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說我會遇見你 第323節
“你爸是不是常年在外打工,吃穿用都舍不得啊,”臨開飯前,林瑾瑜道:“要不,你下樓買瓶好酒,反正過年,奢侈點也行,哄你爸開心?!?/br> “我也是這么想的?!辈酥饕橇骤べI的,雞魚rou蛋應有盡有,張信禮本來也打算自己出錢買瓶好酒,他說:“想到一起去了,你對我們爸真好?!?/br> “滾,”林瑾瑜說:“去你大爺的‘我們爸’?!?/br> 好酒好菜上桌,分屬于倆姓氏的四個人就著一桌菜邊喝邊說話,林瑾瑜發現這家子吃相一脈相承,都跟那風卷殘云似的,吃得倍兒快倍兒猛,不管肥瘦,那rou啊酒啊進了喉嚨就像進了黑洞。 張信禮坐在他身邊,表面上正兒八經跟爸爸、堂弟喝酒,實際不大老實——林瑾瑜是這么感覺的。 “你腿老貼著我干什么?”趁張爸去添飯的功夫,林瑾瑜小聲警告:“別搞小動作?!?/br> “我沒啊,”張信禮顯得很無辜:“我們挨著,不小心碰到而已?!?/br> 挨著坐的兩個人偶爾不小心碰一下確實正常,可……林瑾瑜不相信他是不小心,人家不小心至多碰下膝蓋,哪有張信禮這么從胳膊到大腿都恨不能跟他貼一起的不小心,而且頻率還這么高。 然而這種玄學事沒證據,張信禮死不承認他就沒辦法。 “養了這么多年,總算出息了?!睆埌痔硗炅孙埢貋?,開始接著說話。他喝了酒,想到自己如今坐在樓房里過年,頗為感慨:“總覺得昨天還把你背背上,就那么一點大,一晃就成男人了?!?/br> “那是我媽背的吧,”張信禮手肘和林瑾瑜蹭著,另一手跟他碰杯,淡淡道:“我們那里幾個男人會帶小孩?!?/br> 未成年小哥哥帶弟妹有,男人帶小孩,很少。 “我也抱過嘛,”張爸道:“你剛出生那會兒我在廣東打工,是你媽背著你,把你綁在背上下田干活,我回來的時候你都會跑了,我也抱?!?/br> “還有呢,”張信和不甘落后插嘴道:“我哥小時候愛哭,每次過完年,大爸跟阿媽要走,他就死拽著衣服不讓,邊拽還邊哭,哈哈?!?/br> 大爸跟阿媽指的是張信禮爸媽,他現在管伯伯伯母叫爸媽。 “別亂說,”張信禮覺得有些丟臉跟窘迫,有點不高興地看著他:“兩歲之前,三歲之前?” 張信和哈哈完,說:“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br> 張信禮這才移開盯他的目光,然而正在這時,林瑾瑜悠悠道:“別啊,說嘛,你怎么不讓人家說實話呢?聊天不就圖開心,我覺得沒什么。弟,你盡管說,你哥他沒這么心胸狹窄,對吧?” 這桌上四個人里,三個是一家人,林瑾瑜這房主反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外人”,但他沒什么不滿。不知道是不是每個男人喝了酒都舌頭大,喜歡回憶過去,無所不言,他坐在飯桌上陪著喝酒,聽著張爸跟堂弟講張信禮小時候的事,倒覺得挺有趣的。 那些遙遠的故事里仿佛藏著一個他所未熟知的張信禮。 張信和笑,秒胳膊肘往外拐,說:“哈哈,說得對。哥,你看看人家心胸多開闊,你別那么狹窄嘛?!?/br> 張信禮不知該說什么,那些五歲之前的囧事……林瑾瑜當然開闊了,被揭老底的又不是他。 “小林啊,你是不知道,”張爸喝酒有點上臉,酒精熏得他兩頰微紅:“這,我兒子……那可比不上你,小時候惹麻煩啊,天天惹一屁股……不是打傷人就是搶東西,我啊,在外面辛辛苦苦打工,賺的錢都不夠給他擦屁股的?!?