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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銘禮眼角堆起魚尾紋,止不住笑意,接過來捧在掌心,借透窗的一抹昏亮仔細欣賞,菠菜綠的色澤中纏著一線貓眼,咧嘴道:“這串好”,于是小心輕慢的放在桌上的絨布里,又問,“貴嗎?” 肖諤單手背頭,頎長的腿向前伸展著,漫不經心道:“你仨月工資?!?/br> 這還是檔口價,若像市面那些幾經倒手才能上架的專柜貨,少說再得翻個三五倍。饒是如此,方銘禮依然嘆口氣,給母親送禮,哪兒能嫌貴,咬牙正往兜里掏卡,卻被肖諤抬手攔下。 對方眼皮微抬,目光如刀,將面前人從頭到腳迅速刮一遍,唇齒輕啟,問:“讓你查的事兒,怎么樣了?” 方銘禮這口氣嘆的更深。 他今年四十有余,算是活了半輩子,職場上什么人沒見過,可每次面對肖諤,總能讓他感覺到一種惶然不安。 但他清楚,這是因為肖諤對一個人有著深入骨髓、幾近瘋魔的執念,就連時間也沒能讓他放下,讓他釋懷。 方銘禮看了一眼窗外,而后艱難的搖了搖頭:“六年了,你還不打算放棄嗎?” 第二章 正文002 肖諤臉上顯現出一瞬的失落與沮喪,但很快又歸于慣有的漠然。他從抽屜里拿出一枚高檔絲綢制作的錦袋,上面用蘇州工藝繡了兩只紅頂仙鶴,裝好那條串珠,再將錦袋放進錦盒:“錢不用給了,還望方叔能多費些心力?!?/br> 方銘禮是“和雅茶樓”的???,與肖老爺子是舊識。早些年剛入警隊,每天的任務重壓力也大,他又不愿總借酒消愁,于是這里便成了他除家以外第二個落腳點。 他算是看著肖諤一點點長大成人的,小時候這孩子調皮搗蛋沒少捅簍子,很不讓人省心,仗著練過幾年武術在胡同巷子里稱王稱霸,凡是不聽他話的,上手便打,半分道理不講。 就是這樣一個冷面暴力、讓街坊鄰里都束手無策的“孩子王”,只有在面對小他三歲的文祺時,才會軟下姿態,像個鄰家哥哥一樣給摟給抱,一點不惱。 肖諤去哪兒,文祺就跟到哪兒,兩只小手死死拽住他的衣擺,任誰誘哄也不離他半步。胡同里的路窄而逼仄,邊角又多,有時候肖諤走的快,拐個彎兒就尋不見文祺了,干脆拿繩往兩人腰上一系,嘴角一揚,心里踏實多了。 直到有一天,肖諤徹底弄丟了文祺,記憶中那張天真稚嫩的臉孔也永遠停留在了十三歲。 肖諤托方銘禮查辦的事,與六年前一場兒童失蹤案有關。 方銘禮做夢都不會忘記,那年三月早春,柵欄街兩側栽種的櫻花香氣溜窗縫兒飄進茶樓堂內,混雜著杯中未飲盡的普洱余香。十六歲的肖諤衣衫上沾著觸目驚心的紅色,跌跌撞撞狼狽的闖進他視野,步伐虛浮著,雙膝朝地面猛地一跪,徑直撲倒在自己腳邊。 攥緊褲腿的那只手青筋暴在表層,血與淚和在一起,少年的哭聲斷斷續續,連字都咬不清晰:“救救文祺,方叔叔,救救文祺?!?/br> 然而當紅藍警燈照亮遍地污穢的廢棄工廠時,文祺消失了。人去樓空,他們只找到幾根像是被某種利器割斷的麻繩,沾著血,地上的血痕交錯著延伸向門口。 在那之后,肖諤生了一場重病,病愈清醒,他扯著肖老爺子的衣袖,膽怯的問:“爺爺,找到文祺了嗎?” 從此,少年臉上再無笑意,有的只是滿心落寞。他花大量的時間去找去尋去挽救,增添的只有無謂與徒勞。 “我會盡力?!狈姐懚Y收下錦盒,重新拾起那對兒文玩核桃,想了想,問道,“今年還去文家嗎?” “去?!毙ぶ@晃悠著站起身,舉手投足間充滿了無盡的疲憊,他隨意掃一眼玻璃柜里的物件兒,用橙色錦緞包好一枚猛犸牙手鐲,以防天寒凍裂,“今兒是小年,該去了?!?/br> 方銘禮拍了拍他寬實的肩膀:“走吧,我載你一程?!?/br> “不了?!毙ぶ@仍是眼簾低垂,眼里尋不見一絲光亮,“我散散心?!?/br> 同陸小昭交代兩句,肖諤邁出木門,撩開掛在正門口厚重的簾子,冷意席卷而來,讓他不禁打了個哆嗦。裹著鐲子的錦緞捂在手里揣進兜,他將上衣拉鏈拉至下顎,沒走兩步,一頭青渣蓋了一層白,睫毛上也盛著少許雪粒。 茶樓邊那兩棵櫻花樹光禿禿的,未到花季,實在沒什么看頭。肖諤在心里躊躇良久,還是忍不住投過去視線,眼前的畫面瞬間倒錯回某年早春的旖旎光景,文祺嘴角掛兩枚精小的酒窩,穿著紅襖,伸長手臂努力去夠他的脖頸。 口中呢喃著:“小肖哥哥,要抱抱?!?/br> 肖諤將人抱起,文祺又撐住他的肩膀,后背挺直去摘開在枝頭的櫻花花瓣。 那時候,胡同里的大爺大媽總笑話文祺,明明是個男兒身,該是同性相斥,卻偏要粘著肖諤寸步不離,于是笑著打趣:“文祺呀,長大了嫁給你小肖哥哥好不好???” “好!”文祺一雙清澈炯亮的大眼睛始終盯著肖諤看,而后抬腳摟住他的細腰,紅撲撲的臉蛋蹭在他胸口,“說定了!” “說定了?!毙ぶ@瞳孔渙散的念出這樣一句,畫面重回天地間白皚一片的雪景,他苦澀的笑兩聲,握緊手里的東西,像是想要抓出一點微不足道的心安來。 大學勉強混了個本科,畢業半年多,日子過的渾渾噩噩,天數小時哪怕是半刻分秒,對于肖諤來說,不過是讓虛妄變得更加無度,根本等不來丁點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