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色 第7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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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時,有那開垃圾車的對她態度熟絡的司機;到山上,是以智定為代表的、見了她宛如見了仇人的和尚們,還有禪修班里一票歡呼著“班長回來了”的學員;就連現在下山,都有索道售票處的工作人員與她相識…… 這座山上,好像人人都知道她。 林蔻蔻彎腰,手肘撐在前方的座椅靠背上,只望著前方的景色。 纜車透氣的孔隙里有風吹進來,撩動她微卷的長發,讓她看上去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安然。 她只淡淡道:“要不給自己找點事干,不得瘋掉么?” “……” 稀松平常的口吻,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裴恕自問從來不是什么共情能力強的人,這一刻卻感到了一種強烈的不舒服,堵得慌。 林蔻蔻卻不說什么了。 纜車下山速度很快,到出站也沒用到十分鐘。從中段下山的路,林蔻蔻卻是帶著裴恕走下去的。 從下午走到黃昏,夕霧滿山,落日熔金。 到處是拿著登山杖呼喝的游人。 他們倆卻都是輕裝簡從。 山腳那邊就有半條街,林蔻蔻來就帶著裴恕往街末尾走。 那里斜斜長著一顆大樹,邊上開了一家不太起眼的小店。外頭支了幾張桌子,放了幾個塑料小凳。一名系著圍裙的微胖中年婦女,掛著滿面熱情洋溢的笑,端著剛做好的面或者燒烤,里里外外進出忙碌。 林蔻蔻儼然是熟客了,走過來就自己先坐下,高聲叫了一嗓子:“楊嫂!” 正在店里給烤串刷醬的楊嫂抬起頭來,瞧見她,喜得忙將手里的事放下,擦著手往外頭來:“林顧問,你竟然回來了!” 裴恕發誓,這句話他前不久一定聽過。 林蔻蔻隨口道:“回來混口飯吃,還是老一套吧,多給我烤個茄子。對了,要兩個人的量——” 話說到這里,才想起什么,看向邊上的裴恕。 她打量打量他那身價格昂貴的行頭,點點自己邊上那廉價的塑料小凳,笑著問:“人均不過百的大排檔,能吃么?” 裴恕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小凳,也沒說什么,直接坐了下來。 只是他衣品極好,人長得高,腿也長,難免顯得這小地方有些施展不開。 林蔻蔻看著他難得不端什么架子,莫名笑了一聲。 裴恕問:“這家就是你以前常來吃的?” 林蔻蔻點了點頭:“對?!?/br> 然后想起什么,回頭問楊嫂:“我煙還在么?” 第61章 打個賭 人才剛坐下,話沒兩句就問煙—— 一點煙鬼的自我修養罷了。 楊嫂似乎已經習慣了,笑著道:“在,在,都給你留著呢,我給你拿出來?” 林蔻蔻點了點頭。 裴恕在邊上卻是聽出味兒來了:“別人去場子里喝酒存酒,你以前下山來吃飯還存煙?” 林蔻蔻道:“山上是和尚的地盤,而且怕山火,酒不能喝,煙不能抽,那有什么意思?只不過也不是每天都往山下來,跑來跑去太累,心情不太好的時候才下來?!?/br> 裴恕問:“所以你現在心情不好?” 林蔻蔻斜睨他一眼:“你現在心情好嗎?” “……” 裴恕突然靜默,有一時想說自己心情沒什么好也沒什么不好,可將開口時,腦海里卻瞬間回閃出在茶室里的那一幕,薛琳用施定青的事來攻擊林蔻蔻,質問她為什么不跟施定青“破鏡重圓”。 林蔻蔻看著他表情,笑了出來,走到里面的冰柜里,自己拿了幾瓶罐裝啤酒出來,扯了拉環開了一罐,放到他面前,只道:“下午的事,謝了?!?/br> 她指的是在茶室里。 薛琳以她和施定青的事為武器攻擊她時,裴恕摁住了她,并且以給她倒茶的行為,暫時打斷了她連貫的情緒,也讓她得以有喘息思考的空隙,避免了一時上頭,在張賢面前做出什么不智的發言。 裴恕看了一眼那罐冰啤,倒不居功:“我只是多余的擔心罷了,林顧問大風大浪都經歷過,那種情形下不至于被激怒?!?/br> 林蔻蔻嗤笑一聲:“不必這么虛偽。當時要不是你摁我一下,我可能不僅把她罵得狗血淋頭,連手里那半杯茶都得潑她臉上?!?/br> 龍有逆鱗,她現在最忌諱的名字就是施定青。 裴恕想過她當時可能會有反應,可沒想到會有這么狠,靜默了片刻,問:“我一直想問,你跟施定青,到底……” 楊嫂又來了,遞給林蔻蔻一包煙,順便給他們端了盤炒花生來。 煙盒扁平精致,是她以前抽的那種細細的女士煙。 旁邊還隔了只打火機。 