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說我會遇見你 第190節
鋒利的齒刃堪堪停在張信禮棗核般的喉結前,只差一點就要見血,林瑾瑜喘著氣,定定地看著他。 張信禮穿著酒吧規定的黑色休閑寬松襯衣,第一顆扣沒扣,毫無防備地露出脖頸,黑色的眸子在燈光下像是黑色的海潮。 那個目光很復雜,有驚詫、不忍,也有痛心。 他看著林瑾瑜,什么也沒說,片刻后,反而慢慢松開了抓著林瑾瑜的手,任由針一般的刀尖就這么沒有任何阻礙地刺著他脖頸間脆弱的皮膚。 林瑾瑜握刀的那只手的指尖微微發白,可想而知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氣去持握,只消稍稍一用力,刀尖就會刺破綢緞一樣薄薄的皮膚,刺出殷紅的血……他維持著這個姿勢愣了將近一分鐘,在這漫長而危險的一分鐘里,張信禮始終無聲地注視著他。 燈光再次一閃,林瑾瑜眼睛動了動……眼周肌rou舒展,緊皺著的眉頭慢慢放松,他好像剛剛從一場夢里醒來那樣,驚魂不定地看著張信禮。 “當啷”一聲,染血的餐刀落地,林瑾瑜站在原地,起伏的胸膛漸趨平緩。 張信禮問:“你冷靜了嗎?!?/br> 趙武杰早腳底抹油,趁機躲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周圍的同事見危險人物解除了武裝,忙上來道歉,疏散顧客,清理一地翻倒的餐盤,燈光師為了盡快沖散不愉快的氣氛,提前打開了吊頂上的光球,林瑾瑜愣愣地看著張信禮,張信禮在滿地躍動的光點里慢慢走近他,抬手,掌心貼住他的后脖頸,讓他的下巴輕輕靠在自己肩上:“沒事了,”他說:“你不要再這樣了好不好?!?/br> 這樣無措、這樣不安,這樣用驚恐的目光看著他……林瑾瑜每一次露出那樣的目光,張信禮都會覺得心里像挨了一槍。 領班過來先讓他們走去不引人注目的背光角落里,責怪道:“這是你弟?他怎么搞的,惹出這么大事情,看晴姐回來怎么……” “對不起,”張信禮說:“是我的錯,我會跟老板娘說明情況的?!?/br> “我說你倆是親兄弟嗎?”領班還要處理后續事件,整個人大頭痛,訓起人來絲毫不留情面:“一開始我就說你帶他一多余的來干嘛,這不是添亂嗎?” 張信禮只能再三道歉,他說:“不是他的錯……是我的錯?!?/br> 如果不是他,林瑾瑜不會變成這樣,他會一直該笑就笑,想哭就哭,有爸爸mama,還有永遠溫暖的家。 “你今天第一天……你看看你這,連試用期都懸了啊,待會……” 遠離了炫目的燈光還有趙武杰,林瑾瑜漸漸從那種狀態里走了出來,他說:“是我鬧出來的,不關我哥的事,他的工作是他的工作,不是我在上班?!?/br> “這話你跟老板娘說去,”領班也無奈:“晴姐說了算,我也沒轍啊?!?/br> 張信禮道:“我會自己和晴姐說的,給您添麻煩了,該怎么樣就怎么樣,萬一要走也是因為我自己,謝謝您下午的提點?!?/br> “唉,”領班也算混跡酒吧行業多年,這種打架斗毆的事兒見得不少,這種小打小鬧真論場面還排不上號,只是多了件事總還是麻煩,張信禮態度很好,讓他很舒服,領班嘆了口氣,也沒再多計較,只道:“算了,客人也不知道他是你弟,別讓他再出來就成……給你二十分鐘,去把你弟安置好,然后回來上班?!?/br> 現在是上班時間,能給二十分鐘已經是法外開恩,張信禮答應了聲,領班便轉身接著忙活去了。 嘈雜的環境令林瑾瑜頭昏腦漲,張信禮領著他從后門出去到僻靜的巷子里,涼爽的夜風吹著,縈繞在林瑾瑜耳邊的那股耳鳴終于徹底消失了。 張信禮把門關好,轉過身來看著他,剛剛發生的一幕幕就像電影,在林瑾瑜的腦子里循環播放,不停提醒著他自己剛剛做了什么瘋狂的事。 林瑾瑜低頭看著地面,手有些微不自主的發顫,他想,那時候他在別人眼里一定很像瘋子。 “瑾瑜,”張信禮道:“你能自己回去嗎,”他道:“以后不帶你來了?!?/br> 林瑾瑜盯著巷子陰暗不平的地面,右手不停地握緊又張開:“我……”他以為張信禮在后悔,在怪他,怪他糟糕、怪他沒用,怪他什么也做不好。 他說:“你是不是也被我嚇到了,我平時不是這樣的……我那時候聽不清楚人說話,我也不想……你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他無措而帶著一絲急切地說:“我真的……不會傷害你……” 林瑾瑜話沒說完就感覺到一雙手緊緊抓住了自己的肩膀,張信禮用的力氣那么大,簡直像要捏碎他的肩胛骨:“你在說什么?”張信禮的聲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怎么……會那么想……” 林瑾瑜驚訝地抬起頭來,此刻天色昏黑,夜空黑沉一片,連月亮也沒有,張信禮面對面站在林瑾瑜面前,雙手抓著他的肩膀,微微低下頭來:“我當然知道你不是這樣的,”這里沒有客人、沒有同學、也沒有勁爆的音樂,無人的巷子里,張信禮終于無比痛苦地說:“因為……是我讓你變成這樣的?!?/br> “每一次……每一次你低落的時候、不高興的時候、反復說自己糟糕、沒有用的時候,都像在告訴我我做錯的一切,”他手背上的刀口鮮紅,凝固的血還沒來得及擦:“假如我再好一點、再有用一點……或者再有錢一點,你是不是就不會變成這樣了,”張信禮說:“瑾瑜,你知道嗎,你堂哥打電話過來說過你必須找醫院復診,但是我拖了好幾天,現在也沒帶你去,因為我沒錢,給不起可能的檢查費、藥錢?!?/br> 單單一盒帕羅西汀,劃價就在一百元左右,再加上掛號費、各種檢查費,他又不能離開林瑾瑜,回去給原來的小孩上課,他現在根本支付不起這么多錢。 林瑾瑜看著張信禮微微彎著的背,伸手搭上他的手肘:“……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不想去的?!?/br> 他原本以為張信禮沒再提這事兒是因為自己上次明確拒絕了看醫生的提議,可原來不是的,小事上張信禮可以讓步,可這種事上他一定會一次兩次三次……無數次試圖說服林瑾瑜,他不說,只是因為他沒有能力帶他去罷了。 “可你的狀況在變壞,”張信禮說:“一開始每天晚上我陪著你的時候,雖然睡得不好,但你最遲半個小時就會睡著,現在不是了,一個小時,甚至更久……你還是會頭暈,說你睡不著?!?/br> 每天晚上,張信禮握著他的手或者抱著他的時候都會看時間……那個時間每一天都變得更久,多出來的每一分鐘都像在他心里割了一刀,跟那一刀刀比起來,林瑾瑜在他手上留下的痕跡不過像蚊子微不足道的叮咬。 這些天,林瑾瑜備受煎熬,可他又何嘗不是呢? “不是你的錯,”林瑾瑜吸了吸鼻子,輕輕貼上他流血的手:“我們誰也沒有錯?!?/br> 沒有錯,為什么要受這種折磨? 張信禮捏緊了他肩上的衣服,道:“……去醫院吧,瑾瑜,”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他說:“等試用期過了,我陪你去醫院……我不是你爸爸,我真的只是想你好起來?!?/br> 林瑾瑜對“醫院”這兩個字仍舊有著強烈的抵觸心理,可這些天來,壓在張信禮肩上的那座大山,還有今天酒吧里,強烈的耳鳴、恐懼感與緊張感……今天他能因為意外不小心劃傷張信禮,明天也可能不小心做出別的事來。 門口,一只老舊的垃圾桶佇立在風里,幾墻之隔的街邊車流如龍,林瑾瑜看著他手背上刺目的、凝固的鮮紅血跡,終于道:“好……我去,”他艱難地說:“……明天就去,我會去的,也會好的?!?/br> 第200章 盤算 “我cao,這狗逼下手還真狠?!?/br> 夜晚,學校內部某出租屋內,趙武杰一邊對著鏡子查看自己眼睛邊上黑色的縫合線,一邊抬腳朝弓著身子半伏在電腦前的邵榮背上戳了戳,道:“處理好了沒???” 