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柳奶奶你們放心, ”顏婳眉眼彎成小月牙, 哄著她們, “就是個小感冒, 現在都好得差不多了, 晚上再住一天觀察一下就可以回家了。對了, 今天的菠菜比賽好玩嗎？傅爺爺的菜長勢最好嗎？”

    “可不是, 我和你說, 我的就差了他那么一點點……”

    門口處, 傅老爺子定定看了紀殊幾眼：“做得不錯?！?/br>
    紀殊微微一笑：“還得謝謝傅老的指點?！?/br>
    傅老爺子哼笑一聲。

    有些人，你見到的樣子，只是對方想讓你見到的。

    他還記的第一回 見到紀殊的樣子，同樣是在他姥姥家里，當時這小子面上含笑看似謙和，實際是能算計到骨子里的那種人。好在有他姥姥壓著，這么些年也沒移了性情鬧事來。

    不過之前紀姥姥入院做手術，當時他身上的氣息沒收斂好，讓翟老頭都察覺了，背地里和他琢磨，尋思說紀殊是因為太過擔心姥姥所以突然變了。

    他當時罵了聲傻子，讓人時刻留意紀殊動靜，直到后來發現紀殊和顏婳結婚，眉宇間一天比一天更加清朗，當時他便放下心來。

    有了更多的羈絆掛念，就不用再那么擔心了。

    傅老爺子思緒轉圜間臉色越發柔和，拍了拍紀殊的肩膀，沒有再說什么走近屋內，留下翟老爺子與陳老爺子面面相覷。

    “老傅你和小殊打什么暗號？”翟老爺子說完就打了個哈欠，試圖罵罵咧咧，“傅老頭你是不是又在心里罵我？”

    傅老爺子回頭給了他一個看傻子的眼神。

    翟老爺子炸毛：“你什么眼神？！我就說你在罵我?！?/br>
    傅老爺子懶得理他，掏出手機給顏婳看自己種帶菠菜。

    陳老爺子若有所思地望著幾人的互動，片刻后搖頭笑了下。想那么多做什么，養養花種種菜再逗逗小孩不好嗎？

    “老傅你讓個位子，”陳老爺子擠開傅老爺子，“婳婳我和你說，改天不要比菠菜，就比熊童子，你陳爺爺保準拿冠軍?！?/br>
    傅老爺子白了他一眼，不著痕跡移開話題：“婳婳剛剛在做什么？”

    “真的??？陳爺爺真厲害?！鳖亱O笑盈盈地接話，然后沖著紀殊悄悄招手，等他走近握住他的手，“剛剛我們在拼拼圖，紀殊拼得比我快多啦，那塊大的拼好的就是他拼的?！?/br>
    比她厲害多了，她拼了個邊邊就開始蒙圈。

    翟老爺子：“是嗎？我看看，喲怎么都是黑乎乎的？”

    “小殊拼的這塊確實大多了，”柳奶奶試圖端水，“不過婳婳也不差?！?/br>
    幾位老人圍到拼圖前，你一言我一語，興致來了捏著純黑拼圖試圖拼湊在一起。

    他們音量不大，房間中人雖然不少卻不會顯得嘈雜，反而有種洋溢著一種溫馨感。

    顏婳笑瞇瞇地看著這一群長輩，紀殊看著她，心頭有些發軟。

    一群人圍在一起和樂融融，這種場景對自己來說曾經遙遠，現在卻能夠經常身處其中，不論是在姥姥的小區里，還是在顏家的互動中，都能真切感受到這一份溫暖。

    次數多了，有些潛藏積累的情緒也隨之被熨帖撫平，雖然尚未消失，可是想起來的時候可以沒那么在意。

    而這一切的改變都是因為她。

    他以前從來不信所謂的命運安排，可是這一刻，卻是發自內心地慶幸。慶幸那天得知她也在明月酒樓時，自己改變主意去了她所在的樓層，也慶幸自己提出不怎么靠譜的結婚協議時，她能夠答應下來。