/br> “我有什么辦法,”張信禮說:“別說這個?!?/br> 張信和還在一邊笑,林瑾瑜吃著菜,說:“你這怎么說話的,叔叔難得來,想說什么盡管說,今天高興,我們做晚輩的怎么都陪著?!?/br> 張信禮不動聲色用貼在一起的胳膊肘懟了他下,好像在叫他別搗亂,林瑾瑜裝沒感覺到——反正他自己說都是‘不小心’碰到的嘛。 張爸便接著說:“他從小就愛惹事,有次惹了別人家娃子好幾個,打不過了居然放狗咬別人家娃,你看這算啥子事。唉,小林,我給我娃打電話,他說最近一直跟你住,沒給你添麻煩吧?” “沒有。叔叔,朋友間互相聚一起玩玩正常,談不上麻煩?!绷骤ば南耄哼€有這事,都是小孩間鬧,放狗咬人也太過分了。 張信禮余光把他表情盡收眼底:“爸,你不要說了,”他道:“不是這樣的,別人家都是好幾個,我只有一個人,是他們先惹的我,關我什么事?!?/br> “你咋個還犟嘴,”張爸悶一口酒,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狗把人小孩臉抓傷了,老子賠了好幾千,還不關你事?那都是血汗錢啊,我一年到頭在外面扛麻袋,才賺多少錢?不夠給你賠的!” 張信禮眸光落在自己面前窄窄的桌面上,說:“算了,反正你總覺得是我惹的?!?/br> 林瑾瑜聽著這父子倆的對話,想起自己在涼山的時候,那時候張爸也這樣,總明里暗里問他張信禮是不是欺負他,欺負了盡管說,他幫他出氣。 那時候他還小,感受不真切,如今無意間咂摸著,回過味兒來了。 “你還頂,啥子叫我總覺得,我……” 張爸喝了不少,神色比較激動,還要再說,張信禮臉色開始變沉,眼見氣氛要往不可控的方向去,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林瑾瑜忽然端著酒杯迎上去,道:“哎哎哎,叔叔,好了好了,”他道:“過年,不說這些,苦日子過去了嘛,這個,在黨和政府的帶領下日子越來越好,我們展望光明未來,小時候那雞毛大的事不提了?!?/br> 中年男人愛面子,客氣一般都給了外人,何況林瑾瑜還是“某他高攀不起家庭”的一份子,張爸在他面前有點自卑,聽了他的話便不說了:“哎哎,是,不提了?!?/br> 張信和說了句別的,話題轉移,桌上接著推杯換盞,好一陣子里,張信禮卻仍陷入了沉默。 林瑾瑜斜眼注意著他,很是圓滑地跟張爸聊了會兒,把這段徹底帶過去后放下酒杯,偷偷把手伸到桌下。 張信禮明顯在克制,但他顯然——不太開心。 年三十的夜里,這樣顯然不好,就在張信禮在心里嘆口氣,想著算了,沒意義,他爸反正一直這樣,以后也不會改變的時候,他忽地感到有什么東西在桌下輕輕撓了撓他的手心。 他轉頭看去,林瑾瑜卻沒看他,只微笑著沖說話的張爸點頭,好似一心一意參與飯局,混不搭理張信禮。 窗外隱約傳來聲煙花升空的尖嘯,這座城市不如上海繁華,卻仍準許市民從除夕夜開始,一直到正月十五燃放煙花爆竹,窗簾拉著,張信禮看不見爆竹升空的景象,卻能想見那轉瞬即逝的美麗。 一如他們在一起的那年,游輪上空的那抹壯闊。 張信禮目光一動,舒展手指攤開掌心,林瑾瑜見他沒事了的樣子,正要把手收回,張信禮卻反客為主,一把握住了。 “……”林瑾瑜抽了幾下,沒抽回來,他動作不敢太大,怕被發現,沒辦法,只能讓張信禮握著。 “現在爸基本放心了,”張爸已經有點喝高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說得暢快,別人聽沒聽他也不知道:“咱家第一個大學生……多棒!