他現在的某樣頗為滑稽,林瑾瑜那一刀下手非常狠,雖然沒扎中要害,但留下的傷口很深,趙武杰此刻臉上眼窩下邊五六個黑色的縫針點歪歪曲曲盤踞其上,就像一條丑陋的黑色蜈蚣,左耳四五條醫用膠帶貼成“井”字形,把塊紗布嚴嚴實實纏在他有外傷的左耳上,活像一大耳朵娃娃。 “就……就快好了,”邵榮扶了扶黑色的全框眼鏡,讓開點,把顯示屏畫面給趙武杰看:“只差渲染,這個要時間的,它等于是把所有添加的剪輯、調色處理從軟件里導出,讓別人也能看見,所以一般來說……” “聽不懂,”他還沒來得及說完,趙武杰就不耐煩地打斷了:“啰啰嗦嗦,直接說要多久?!?/br> “最后看一遍效果然后渲染,大概……幾分鐘?!?/br> 這個時間讓趙武杰很滿意,他端詳夠了自己的臉,把鏡子一放,從床上翻身起來,猛地往前大剌剌勾住邵榮的肩膀,擠到他身邊,用一種非常流氓混混式的姿勢壓著他,湊過去,說悄悄話一般道:“表現不錯,我得好好獎勵獎勵你?!?/br> “……”邵榮沒說話,只老老實實低著頭,看著自己膝蓋上的電腦。趙武杰湊到他耳朵邊上,閑聊一般探聽情況道:“來跟我說說,那天球場上他們都問你什么了?說了些什么?” “沒……沒什么,”邵榮整個肩膀都被他壓著,趙武杰小有肌rou,體重不輕,直壓得邵榮佝僂的脊背更加佝僂:“就一些普通的?!?/br> 這套話一樣的回答顯然不能令趙武杰滿意,他臉上招牌樣的那種親切笑容消失了,趙武杰搭在邵榮肩膀上的手臂忽然曲起,手肘臂彎發力一夾,勒得邵榮“啊”地驚呼一聲,不得不抬起頭來。 趙武杰另一只手伸過去,毫不留情地在他臉上扇了一巴掌,道:“問你就說,普通的是個什么回答?” “就……就是普通……”邵榮被他勒得喘不過氣來,伸手抓著他肌rou鼓起的上臂,掙扎道:“問我……問我認不認識你!” 趙武杰嘴角帶笑,朝著他臉又是干脆至極的一耳光,語氣很溫柔地說:“還有呢?” 邵榮臉上的鏡架被這兩個耳光扇得歪斜,他驚恐地喘著氣,開始絞盡腦汁地回憶那天午后的記憶:“還……還有……” 趙武杰收緊手臂,神色戲謔地看著他因為缺氧而憋成豬肝色的臉,問:“仔細想想,就那個……叫……叫什么來著,張信禮,他都問了你什么?” “問我……球衣是怎么丟的,還有……為什么要買……喜不喜歡打球……球衣是在哪兒買的……” “你怎么回答的?” 邵榮被他勒得快要窒息,只能從喉嚨里憋出非常難聽的聲音,掙扎道:“我……我就按照你要我說的那樣說的,我說我是大一看比賽在官網買的……” “蠢貨,”趙武杰一把松開了他,五指按著他的臉,非常隨意又異常粗暴地把邵榮推到一邊:“他很聰明,你卻像個蠢貨一樣?!?/br> 邵榮被他一推,頭差點磕到墻上,他自己爬起來坐好了,縮在一邊好像做錯了什么一樣,畏懼、怯懦,但好似又有幾分不甘心一般地看著趙武杰。 趙武杰下床穿著拖鞋,走去能望見球場的窗戶那兒看了一眼,大學籃球場上永遠不缺男人,那里每天都有二十出頭的大學生活力四射地跑動著,汗水順著他們男人味十足的臉龐流下來,44、45碼的球鞋十分引人遐想。 “嘖嘖嘖,”趙武杰這副尊容沒法出去打球,他站在窗戶邊欣賞了一會兒,轉過頭來,道:“沒打你?我看都把你按地上了,還以為有好戲看,結果就一個耳光,真沒勁?!?/br> “就……就一個耳光,”邵榮看了眼電腦上的進度,道:“還捏了下面?!?/br> 趙武杰哼了一聲,大步走過來,單膝跪上床,一把卡住邵榮的脖子,把他推到墻上,道:“很爽吧,”他道:“小賤貨,是不是特別爽,嗯?” 邵榮被他嚇了一跳,他結結巴巴道:“很……很痛……特別痛?!?/br> 張信禮下手特狠特老辣,半點旖旎的調戲意味也沒有,純奔著讓他失去反抗能力去的,屬于街頭斗毆中常用的下三濫手段,趙武杰又半拍半抽了幾下他的臉,道:“你還會說痛啊賤貨?!?/br> 邵榮低著頭不發一言,電腦上傳來渲染完成的提示音,趙武杰松開他,回頭看了眼屏幕,吩咐道:“過去把那東西弄好,我叫你掛出去的時候再掛出去?!?