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醫生每說一句，顏婳的頭便低一分。

    等梅醫生開好藥后先離開，紀殊送完人回來，試了試水溫，確認溫度適中后和藥片一起拿給顏婳。

    藥片有點苦，顏婳吃完臉頓時皺成一團，蔫蔫地裹著毯子半靠在沙發上，因為身體不適，她原本帶著粉意的臉頰變得蒼白，唇瓣都失去幾分顏色。

    像被霜寒席卷后蔫蔫的花骨朵。

    紀殊看著她無精打采的模樣，不由有些生氣又心疼。

    生氣她不聽話，飲食沒有節制。

    心疼她突然生病沒了精神。

    認識那么久，她向來是鮮活靈動的，即使肩膀傷到，敷藥時也會使壞搗蛋，可是現在連說話聲音都小了許多。

    聽到他輕輕嘆氣的嗓音，顏婳擠出一個笑臉，扯過他的衣袖：“你也坐，等下爸媽回來，你要幫我說好話?！?/br>
    不然以顏爸顏媽的性子，知道她把自己吃出病來，保準會先嘲諷然后再彈額頭再心疼燉湯一條龍。

    “真的沒事？或者你先上樓休息？”紀殊聲音有點輕，他替她掖好毯子，“看你下回還敢不敢再亂吃?！?/br>
    “不敢了?！鳖亱O搖頭，認錯態度良好。

    紀殊垂眸，似乎想說什么又改了主意，輕輕拍了拍她的頭發：“原本定了這周周末去滑雪，現在你生病沒法去，只能先取消了?！?/br>
    顏婳原本頭靠在他肩頭上，聞言急得坐直身體：“今天才周三，剛剛梅醫生說我情況不嚴重，過兩天就能好起來的，到了周末一定可以活蹦亂跳的?！?/br>
    生怕他不信，她說完用力點點頭，用的勁太大了把自己晃得有點頭暈，干脆放任自己砸在他肩頭上。

    “我以前生病很少生病，就算是感冒也好得很快?！彼裨谒绺C里，甕聲甕氣的聲線傳來出來，“你是不是因為我沒有吃東西沒有節制生氣了？我下次改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他沒說話。

    顏婳想抬頭看他，被他微微摁住后腦勺。

    她意識到什么，停住動作靠在他肩上，聲音軟軟的，像是提示又像是寬慰：“我們之前說好，有什么問題不能悶在心里，要說給對方聽的，你還記得嗎？”

    她說完后，似乎過了很久，他呼吸聲有些不穩，她沒有再催促而是靜靜等著。

    “婳婳，”紀殊隔著毯子將她擁入懷中，勁瘦有力的手一點點縮緊，牢牢鎖在她纖細的腰身上。

    他聲線有點?。骸澳阋欢ㄒ煤玫??！?/br>
    客廳的水晶燈光線暖融明亮，卻一丁點也融不進男人漆黑暗沉的眼眸中。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出兒時母親與姥爺病弱時的畫面——

    慘白透著寒意的病房，特殊的藥水味道，搖晃的掛瓶點滴，繁多的儀器導管，同樣蒼白憔悴的臉色，越來越弱的呼吸聲……

    還有葬禮上咬牙切齒的議論聲：

    “都是你這個掃把星，你看你爸都不要你，你mama和你姥爺也一個個離你而去?！?/br>
    “白眼狼！你這么冷血冷情的，連自己的叔叔伯伯都能下手，你身邊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的！”

    這些畫面與聲音摻雜在一起，像一層層沾了水的厚紙覆蓋在臉上，等吸入腹中的空氣一點點耗盡，也沒有新鮮的空氣輸入，宛如沒入黑沉沉的海底，透不過氣也見不到光。

    他以為他已經適應了可以應付了，可是見到她生病的樣子，那些回憶瞬間竄逃出籠，恣意地吞噬著冷靜與沉穩，甚至讓人變得有些膽怯。

    顏婳怔住，想了想，她將手從被子里掙脫出來，反過來抱住他。

    “我沒事的，你別怕?！?/br>
    她親了親他的臉頰，繼續說著：“我會很快好起來，健健康康的，陪著你很久很久?！?/br>
    紀殊指尖微不可見顫了顫。

    見他有反應，她再接再厲，拉起他的手放到肚子上，蒼白的臉頰泛上一點粉意，“你看，以后還會有我們的寶寶，你身邊的人的會越來越多的，不管是你愛的人還是愛你的人?！?/br>
    “我們可以一起，把生活過得很好的?！?/br>
    第34章

    顏婳說著, 鼻尖開始泛酸，她吸了吸鼻子，卻壓不住下心底不斷涌起的酸澀感。

    室內有點安靜。

    她剛想繼續說什么, 忽然門口傳來鑰匙落地的聲音。

    顏婳扭頭，對上自家爸媽目瞪口呆的臉——

    四人面面相對，同時陷入沉默中。

    不知過了多久, 紀殊回神, 將顏婳身上的毯子重新蓋好, 然后朝顏爸顏媽點頭問好。

    “爸媽你們回來了?！?/br>
    “昂？”顏爸顏媽本能地回以點頭，兩人往門內走了幾步，對視一眼然后同時捏捏耳朵再揉揉眼睛。

    他們應該都沒有聽錯吧？所以……

    顏爸：“婳婳？你剛說什么寶寶？”

    顏媽：“辟謠是假的？懷孕是真的？”

    顏爸：“你有寶寶了還吃麻辣小龍蝦？”

    顏媽：“桌上的藥是怎么回事？”

