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信禮說：“你怎么知道我不送？”

    “那……你送么？”林瑾瑜問。

    男生之間其實很少和女孩一樣互送生日禮物，室友或者哥們里誰生日了，就叫上大家一起出去吃個飯，嗨一天，只有關系很親密很親密的少部分男生才會在生日花心思送對方禮物。

    張信禮回答：“不送?！?/br>
    林瑾瑜白期待了三秒鐘，聽見答案立刻翻了個白眼：“早知道是這樣，還賣個關子，切?！?/br>
    張信禮問：“你媽睡哪個屋啊，總不能跟我們一起睡吧?！?/br>
    “不知道呢，看你爸安排吧?！?/br>
    那邊林mama和張家夫妻結束了第一輪交流，習慣性對林瑾瑜道：“我帶了好多東西過來呢，你跟我一起去后備箱，給叔叔阿姨提上來?！?/br>
    林瑾瑜站起來，張文濤忙說：“哎喲來就來，還拿什么東西……”

    這句話林瑾瑜經常聽，聽得耳朵都起繭了，他想這句話是不是每個成年人的必備技能，在社交中遇到送禮環節一定要把這句話拿出來互相推諉一番以示禮貌。

    張信禮按住他肩膀，道：“你坐著吧，我去就行了?！?/br>
    林瑾瑜還是一瘸一拐蹦蹦跳跳跟出去了。后備箱里塞得滿滿當當，全是東西，什么水果啊油啊之類的，全走實用路線。

    林瑾瑜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上海人，深知上海作為一個乍然興起的現代化城市，是真的掰著手指頭都難數出什么土特產，送這些實用的想必林mama也是費心想了才定的。

    林mama自己把幾袋水果從后備箱里拎出來，張信禮上前幫手提了米、油還有麻辣爽口的延邊牛rou啥的，林瑾瑜給幫著開了后備箱門，正要關門時發現后備箱角落里側放著的黑色方盒子十分眼熟。

    他把頭伸進去瞅了眼，喊道：“媽，你把我琴也帶過來了？”

    林mama正在里面放東西，聽到喊聲出門看了眼他，道：“哦，那個是你以前那把，本來說收起來掛到你老師那兒去算了，結果弄忘了就一直放著了?！?/br>
    原來這樣……那是林瑾瑜已很久沒拉過的、他的第一把成人尺寸小提琴，國產老牌子紅棉，棕紅色的云杉面板，音色沒什么太大的亮點，倒也中規中矩，紙板上還依稀可見小時候粘膠帶遺留下來的痕跡。

    林瑾瑜有點手癢了，他本來要走，又回轉身來把那把老琴拿進了房間。

    那邊張爸張媽還在和林mama推諉客氣，林瑾瑜見暫時沒自己什么事了，也懶得圍觀，干脆鉆進房間里端詳自己許久未見的老朋友。

    琴包里居然還夾了一塊沒用完的松香，林瑾瑜一向沒收拾，也不知是哪年哪月落在里面的，現在才被發現，倒成了一個意外驚喜。

    他把琴弓拿出來，推著上了松香，稍微拿出琴調了下弦試了試。一兩個月沒練過了，稍微有些生疏，不過手感還行。

    張信禮進屋來拿東西，見林瑾瑜上下擺弄著他的小提琴，有點好奇，湊過來問了句：“你會？”

    林瑾瑜道：“還……湊合吧?！?/br>
    張信禮撿起地上從琴包里掉出來的一個金屬塊狀物，問：“這是什么？”

    林瑾瑜看了一眼，道：“哦……消音器，用來減小音量的?！?/br>
    “拉琴不就是要聽聲音嗎，還弄個消音器?！?/br>
    “不會完全沒聲音的啦，”林瑾瑜放下琴，道：“看需要，如果是合奏的話有些部分會需要小提琴聲音小一點，橡膠的弱音器比較常用……”他說：“這個金屬的是我很久以前買的了，因為……怕鋸木頭的聲音吵到鄰居上門投訴?！?/br>
    每個小提琴初學者都經歷過尷尬的初學期，持琴持弓姿勢不標準、歪脖子、沒有音準……琴弓和琴弦摩擦起來好似有人cao著片鋸在鋸唐老鴨的脖子……還是非電動的，怎么都鋸不開，老藕斷絲連半死不活的那種。

    那種魔音連林瑾瑜自己都不堪回首。

    “哦，”張信禮點點頭，道：“你別老在屋里，也出去陪你mama說會兒話?！?/br>
    “嗯嗯，這就來了?！绷骤ふf著把琴收了回去，跟在張信禮身后出了房門。

    廳里，張爸張媽和林mama圍坐在一起，正捧著茶水聊得興起。話題無非是這邊生活怎么樣、你好不好我好不好、你孩子我孩子好不好。家長的老生常談。

    林瑾瑜在一邊也就是當個陪襯，只偶爾配合著禮貌微笑。一直到臨近中午，張爸張媽進去做飯的時候，林瑾瑜才有空正正經經地跟他mama說幾句話。

    林mama道：“好了，說說吧，你這腳，還有你這胳膊腿上，都是怎么回事？”

