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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宇不像他那般只敢在繩子附近游動,他可以潛去海淵下面,再迅速折返,就好像這里是他的家。蘇燎把臉貼到水下,看著俞宇晃動的腳蹼。他的腳蹼與潛店租的黑色蛙鞋不同,格外長些,深藍、水藍與熒藍碎在一起,似乎還雜糅了一些亮片的成分。只需那雙修長的腿輕輕一打,腳蹼就像鰻魚似的柔軟游動,在海底的光線下閃著粼粼流光。 兩人游累了又爬上船,分了點二叔塞他們船上的水果與牛rou干。 吃飽喝足后,兩人就在船上躺了下來。船板并不是很寬,兩個大男生并肩躺在一起,肩膀多少有些硌得慌,于是兩人各躺一端??伤麄冗^腦袋,睜眼就看到俞宇那腳丫子,頓時潔癖又犯了,十分嫌棄地掙扎起來:“麻煩把你的臭豬蹄挪開,離我的臉遠一點?!?/br> “臭個屁,剛海里泡過是香的?!庇嵊钚χR了一聲,還故意抬起腳往人臉上懟。蘇某人也不甘示弱,一腳丫子踩上俞宇脖子??纱暇湍敲袋c空間,兩人嘻嘻哈哈打鬧起來,小船吃不住力,左右晃得厲害。 突然一個浪打來,蘇燎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連船帶人以一個非常驚險的角度往海面上翻去。他一把抓住船沿,連忙求和:“停停?!猚ao別晃了,再晃我們友誼的小船就要翻了!” 俞宇哈哈大笑,和蘇燎一人一側穩住船身,這才再次平穩起來:“翻了就得游回去了,好像也不是不可以?!?/br> 為了避免再次吃到對方的腳,兩人只好又肩并肩地躺了下來。蘇燎縮了縮自己的肩膀,心說硌得慌就硌得慌吧。 海風輕拂,小船微晃,蘇燎深吸一口氣,覺得放松極了。 眼看著天漸漸地暗了下來,蘇燎又有些緊張起來:“我們還不回去嗎?” 俞宇看了一眼時間:“我可就在等天黑呢,再過一個多小時吧?!?/br> 蘇燎再次震驚:“晚上下海?” “哎,你要是害怕,我拉著你就是了,”俞宇一擠眼睛,“咱們下去看一眼就上來,精彩的都在晚上呢?!?/br> 蘇燎雙手插在后腦勺,看著眼前云朵的顏色從潔白漸漸變成金紅,似乎又悟到了一些什么:他以前旅行總是做好了非常細節的攻略,具體到哪個時間點登上哪輛車,去哪個餐廳要嘗嘗哪道菜——就像他的人生一樣——可是,他去過那么多地方,卻沒有哪一趟旅行像這次讓他感到開心。 單純的,赤|裸|裸的,不含一丁點兒雜質的開心。 雖然他現在餓著肚子,躺在一艘不知道飄去了地圖哪里的小破船上,心情忐忑地等著天黑,還要去干一件聽著就十分“危險”的事。 大都市長大的蘇小少爺覺得這一切都難以想象。 蘇燎扯了扯嘴角,說了一句“謝謝”。 俞宇沉默片刻,突然坐了起來:“不客氣。其實,我就是想著——你幫我復習,請我吃好吃的,還送了我虎鯨抱枕?!闭f著他有些局促不安:“對不起。我不知道有什么是我能幫你做的?!?/br> 蘇燎一愣。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我——”俞宇撓了撓頭,覺得自己實在是舌頭有些打結,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知道怎么把我想說的話說出來,就只能帶你親自來看了?!?/br> “你和你說過的吧,其實我并不那么想當游泳運動員?!?/br> 蘇燎一愣,回憶片刻才想起來:“對對對——那個——珊瑚?保育員?”或許是這個職業他聞所未聞,蘇燎當時以為對方只是在開玩笑罷了。 俞宇特別認真地點了點頭:“很多珊瑚都死了,或許是氣候變暖,也可能是海洋污染。珊瑚死后,會變硬,會變白,死氣沉沉的像一片墓園。我就很想,以后再把珊瑚種出來?!?/br> “因為這里,是我愛上大海的地方?!?/br> “或許每個人對‘愛’的理解都不一樣,但我很小就知道,‘愛’是下潛時的那種感覺,被水——溫和地包圍著的那種感覺,在天地間失重的感覺,腳下是無盡深藍,頭頂是萬傾天光的感覺?!?/br> “我想說,愛是自由的,蘇燎?!毕嘶鸬男〈诤C嫔衔⑽⑵鸱?,俞宇小心翼翼地說道,“你mama一定非常愛你,愛到她愿意用生命來迎接你的到來,但愛不應該變成一種束縛?!?/br> 蘇燎愣愣地看著他,心臟收緊,又舒張,血液沖向耳膜,“轟”的一聲像極了在海底耳壓平衡的那一瞬間。血液帶著細微的電流,連帶著指尖也酥麻了起來。蘇燎突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惶恐,以及一種天旋地轉的,“我完蛋了”的感覺。 * 當天色徹底黑了,俞宇一手拽著他跳進海里的時候,蘇燎索性破罐子破摔——完蛋就完蛋吧。 等眼睛慢慢適應黑暗之后,蘇燎才發現無數微小的光點從海里亮了起來,大部分是藍色的,也有少量綠色的。起初,它們的色澤很淡,但盯著看越久,那些光點就會變得越強烈。那些光斑像是螢火蟲一樣成片地漂浮在水中,又像是流淌進了海底的星河,美得令人窒息。 熒光浮游生物! 夜晚的大海靜得嚇人,蘇燎耳畔只剩下海水壓迫著耳膜的聲音,或許還有什么海洋生物次聲波的吟唱,但他都聽不到。他沉默著,屏息著,肆無忌憚地握緊了俞宇的手,兩人在漆黑的大海里十指相扣。 或許也就只有此時此刻,他才有正當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