恩人當初說得對啊,養一個好的,比養一堆孬的強……慚愧,當時我還覺得不舒服,人家都多子多福,只有我們家……人丁不旺……” “大爸,”張信和說:“你看你又提苦的了,說了不提?!?/br> “是是是……不提,娃兒啊,你書讀完了,爸的責任……爸的承諾,做到了……接下來你就……好好……好好過,找個好工作,最好考個公務員,然后相親……你穩定了,我跟你媽就只用拉扯你弟弟了,得對得起我兄弟,他阿爸阿媽,我總算盼到這天了,不容易啊……” 桌面上一爹遵循林瑾瑜的提議,展望著二兒光明的未來,桌下張信禮緊緊攥著林瑾瑜的手。 張信和道:“大爸,你喝多了,收著點,這在人家家里,又不是自己家,喝多了不能往火塘邊一躺就睡?!?/br> 張爸說話聲音大,張信和招呼他去了,暫時沒人有功夫注意張信禮這大兒子,林瑾瑜扒著碗里沒吃完的菜,正想著些什么,卻感到耳廓溫熱——張信禮牽著他手,傾身過來,小聲說:“這次牽緊了,總算數了?” 他還有心思想這個呢,林瑾瑜瞥了他眼,也不說算不算數,把手抽回來,道:“算不算數又咋,你先好好聽你爸說的話吧啊?!?/br> “你先說算不算數?!?/br> 張信禮一直問,好像一定要他親口說個確鑿答案,林瑾瑜拗不過他,很煩地想:反正你爸也要你去結婚,我說算數算個屁,便道:“算數,行了吧,我說了頂什么用?!?/br> “算數就好,”張信禮又問:“那下一項是什么?” 作為切身體會過出柜帶來的巨大家庭壓力的gay中一員,林瑾瑜十分清楚搞定要你去結婚的爸媽有多難,此刻他完全無心討論這問題:“隨你,”他說:“你自己擬吧,別跟我說話,累?!?/br> “這是你說的,”張信禮模仿他先前撓自己手心的舉動,輕輕撓了撓他手背:“我有辦法糊弄我爸媽,讓他們不干涉我?!?/br> 第371章 哥倆都有小秘密 林瑾瑜不知道張信禮說的辦法是什么,他持懷疑態度……因為上次他也像這樣信誓旦旦的,結果最后沒做到。 張信禮并不像之前那樣急于用語言說服他相信自己,林燁說那沒有用。 晚上,張爸跟張信和睡了之前周輝那間房,張信禮“不得已”繼續跟林瑾瑜擠。 合家歡的大年夜平靜過去,他們在本地根本沒任何親戚,自然也談不上要去誰家拜年,初幾的日子,想著家人難得過來一趟,林瑾瑜提議帶張爸跟張信和出去逛逛,誰知張爸卻不肯。 “哎,我都多少歲的人了,還要逛什么,你們三個去就是了,帶信和見見世面,買點特產,也好帶回去送禮,我你們就別cao心了,在家里待著就是?!?/br> “那爸你在家看電視,冰箱有飲料,桌上有酒?!?/br> “這好嗎,”林瑾瑜在門口跟張信和一起穿鞋,等張信禮過來,他說:“會不會太怠慢了?!?/br> 不知道第一次見家長是不是都這樣,兒媳女婿總表現得比親兒子親閨女更貼心,豬鼻子插大蔥裝象,張信禮說:“不會?!?/br> 他沒啰嗦勉強他爸,因為知道他爸不是個新潮的人,比起在城市里逛,他爸更喜歡土屋土灶,一炕火塘,柴燒的火焰噼啪熏著臉,手邊是熱好的酒。 正牌兒子都這么說了,林瑾瑜不好多管閑事,跟張信和一起收拾好,開門上了街。 …… 一如既往的大雪,北方冬天少有沒雪的,不像上海,陰雨不老少,實打實的雪卻見不著。自從來了這兒上學,林瑾瑜感覺把自己幾十年的雪都看完了。 “你想逛逛嗎,”張信禮在寒冷的風里招呼他堂弟:“我們帶你去,你想吃,還是想玩?” “心里都想,可是……”張信和從沒來過北方,此刻吹著雪風,有點瑟瑟發抖:“冷冷冷冷冷……這也太冷了!