    顏婳：……

    她抿出一個微笑皮了一下：“對，有了剛滿三個月, 再等七個月, 爸媽你們就能升級當姥姥姥爺了，開心嗎？”

    顏爸恍惚點頭：“開心？”

    顏媽走近, 拿起桌上的藥盒看了看, “婳婳你今天都吃了什么？”

    顏婳縮了縮脖子：“棗花糕百合酥, 小龍蝦，燒烤, 甜筒……”

    顏媽聽完, 罕見地沖著顏婳的額頭彈了個腦瓜崩：“你這孩子, 不只吃撐了還把腸胃給吃出問題了？”

    顏婳低呼一聲, 假裝很痛地捂住額頭。

    紀殊抬手, 輕輕揉了揉她的額頭。

    顏婳調皮地沖他眨眨眼, 做口型道：“我沒事?！?/br>
    “哎, 菁雅你別打, 咱家可不興打孩子, ”顏爸上來拉住顏媽，“而且婳婳還生病著，打壞了咱們還得心疼對吧?！?/br>
    她爸在給她媽將道理？

    顏婳捂住額頭，感動得淚水都要流出來。

    她扭頭看紀殊，喜滋滋地小聲說道：“看，我家人現在也是你家人，他們都很好——”

    “來來來，大家都來吃，”顏爸興高采烈地把門外的東西提到桌子上，“我打包了那家小龍蝦，什么口味的都有，大家都吃點?！?/br>
    顏爸說著瞅了眉眼含笑的閨女一眼：“婳婳你除外，你就坐在一邊看我們吃就好?！?/br>
    顏婳：“？”

    親爸？

    顏婳深吸一口氣，控訴地看著顏爸。

    顏爸似乎沒接收到閨女的眼神，利落地打開一個餐盒，順手把滿滿一盤的爆炒龍蝦尾推到紀殊面前，“小殊你要是覺得不方便的話就吃這個，這個吃起來不沾手?！?/br>
    緊接著又是“啪啪”兩聲，麻辣小龍蝦和蒜蓉小龍蝦等口味還有幾道清炒時蔬一一擺開：“菁雅，小殊可以吃了?！?/br>
    顏婳：“？？？”

    眼見一家子耍寶，紀殊眉眼間的冷意散去幾分，變得柔和了些許。

    顏婳看到了，提著的心稍稍放松一些。

    “婳婳你看，”顏爸突然出聲，笑瞇瞇地重復顏婳中午說的話，“這蝦個頭大味道足，麻辣鮮香，是不是？”

    顏婳品出了幾分顏爸的行為深意，耷拉著腦袋開始反思：“是我大意了，不應該控制不住食欲，導致翻車了?！?/br>
    但是，“我現在算是病號吧？你們忍心這樣對我嗎？”

    說好的美好晚餐沒有了，還得親眼目睹家人在面前吃得香甜。

    顏婳視線落在飄著香氣的小龍蝦上面，偷偷咽了咽口水，她攥住紀殊的手，沖著顏爸顏媽發出深情的呼喚：“爸！媽！”

    “誒，閨女，”顏爸深情回應著，邊提溜起第二尾小龍蝦，“這蝦真不錯，爸吃下你這個……安利了，是這么說的吧？”

    室內亮黃色的燈光映照在香辣小龍蝦上，隨著顏爸手勢的變幻，小龍蝦光澤透亮，辣椒花椒與蒜香等氣味飄散在空氣中，硬生生將饞人程度拔高一層。

    是那種即使中午剛吃過，現在見了同樣想吃的程度。

    顏婳摸摸小肚子，癟嘴移開視線看向紀殊。

    剛想開口，門鈴聲響起。

    顏爸坐的位置離門最近，他起身脫掉一次性手套，邊往門口走邊嘀咕：“菁雅，你說等下給婳婳煮小米粥還是南瓜粥的好？”

    門一拉開，一位穿著干凈整齊的青年男子露出禮貌的笑容：“你好，請問是紀先生嗎？這邊是明月酒樓后廚送過來的食盒，請您查收?！?/br>
    “噢噢?！鳖伆忠汇?，下意識接過，等青年男子走遠后他回頭，“小殊，是你要的明月酒樓的餐點嗎？我之前沒聽說過明月酒樓有外帶服務啊?！?/br>
    紀殊笑笑：“嗯，婳婳腸胃不舒服，只能吃些清淡的?！?/br>
    偏偏這人生病中還不安分，等醫生時還不斷念叨著每日糕點。

    食盒打開，里面和往日一樣放著兩款糕點，今天的是紅棗丸子與八仙糕，不同的是份量變得很少——是真的少，一份大約兩口的份量。

    糕點旁邊放著兩盅山藥蓮子粥與南瓜小米粥，除此之外，就是幾粒蜜餞。

    顏婳見了都驚呆了，她都做好戒糕點的打算了，沒想到紀殊還讓酒樓的人特意做了一份養生餐點。

    大抵是生病了比較脆弱，她感動得鼻尖一酸，然后有些不舍地將兩份糕點都分成兩塊，家里一人一塊。

    她遞出去糕點的時候，手抖了抖。

    顏爸見了都覺得心酸，沒舍得再逗她：“行了，你就自己吃吧。等你好了，咱們再一起去明月吃一頓?！?/br>
    顏媽起身去廚房。

    紀殊淺笑著，輕輕在顏婳頭上拍了拍：“先看看你想喝哪種粥，喝完了休息一會還得吃藥，怕苦的話喝藥后可以在嘴里含一顆蜜餞?！?/br>
    聽到喝藥，沒人快樂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