    慶幸自己的運氣不算太差，能夠與她順利重逢，結婚，彼此心悅對方。

    “紀殊？”顏婳扭頭就看到他盯著自己的臉，“我臉上有臟東西嗎？”

    “這里有頭發，”紀殊望著她干凈白皙的臉頰，淡定說，“你別動，我來就好?！?/br>
    說著他指腹輕輕蹭了下她的臉頰，“好了?！?/br>
    顏婳慢半拍點點頭，形象還是要注意一點。

    紀殊收回手，指尖蜷起，手心里面分明空無一物。

    長輩們待了一會兒，就被顏婳和紀殊聯手哄了回去。

    出門時，紀姥姥讓紀殊先送幾人出去：“我去問下婳婳，看種熊童子有沒有什么好的妙招，爭取下回贏過老陳?！?/br>
    老陳不服氣：“你這是走關系開后門……”

    話沒說完，就被傅老爺子薅了過去，揪著衣服后領往電梯口走：“走了?！?/br>
    “姥姥？”顏婳見紀姥姥重新進門，詫異地站起身，“是東西忘帶了嗎？”

    紀姥姥朝她擺手：“不是，我就是想著和你說幾句話?！?/br>
    顏婳認真地聽著。

    紀姥姥看著她的神情，想說的話頓時咽了回去。

    她本來想說，今天看到紀殊的神情知道他心結解開一些，想問下中間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她還想和婳婳說，說紀殊親緣淡薄，看似溫文有禮其實骨子里透著偏執，當時她做手術時便害怕倘若自己就那么走了，他該怎么辦？可是自從婳婳出現后這一切都有所改變。

    她想和婳婳說聲謝謝，想拜托她往后與紀殊相互扶持。

    可是這些念頭，在看到顏婳真摯的表情時，都消散了去。

    兩個人都是好孩子，日子也都是自己過出來的，即使是長輩，也不該插手太多。

    紀姥姥沖著顏婳笑笑，語氣輕快：“姥姥就是告訴你一個秘密，親戚寄了一些菌菇過來，回頭我給你燉湯喝，咱們不給小殊喝?！?/br>
    姥姥說了個小城名字，又問：“婳婳你聽說過沒？說起來小殊小時候也跟著我和他姥爺去鄉下那邊住過一段時間?！?/br>
    顏婳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這個地名，好像有點熟悉啊。

    紀殊將紀姥姥幾人送上車，回房就見到顏婳困惑的表情。

    “怎么了？”