我都想回屋里?!?/br> “緯度高,是這樣的,”林瑾瑜說:“你們老家條件那么差都過來了,這點冷還受不了?” “那不一樣,”張信和煞有介事道:“現在體驗了大城市的暖氣,再出門就格外冷了?!?/br> 倒還真是這個理,得到過更好的后就回不去從前那種心態了。愛情也是一樣,或者說,愛情尤其如此。 “那打個車過去吧,”林瑾瑜安慰他道:“商場暖和?!?/br> 張信和剛念大專,在如今已快畢業的他眼里是一小弟弟,而且還是男……前男友的堂弟,他感覺多照顧照顧應該的,因此一路都很關注他的想法,問他想去哪兒,想買什么吃什么。 大商場門口進去就是一排大牌化妝品專柜,林瑾瑜給跟張信禮都不化妝,至多去后面買點護膚品什么的,從沒在這兒停過腳步,這次也目不斜視,一溜煙就過了,反倒是張信和,腳板跟涂了膠水似的,還克制地伸脖子看。 “你看什么?”張信禮問:“那是化妝品?!?/br> 張信和馬上把脖子縮回來,含糊道:“嗯,知道,我……有點好奇,瓶瓶罐罐的,挺好看?!?/br> 林瑾瑜隱約覺得奇怪:化妝品有什么可好奇的,雖然是山里小孩,可也在城市讀書,不至于吧。 張信和看起來真的有很多想買的東西,除了張爸囑咐他要買的之外還有很多,七七八八一堆有的沒的,三人逛了一會兒,張信禮看著堂弟手里的購物籃,忽然道:“你買女式圍巾干什么?” 購物小提籃里,一條緋色格紋的圍巾悄悄躺在一堆特產食品身后,標簽牌上清清楚楚印著“xx女式圍巾”。 “啊,就一條圍巾而已,哥你怎么……”張信和沒想到他哥眼神那么好,還想狡辯幾句,張信禮已道:“我看見上面的字了?!?/br> “字……”張信和說:“啊,我沒看見,以為是男式的!” 旁觀者林瑾瑜站在一邊,心說:這兩兄弟都一樣,不會說謊。 怪異的感覺再次襲來,張媽是個不會打扮且沒什么存在感的女人,且已上了年紀,這樣一條嬌艷的緋色圍巾顯然與她不大搭調,而除了張媽,他們家再沒任何一個直系女性親屬了,張信和買女式圍巾這事就很奇怪。 “你以為這條圍巾是男式的?”張信禮眼神變得十分奇怪,就沒有正常人會覺得這是個男款好嗎。 “呃……嗯……哈哈哈?!睆埿藕娃涡?。 “你說實話,”商場內部張燈結彩,風口處紅絲帶飄飄,張信禮跟林瑾瑜都停了下來,沒人再往前走:“到底買給誰的?” “……” 歌德說:“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年不鐘情?!睆埿藕驮谶@方面開竅不久,屬實還嫩,他嗯啊支吾一陣,眼見瞞不過去,只得一五一十說了。 林瑾瑜抱著手,跟張信禮并排站著,仿佛倆并排而砌的高墻,心想:好家伙,果然如此! 時間過得真快,當年那小瘦猴如今考上大專,也學會跟同級女同學眉來眼去上了?還挺牛! “噓噓噓!”張信和苦著臉看著他哥,說:“大爸不讓我談,說好不容易復讀考上的,又交了那么多學費,談戀愛影響學習,說畢業了大把的好姑娘,你可得幫我保守秘密!求你了哥!”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干嘛急著這時候就買那圍巾嘛。 林瑾瑜看著他那可憐又可愛的表情,不由自主想到那次春節,自己隨手把手機放沙發上充電,結果被小堂哥看見張信禮發的信息的那個畫面,他也曾那樣青澀、毛躁,滿心都被愛戀填滿,而不知小心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