/br> 邵榮爬起來,慌忙答了句“好”,爬過去看文件,道:“還……還有一件事,”他說:“論團維護的同學說那個貼子掛得太久了,雖然有后臺控制在首頁的時間段,但再掛下去可能會引起老師的注意,可能要拿下來?!?/br> “除了論壇還有墻呢,他cao這個心干什么,”趙武杰不悅道:“每天那么多掛人的,還有指名道姓抨擊競選黨員作弊的呢,哪有輔導員過問,叫你朋友少管閑事?!?/br> “不一樣……”邵榮道:“qq是完全由學生自發運營的,很少有老師會看,但是論壇……” 趙武杰抓著電腦蓋猛地一合,弄出的巨響把邵榮嚇得打了個激靈,他撐在筆記本電腦上,惡狠狠地盯著邵榮的眼睛,道“那就讓他再掛著,能掛多久是多久,不然老子要你干什么,聽清楚了嗎?” 邵榮的眼神里滿是驚恐,他哆嗦了一會兒,道:“聽……聽清楚了?!?/br> 他百依百順的態度取悅了趙武杰,趙武杰臉上的兇惡褪去,他轉而又勾起嘴角,笑著摸了摸邵榮的臉,道:“乖,乖狗有獎勵?!?/br> …… 與此同時,市中心醫院心理科。 “怎么這個時候才來復診?”醫生翻看著林瑾瑜的病歷——那是今天上午林瑾瑜從在菜鳥驛站收到的包裹里拿出來的,里面除了他就診以來一直用的病歷本,還有過敏源報告,以及剩下的半板帕羅西汀,寄件人是他的mama。 張信禮答道:“有點忙,就耽擱了?!?/br> “私自停藥時間太久了,現在要重新調整劑量,”醫生一頁頁,巨細無遺地翻看著前面的記錄:“有什么新癥狀出現嗎?比如幻視或者幻聽、時常有末日感之類的?!?/br> “好像沒有幻聽……”林瑾瑜想了想,說:“偶爾會有耳鳴,還有一次在酒吧,突然就……”他詳細說了自己的感受,醫生點點頭,臉上的表情一直很平靜,沒有露出特別驚詫或者惋惜之類顯得病情非常嚴重的神色:“食欲怎么樣?” 林瑾瑜想了半天,道:“一般……吧,吃也吃了,多少不太記得……” 張信禮替他道:“比以前好一些了,現在每餐進食量差不多正常,有時飯點不想吃,后來也會說餓?!?/br> “睡眠呢?” 林瑾瑜模棱兩可地說:“好像……呃……” 張信禮道:“一開始一晚上能睡六七個小時,最近睡眠時間越來越短,前天是四個小時零二十二分鐘,昨天只睡了三小時四十一分鐘?!?/br> 這是他第二次替林瑾瑜回答問題了,而且答得非常詳細,比林瑾瑜自己還要詳細許多,醫生扶了扶眼鏡,從病歷本上抬起頭來,遲疑道:“你是……是患者的哥哥?” 張信禮道:“……是他男朋友?!?/br> 醫生又低頭看了一眼,看見最開始的主訴并不是抑郁和焦慮,而是取向治療,她“哦哦”了一聲,沒表現得很驚訝或者很稀奇,而是又回到了正常的問診程序中來,道:“檢查結果看耳部結構沒有問題,聽覺神經是最依賴睡眠的神經系統之一,耳鳴很大概率是睡眠不足導致的,不需要特別治療,頭暈是正常的戒斷反應,重新用藥以后會自然消失,至于情緒方面……” 醫生寫了些東西后開始在空白的處方處畫扭扭:“分數總體變化不是特別大,沒有幻視癥狀的話利培酮可以不開,看報告,你對帕羅西汀有輕微過敏反應是嗎?” 林瑾瑜道:“有一點,不是很嚴重?!?/br> “過敏最好換藥,”醫生道:“現在有兩種選擇,舍曲林和氟西汀,舍曲林溫和一些,副作用小,但是氟西汀效果會更好,看你比較傾向于哪一種……我個人的建議是舍曲林,你食欲正常而且有失眠情況的話不建議用氟西汀?!?/br> 林瑾瑜說:“要起效快的?!?/br> 張信禮說:“要舍曲林?!?/br> 醫生分別看了他倆一眼,再次重申道:“氟西汀會有輕微興奮副作用,可能會加重你的失眠?!?/br> 林瑾瑜還是說:“要起效快的?!?/br> 張信禮還想說什么,林瑾瑜抬手打斷了他:“我才是患者,我想我有決定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