只是她先放在一旁沒抽,只是埋著頭,撿起兩?;ㄉ?,吃得刁鉆,要把外面那層深紅的花生衣搓下來再吃,眼簾都不抬一下地道:“我對你和施定青的仇怨,也好奇很久了?!?/br> 裴恕看著她。 林蔻蔻卻是說完了,才抬起頭,與他對視。 夕陽已沉,山間迅速暗了下來,楊嫂在遠處把外頭的燈打開,幾個裸露的燈泡亮了,照著外面簡陋的幾張桌子,也照著此刻不言的兩人。 過了很久,裴恕才道:“你先說?!?/br> 林蔻蔻搖頭:“不,你先說?!?/br> 裴恕想了想,直接把手機倒扣在了桌上,道:“那玩個小游戲,我們誰也不看,等一會兒猜時間,誰最接近,誰贏,輸了的那個先說?!?/br> 每個人對時間流逝的感知程度是不同的,有時候專心致志時間過得很快,有時候無聊至極度秒如年,但幾乎沒有人對時間的感知是完全準確的。 林蔻蔻想了想,道:“好?!?/br> 她吹干凈纖細手指上沾著的花生衣,拆了煙盒,叼出一根煙來,用手攏著火,搭著眼簾點上,向他道:“等我這根煙抽完?” 裴恕眉心微蹙,但沒有多說什么,兩只手叉著,點了點頭。 林蔻蔻于是開始吞云吐霧。 楊嫂專門去拿了個裝了水的水杯過來給她充當臨時煙灰缸,見了只念叨:“年輕人嘞,還是少抽一點嘛,我家那口子上回去醫院體檢完回來都戒了……” 隔著一層煙氣,林蔻蔻笑著,漫不經心地應聲:“知道,知道?!?/br> 楊嫂便知道勸也沒用,嘀嘀咕咕搖著頭去了。 裴恕便隔著那層煙氣看她,偶爾拿起一?;ㄉ壮?,但吃了兩粒就沒有再碰。 一根煙抽得快還是慢沒人知道。 總之在手里那根煙燃完之后,林蔻蔻輕輕松手將煙蒂投入水杯,聽見“嗤拉”一聲火星被水浸滅的聲響后,便道:“晚上7點18分吧?!?/br> 裴恕道:“我猜7點21分?!?/br> 林蔻蔻問:“你多久之前看過時間?” 裴恕道:“沒看過,但我們下山的時候正好日落,這個季節日落的時間大概可以算?!?/br> 林蔻蔻服氣:“行,看看吧?!?/br> 裴恕把手機翻了過來,屏幕上的時間是晚上7點22分。 林蔻蔻的猜測差4分,他的只差1分,勝負一目了然。 林蔻蔻看了,不由靜默。 裴恕道:“你先說?” 林蔻蔻拿起桌上的冰啤自己喝了一口,道:“時間太久了,一時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說起?!?/br> 她在這邊慣常吃的是烤串,羊rou豬rou雞rou烤腸土豆玉米茄子…… 不僅要刷醬,還要刷辣。 楊嫂先烤好了一些給他們端過來,說烤茄子比較費工夫,還得等會兒。 裴恕把那放了烤串的盤子挪到正中間,便看見林蔻蔻的手分外熟練地伸了過來,想了想,道:“我不相信,一年前他們讓你簽競業協議的時候,你沒有辦法避開?!?/br> 大家都是獵頭,這種協議到底是什么性質,誰不清楚? 要避開也是有一些手段能用的。 何況林蔻蔻在航向積威深重,說一不二,就算是拿挖走全公司的人作為要挾,也絕對能為自己換來豐厚的談判籌碼,斷然不應該落到被競業一年的下場。 林蔻蔻張口就想說,施定青不仁,我不能不義。 事實上以前她就是這么回答的,也對很多人回答過。 只是此刻抬起頭來,觸到裴恕凝望自己的目光,到底是把這十分流于表面的答案咽了回去,很花了一會兒,才改口道:“你知道,她是我大學時候的老師嗎?” 裴恕在心里道,知道,怎么會不知道。 以前他春節時回國,偶爾會在家里的飯桌上,聽見施定青談起她有個很不錯的,叫林蔻蔻的學生。 只是此時此刻,他并未有任何表露,只淡淡點頭:“聽說過一點?!?/br> 林蔻蔻怪異地看他一眼,笑:“這一點知道的人很少,你竟然聽說過,跟她,或者跟我的仇,可不是一般地小?!?/br> 裴恕避開了她的試探,只道:“這跟你簽競業協議有什么關系?” 林蔻蔻拿筷子夾下一片烤到金黃的rou片,放嘴里吃完了,才道:“我大一時候家里出事,差不多請了兩個月的假,再回來是想休學的,是她勸住了我,并且幫我申請了全額獎學金。有時候人在懸崖邊上,就要往下跳了,有人拉你一把,還是很難得的?!?/br> 裴恕忽然就想起了在上海喝的那頓酒,眾人散后,她酒意醺醺,坐在外面臺階上,朦朧著兩眼,半開玩笑似的說出的那句“還債”。 有心想要深問,可那并不屬于這次討論的范圍。 林蔻蔻也不像是會告訴他的樣子。 裴恕并非真像自己表現的那樣,是個脾氣很壞懶得顧及他人看法的祖宗。相反,能到他們這種位置的,沒有一個不精于鉆探人心,縝密地把握自己和別人之間關系的尺度。 他沒有去刺探林蔻蔻的隱私,而是接著問:“后來呢?” 林蔻蔻道:“畢業之后打算當獵頭,接的第一單case就是一個公司的人事管理崗,我那時雖然會打cold call,也會搜尋候選人,可腦袋里面冒出來的第一個人選,就是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