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玲瓏殺 第2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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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子先是自斷生路, 辟出一番余地來肅清內部, 再是徐徐圖之,拉攏更多的人心。最后勝出的那半目棋子,非是兩者機關算盡拼個你死我活而造出的險勝之勢,而是為了今日有待商榷的,所作出的讓步。 謝殊當真是算無遺策,容景衍與他相交多年,清楚的知曉他是那種哪怕自己身處劣勢,亦會利用周邊一切前來翻盤的人,坐以待斃并不是他的風格。 既然謝殊可以利用孟清禾為自己破了在謝猙衡打壓下的僵局,那他容景衍又為何不能利用顧泠朝? 孟清禾愛慕謝殊為之癡狂,在上京都是人盡皆知的笑話,如今被人拿來這般奚落,她的神情亦未曾出現過大的波瀾。 她向來不懼人言,倘若世人皆知謝殊是她的人,昔日在閨閣中覬覦他的那些人,也該早些死心。從高處墜下的世家公子,最是不入官家貴女的眼,這一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懷淑到底是天家之女,本宮不允你如此怠慢的納她過門?!?/br> 綾華與懷淑自幼親厚,今日收到拜帖已然心有動搖,為何旁人的帖子落款處的‘泠娘’,單單到她就成了‘懷淑’? 且那份拜帖被裹挾的極為精嚴,像是刻意在為懷淑隱藏身份。 “你是何時知曉懷淑身份的?” 綾華端起桌上的茶盞,眉心微攏,這些年她暗中得過諜司不少助力,幾次遇伏亦是諜司的人舍身相護,久而久之,綾華對著她那一眾面首內的諜司細作,也就任由其在自己眼皮底下故作不知了。 “自然是今日,區區泠娘怎能請得動殿下,更何況端王傅珵放棄一搏,遵先帝遺詔前往涼州,其中不也有公主的手筆?” 容景衍扣住顧泠朝腰肢的手又收緊了幾分,枉顧她的掙扎,將人收入懷中。 若是傅珵當時真有意于帝位,內有謝家把持朝政,外有容景衍手握重兵未必不能成事,且傅翊本就是天家不被看重的落魄皇子,在先帝眼里比之靜安太妃之子的傅曜更無望繼承大統。 “那是他自己的選擇,那樣純善的心性,本就不適合統御朝堂?!?/br> 提及先太子傅珵,謝氏族人無一不為之唏噓,不知是該嘆一句美色誤人,還是該道一句英雄難過美人關。 至于這美人從何而來,似乎誰都不曾留心前去想過。 容景衍冷笑一聲,湊近綾華微不可聞的嗅了嗅她身上的氣味,除了男子慣常用的松木香之外,她周身始終浮著一層淡淡的血腥味,他縱橫疆場多年,要親手殺死多少人方能有這樣的氣味,他一清二楚。 “你放開泠朝jiejie,你沒看到她不愿被你拘著么?” 攏枝倏爾開口,自方才起,她的眸光一刻也不曾從顧泠朝身上移開。 南露一個不察,竟讓下人冒犯了主子,立時扯了攏枝的袖子要帶她下去。 “她也是諜司的人吧,之前在頤和軒就瞧出些許不對勁,沒想到這小丫頭這般沉不住氣?!?/br> 容景衍隨之對上顧泠朝的目光,原本的晦暗被一片薄怒覆下。 孟清禾抬手將攏枝護在身后,睨了眼不動聲色坐在一旁用茶的謝殊,心下升騰起一絲不安。 “沉煜,這丫頭是我府上的人,謝府的人自會管教,不勞費心?!?/br> 謝殊放下茶盞,抬手覆上孟清禾的手背,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孟清禾心下一松,若她未猜錯,如今的局面正是由謝殊提早布下,看他神色安然全無一絲意料之外的驚訝,猛然拂開了他清瘦的指節。 她雙唇緊抿,手腕靠在膝上,攥緊了衣角,十分厭惡這種被人步步算計的失措感。 