕發落，我犯下的過錯我知道，誰又會想對我網開一面呢?！?/br>
    周慎緘默。

    連闊嘆了氣，垂低了頭像是懷念般說：“我好想清歡啊，可是我卻讓他失望了?！?/br>
    連闊說：“有時午夜夢回，我總有一種感覺清歡還在我的身邊。我覺得他一定在世界上某一角落藏了起來，等著我去找他?！?/br>
    “可是我好累，我知道他確確實實已經不存在了，我只能自欺欺人般思念他?！?/br>
    “周隊”，連闊看向周慎：“我給你講一講我們的故事吧?！?/br>
    周慎與他對視，輕輕點了頭。

    像是沉迷在冗長的時光回憶中，連闊嘴角牽著幸福的笑，那瞬間像是少年歸來，游刃于叫做青春的時間囊里。

    “我十四歲認識清歡，我們一起讀同一所初中，后來又考進了同一所高中。我們相伴著一起上下學，一起在籃球場肆意奔跑，時間就那樣呼嘯而過，我們一路相伴等來了大學時光?！?/br>
    “我們是高三畢業那年在一起的，而在一年前我就早早意識到了自己的取向問題。那時清歡攬著我的肩膀走在校園里，我卻紅了臉，漸漸地我知道了那是愛。我愛他，我愛那個優秀陽光的大男孩，我愛他伏在課桌上的睡顏，我愛他在籃球場上揮灑汗水的瞬間，我愛他……那雙明亮像是會說話的眼睛?！?/br>
    “可是他太優秀，有我超越不了的成績，有老師無時無刻的夸贊，最重要的是他總有收不完的來自女同學的情書……第一次意識到取向問題，我是驚慌的，我覺得自己是個異類。我知道我不能靠近清歡，我不能讓他變成和我一樣的怪類?！?/br>
    “于是我開始躲避，我減少了去干爹家的次數，我甚至屢屢拒絕和他同行……可是年少的愛渴望占有和張揚，我又怎么會知道原來越是克制，就越容易出錯。就像是拿黑板擦去擦拭粉筆字一樣，擦不干凈又積了灰?！?/br>
    “清歡是那么聰明，意識到我的刻意疏遠，于是他在一個下學的夜晚攔下了我。他詢問我為什么，質問我到底發生了什么要疏遠他……我轉身就走，他卻追上了我質問，我們差點打起架。我覺得我挺賤的，我一面想疏遠他，另一面卻忍不住想靠近想將他占為己有。當時我哭了，我竟在他面前流了淚，我說我愛他，我毫無顧忌將瘋狂無與倫比的愛傾訴，然后他沉默了?！?/br>
    “那天之后他再沒有找過我，而我傷心失落與他斷了聯系。我拒絕和他的一切交談，哪怕是上課時老師要求的互相討論題目，我也對他視而不見。漸漸地，他開始沉默寡言，成了滿懷心事的少年?！?/br>
    “我還記得那是高考結束的第一天，干爹將我接到了家里，干爹干媽做了很多好吃的，他們關心愛護我，我當然知道。這也篤定了我的想法，我不會再愛清歡了。我對他越來越冷漠，終于他忍受不了，在那晚將我堵在了他的房間?！?/br>
    “那是我永遠忘不了的畫面，他痛苦不堪跟我哭訴他的痛苦，他說他想明白了，他不愿意與我疏離，他說他愛我?！?/br>
    “我們吻在了一起，那是我記憶深刻的一天。在那一天，我得到了清歡回應的那份愛，那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一天?！?/br>
    “后來高考成績出來了，清歡超常發揮成績斐然，而我卻落了榜。為了和他在一起，為了和他能讀同一所大學，我選擇了復讀。我們約定好會永遠在一起，他也很支持我。經過一年的復讀，我終于成功考到了清歡所在的大學?！?/br>
    “從那以后，我們無時無刻不黏膩在一起，后來甚至搬出了學校宿舍，在外面租了個屬于我們兩人的小家?！?/br>
    “可是造化弄人，清歡預備讀博的那年，他的同窗同學因為嫉妒偷拍了我們兩人牽手的照片，那張照片被貼在校園論壇上公之于眾，一瞬間流言蜚語像是利劍高懸在我們頭頂。后來事情傳到干爹耳里，他是個傳統的父親，怎么會容忍我們這般。于是他一怒之下將清歡關在家里，并禁止我們見面?！?/br>
    “漸漸地，清歡的情緒開始不對勁……等我真正意識到的時候，等來的卻是清歡投河的消息……”

    連闊講得很投入，他投入到甚至都沒有察覺到自己眼里不斷滴落的淚水。他始終蹙著眉，眼底的悲傷像是決堤的洪水兇猛，

    周慎沉著臉，思緒卻是一團糟亂。

    他抬了手安慰般拍了拍連闊的肩膀，想要說些安慰的話，卻又苦笑著無語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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