    “姥姥說下次燉菌菇湯，”顏婳拍拍身側示意他坐下，“說是水溪村的親戚寄過來的，不過我聽這地名，好像有點耳熟?！?/br>
    紀殊的動作微微頓了一下。

    顏婳繼續說：“我總覺得好像在哪里聽說過?！?/br>
    好奇心作祟，加上她現在又閑著不想去折騰拼圖，就趴在床上托著下巴思考這個問題。

    紀殊也沒追問，只在她打滾要翻下床鋪時護了一下。

    可惜顏婳想了一天也沒想通。

    入夜后，顏婳做了個夢。

    夢里她回到三四歲，有天看了繪本就念叨著要去鄉下摸魚捉泥鰍，當時顏爸顏媽忙碌工作太忙，恰好爺爺奶奶想念孫女，就把她打包送到爺爺奶奶家里。

    之后她隨爺爺到了鄉下，剛到就認識了不少小朋友，每天呼朋引伴今天小溪邊看人抓魚，明天去山腳撿漂亮的樹葉，玩得可瘋了。

    有天小朋友們在山腳下玩捉迷藏，她躲遠了沒注意，往山腰小路走，結果撞見一位七八歲的小男生，被當場逮住送回山下。

    顏婳記得那是恰好是秋天。

    楓葉被染成層層疊疊的色彩再飄落到地面上，小女孩因為走迷藏躲了半天，不小心踩到滑倒，人倒是沒事，自尊心受傷了。

    小小只一團坐在地面上，像白嫩嫩的丸子，哭得委委屈屈的。

    男孩看了一會，走到她面前蹲下，“上來?！?/br>
    “??？”小女孩仰頭，嘴巴張得圓圓的，還打了個嗝。

    “上來，我背你下去?！蹦泻⒂终f了一次。

    小女孩聽懂了，七手八腳從地上爬了起來，抹抹眼淚撲倒男孩后背上，白白胖胖的一團，差點將男孩帶倒。

    他穩住身形，手扶住小丸子rou呼呼的膝蓋彎，接著起身。

    走了幾步，他想到什么，停下腳步說：“下次見到不認識的陌生人，你不能和他走?！?/br>
    “我知道的，你不是陌生人，”小女孩乖巧點頭，見自己的手弄臟了男孩的白襯衣，心虛地抹了抹，結果發現臟得更大片了，急急忙忙用手捂住，然后小小松了一口氣，“你是徐婆婆家的漂亮哥哥，我認識你?！?/br>
    她見過的，在男孩剛來的那一天，只是他后來幾天都沒出門。她還和小伙伴們打賭，看誰能先和他交朋友。

    她急忙抓住機會：“漂亮哥哥你做我朋友好不好？我叫小花?！?/br>
    來之前爺爺講了許多村里小孩的趣事，說大家都有小名，她當時也嚷嚷著讓顏爸取了一個。

    小男孩隨意應了一聲，腳下的路有點滑，背上這朵花也有點份量，他得集中注意力專心走，才能避免滑倒讓她再摔一次。

    她也不在意，繼續說著話，像個小話癆——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你長得好好看啊?！?/br>
    “你下次可以和我們一起玩游戲嗎？春花jiejie她們玩游戲，都讓我當寶寶，可是我想要當爸爸和mama，下次我們一起玩，好不好？”

    “哥哥，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好多零食，我爺爺奶奶都不知道的，就藏在……”

    ……

    送到山腳下后，小女孩被爺爺罰坐在小矮凳上面壁，面壁結束后她大人似的嘆了一口氣，回房從被子角落找出夾心棉花糖和一小包豬rou脯，然后直奔徐家。

    “徐家阿婆，我來找哥哥玩?！?/br>
    她吭哧吭哧捧著零食遞到男孩面前，“哥哥我來找你玩啦，我們一起吃好吃的?！?/br>
    男孩似乎想關門，看到她眼睛時，想起她哭泣時的樣子，后退了一步讓她進門。

    小女孩對人的情緒變化十分敏感，很快順桿爬——

    她坐在男孩身邊，掏出自己的繪本，給男孩講故事；

    她爬上男孩膝頭，窩在他懷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哥哥這個字我認識，是婳婳的顏字?！?/br>
    她牽著男孩的手一起回家，理直氣壯道：“我爸說做好朋友就要這樣，今天我去你家玩，明天你來我家吃飯?！?/br>
    她一天天得寸進尺，男孩臉上的笑意也一天比一天多。

    直到后來有一天，她再去徐家時，小男孩突然不見了，徐家阿婆說他被爸爸接回家了。

    當時她好像哭了很久，再醒來就在醫院扎針，爺爺說她半夜哭得兇踢被子，再摸額頭發現著涼發燒了。

    “婳婳，醒醒?！?/br>
    顏婳迷迷糊糊睜眼，就對上紀殊略帶擔憂的眼神。

    她眨眨眼，眼角掛著淚水，似乎還能想起小時候那份難過，半晌后才稍稍平復幾分。

    她語氣慢吞吞：“我好像，做了一個夢?！?/br>
    紀殊將她臉頰的頭發勾到耳后，語氣溫和：“嗯？”

    顏婳有點糾結：“我夢見了一個長得特好看，但是說話不算話的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