四下再度陷入一派靜謐之中,綾華面露兇色,驟然掃開身前碗碟,眸色赤紅像是忍耐到了極致。 容景衍拿捏住了她的軟肋,她唯一的鮮為人知的弱點。 顧泠朝沒想到容景衍利用她,竟牽扯到了綾華身上,心下忐忑,綾華的性子斷不肯放她在容府為妾,到時她無論是被人鉗制還是當場翻臉,于諜司而言都不是能輕易收拾掉的爛攤子。 綾華自小與她親厚異常,傅翊出生后,綾華遭謝元昭忌憚,平日疏遠冷淡了很多。 “懷淑jiejie,你說為什么他們會如此害怕我呢?” 幼小的綾華蜷著身子與她同塌而眠,那時天降異象,欽天監的老國師卜出一卦,卦象為鳳鳴槐上。 大燕不是沒有過女帝當政的舊例,且那位女帝未登頂之前的名諱便為‘槐’。 先帝外在仁德,私底下亦希望能有子嗣傳承基業,自那之后,綾華雖依舊得寵于內廷,但太學習文時的治國策論,也再未在她的書本上出現過。 綾華如今唯一在乎的人便是同父異母的長姐懷淑,她偷偷知曉懷淑‘假死’承了諜司女吏之位,亦知曉懷淑安排了人在自己身邊護她周全,這份情誼,是那段寒冷深宮歲月中唯一的慰藉。 “綾華,你不必管我,回府去吧?!?/br> 顧泠朝眉眼冷肅,不去看綾華那雙灼灼暗眸,毫不留情的下了逐客令。 “殿下既是受邀而來,又哪有中途離場的道理,泠娘莫不太過念及是姐妹情深,忘了我府中規矩?” 南露著了幾個小仆上前,收拾好一地的狼藉,見泠娘如此情緒如此激動心下又不免生了幾道擔憂。 “容景衍,你幽禁皇室,該當何罪?” “那你們大燕皇室暗害了我父兄,又當如何清算?” 天子重臣人前風光顯赫,殊不知都是由他們容家幾代人的白骨堆疊起來的,如今他們又要仗著祖上威名逼他上交兵權,算盤打的何其精明! 面對綾華的質問,男人當場拍案而起,眼中恨意毫不掩飾,先帝仁德?不過是一個黃袍之下斷情絕愛的利己之徒罷了。 綾華上前,想要攥住顧泠朝的手,誰知心血上涌腳下一踉,堪堪扶了把廊柱才勉強穩住身形。 “你要如何算?不要算在‘亡人’身上?!?/br> 懷淑早在數年前就對外宣稱病故,這比褫奪封號、貶為庶人更加殘忍,可她們的父皇也確實因忌憚容家,做出過許多為人不齒的背義之舉。 “讓端王從返京,我想殿下應該做得到,畢竟那位讓先太子愛的死去活來的村婦,出自殿下之手,不是么?” 容景衍擺出條件,綾華當下又是一陣沉默,近乎所有的事都被眼前的男人洞穿,他是如何知道的,此事隱蔽,甚至連謝太后手下派出的人都沒能查到一點蛛絲馬跡。 綾華的心在一瞬亂了,千萬種聲音自她腦中穿插而過,那些猜測讓她目眥欲裂,她不信親情,卻唯獨放不下懷淑。 “殿下身邊安插的諜司細作當真忠心耿耿,泠娘對你還真是與眾不同,那批死士寧死也不肯透露出分毫殿下的消息,又暗中替殿下掃清了不少障礙,難道殿下就不曾疑惑,為何當年那一卦‘鳳鳴槐上’,自從沒有再被提及過?” 容景衍繼續循循善誘,懷淑對綾華真的很不一般,這種好令他發狂嫉妒,哪怕是手足至親,能為一個人做到這一步,放在天家來說太過不同尋常。 “好,本宮應下了,待傅珵回京,還望將軍信守承諾,立刻放人?!?/br> 綾華一字一字吐露的無比艱難,當目光觸及眼前的顧泠朝時,又霎時變得親和無比,她知道若要繼續問鼎帝位,讓傅珵重新折返兆京,絕非明智之舉,但她亦無法忍心看著懷淑因自己而受難。 容景衍得到了自己滿意的答復,遂不再發難,挽秋識趣的捧上一壇成年女兒紅為在座眾人滿上。 待酒盞傳至孟清禾身側時,她卻并未接下。 “將軍此舉欠妥,陛下登基不過數月,先太子回京易成眾矢之的,還請將軍三思?!?/br> 孟清禾指染丹蔻,星眸中催生起一片殺機,她不必把威脅的話說的太過明白,只不想被謝殊算計的這般無力。 “謝夫人大可一試,失了端王謝家可不會像現在這般安穩了,畢竟綾華公主一直為謝氏族人忌憚,這才……” 容景衍嘴角一揚,這女人在用魚死網破威脅他,若真是如此,那傅翊的江山亦坐不長久。 “瑜娘,你的茶涼了?!?/br> 謝殊重新執起孟清禾的手,語態清緩,又將她重新拉回了座上。 陳年女兒紅酒香四溢,在座諸位卻滿腹心事,白白浪費了這一壇上好佳釀。 作者有話說: 謝殊開始搞事情了~~~ 第34章 、愧疚 溫酒怡情, 爾雅濁姿。 綾華負氣離去后,孟清禾也以身體不適為由,拉了顧泠朝陪她去客房小憩。 亭榭的小圓桌上, 僅余下容景衍與謝殊二人相對而坐。 秋日涼爽,容景衍小飲了兩杯之后,頓覺心胸開闊,不覺恣意起來。 “諜司那群女人還真是無孔不入, 清硯你身邊的女人, 不可久留?!?/br> 謝殊握著酒盞的冷白長指驟然一緊, 事關孟清禾的處置, 至今都在心頭懸而未決。還是第一次有女人強迫他到如此地步,可他私心卻并不希望孟清禾有事。 “沉煜, 若是傅翊主動禪位, 能否放他一條生路?”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清硯成親以來, 倒是愈發優柔寡斷了?!?/br> 容景衍將小銅爐中溫好的清釀取出,冷酒辛烈傷胃,謝殊體寒不宜多飲。 銅爐下炭火燙紅,水面沸騰,咕嚕作響,熱氣氤氳覆面, 映得男人熱汗涔涔。 謝殊接過那杯暖酒入腹, 神識愈發清明了幾分。 “沉煜言之有理, 是我多慮了?!?/br> 念及不久后傅珵就要折返回京, 兩人隨之也開始了下一步棋的謀劃, 容家固然強勢, 卻難抵朝中大臣的悠悠眾口, 兵符一日不交,傅翊恐又一日心神不寧。 “我尚記得六皇子幼時生性怯懦,遇事只會躲在舒貴妃身后,如今倒像是變了一個人?!?/br> 先帝大行之前,容景衍和謝殊從未把這個西三所的落魄皇子放在眼里,以至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處在被動局勢里獨木難支。 “皇城諜司內多是罪臣之后,他們竭心盡力所求為何,沉煜你可曾想過?”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以利驅之,則無往而不利。 容景衍嘆了口氣,都是可憐人罷了,舉家獲罪,甚至滿門抄斬留下的遺孤,仍要換一重身份過著刀口舔血的生活,為皇家賣命。 “傅翊所依仗的亦不過是諜司手上朝廷要員的密報,御前大監沈堯安才是他的左膀右臂?!?/br> 容景衍食指挾著下巴,望向謝殊的視線又明亮了三分,案上初酒已盡,拂手又拿過一樽遞與謝殊跟前。 “綾華公主我自有考量,此次無需清硯再出賣色相,畢竟以色侍人,終不能長久的,不是么?” 謝殊眼前白亮一片,他的眼疾已恢復了大半,那模糊的重影亦在逐日減少,他的視線不日后也將重歸于清晰。 聽到容景衍的譏諷,謝殊并無絲毫反駁,倒是十分乖覺的一一應下。他確確實實利用了孟清禾,在容景衍用陽燧鳥扳指確定顧泠朝是‘懷淑’的身份后,再利用她引綾華入局,直至今日設宴,與綾華交易將傅珵帶回京都。 “是,不能長久的東西,不該太過放在心上的?!?/br> 謝殊半倚在桌角一隅,單手支頤,襕袍拖地,酒污染濕袖口,他渾卻然不覺。 大抵是飲酒未有節制,他耳側浮起一絲紅暈,視線迷離中浮現出一抹嬌俏的幻影。 孟清禾從慎刑司一瘸一拐艱難地走出來,她的衣袍上滲出的鮮血猩紅刺目,他立在不遠處迎上那無比純粹的目光,竟有一瞬失神。 那般單薄的身影,早在不知不覺間,被他刻入記憶深處許久。 謝殊神色微微凝住,周身原本溫潤的氣質一下變得冷漠凜然,他近來似乎總是在一些虛無縹緲的事物上,不知不覺的花費甚多心力。 “謝太傅,奴婢扶您去客房休息?!?/br> 南露從仆從手中拿過一塊熱巾遞了上去,醒酒湯也被婆子放到了案上,只三兩杯小酌下腹,并不會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