    林瑾瑜料到有這一茬，道：“就……就這么回事兒啊，在外面玩嘛，哪能沒個磕磕碰碰的?！?/br>
    “上哪瘋去了能磕成這樣，”林mama道：“你不會打架了吧？”她轉向一邊的張信禮道：“信禮，你爸媽給他留著面子呢我知道，你們年紀差不多，同齡人，沒那么多顧忌，你跟阿姨說說，他在這兒是不是特鬧騰，不聽話？”

    張信禮原本走著神，沒太聽他們聊什么，冷不防被問到，愣了一下之后說：“沒，他……還好?！?/br>
    林瑾瑜心說我可聽話了，我在這兒天天跟白找了個哥似的，早睡早起健康生活，就差參禪打坐了。

    張信禮余光看向林瑾瑜，林瑾瑜沖他使了個眼色，張信禮道：“他這傷，就……嗯……不是正趕上收谷子嗎，瑾瑜就來幫忙，不小心從坡上滑下去，就扭到了?！?/br>
    林mama道：“喲呵，小瑜兒還學會幫人家下田了啊，這可真是出乎mama意料?！?/br>
    林瑾瑜道：“那當然了，舉手之勞，講得我好像多懶似的?！?/br>
    林mama顯然意外于兒子的勤勞精神，有點驚喜：“不錯啊，還會做事了?！?/br>
    張信禮沒發出聲音，只小幅度地動了動嘴唇，趁林mama不注意，沖林瑾瑜說：“不是‘好像’，你就是?！?/br>
    林瑾瑜沖他吐了吐舌頭，一臉“你奈我何”的表情。

    他沖mama道：“媽，這么大老遠的你還過來了啊，還以為今年沒人跟我一起過了呢?！?/br>
    林mama握著他的手，笑：“怎么會呢，mama能過來就會盡量過來的?！?/br>
    林瑾瑜道：“略，放我鴿子的次數也不少，上次說開家長會就沒去，上上次說跟我一起去打羽毛球也沒去，還有上上上次……”

    林mama道：“你這點記憶里要是用在學習上，早考上清華北大了?！?/br>
    母子兩個說了好一會兒話，不管怎么說，mama到底來了。林瑾瑜心里說不開心是假的，由于工作原因，他跟父母的相處機會其實不多，每年他過生日的時候，是固定難得的、父母專門推掉事情陪伴他的時間。

    第69章 中途離開

    張爸跟上次招待林瑾瑜一樣特意殺了只雞，張信禮特意囑咐了他爸一句讓不要放辣椒。

    下午林瑾瑜瘸著腿執意要帶mama出去走走，張信禮在家幫著做事，沒跟出來。

    林瑾瑜一路上嘰里呱啦不停地講這一個月以來他在這兒發生的新鮮事和由此滋生出的大堆感想，嘴就沒停下來過。

    他臉上的興奮藏都藏不住，一個勁兒地說這說那，末了，嘿嘿笑道：“媽，這次你給我帶什么禮物了沒？”

    林mama挽著自己兒子的手，道：“備著呢備著呢，一提禮物就活泛了，瞧這個眼饞勁?！?/br>
    林瑾瑜還是笑，林mama道：“知道你想要什么，放后座了，等明天再給你看?！?/br>
    “哇哦，謝謝mama?！绷骤ゆ移ばδ?。

    林mama道：“對了，你這一個多月跟哥哥相處還好不，沒欺負他吧？我給他也帶了禮物，待會兒你找個機會給他，就說你謝謝他的?！?/br>
    林瑾瑜想起張信禮那一身的疤以及打架時候駕輕就熟的樣兒，咕噥道：“我哪兒欺負得了他啊……”他說：“那個啥，媽，我已經送了他東西了?！?/br>
    林mama再次意外了：“喲，你還會特意送人謝禮了啊，太陽又打西邊出來了?！?/br>
    “我有這么沒心沒肺嘛，”林瑾瑜道：“母親節我不還送你禮物來著?！?/br>
    “那怎么一樣，”林mama道：“平時從沒見過你給哪個同學朋友送東西?！?/br>
    林瑾瑜心道：嗨，這不還得感謝酒精讓我一時沖動么。

    林mama問他：“你送的什么？”

    “也沒什么，就一只手表?！?/br>
    “那也好，”林mama邊走邊道：“不過我準也準備了，你看著給他吧，反正那個你也穿不上?！?/br>
    “？”林瑾瑜道：“你到底買的啥？”

    “明天給你你就知道了?！?/br>
    “咦喲，還賣上關子了?！?/br>
    母子兩個一邊聊一邊四處走，林瑾瑜對這片已經很熟了，倒也不怕迷路。

    林mama心里知道這塊條件不好，現在親眼見了才切實體會到到底是個什么情況，心里更奇怪了。她這兒子平時五谷不分四體不勤，吃過豬rou沒見過豬跑，沒了游戲、電腦就跟死了一樣的主，能在這兒待得住也真是奇了怪了。

    那邊林瑾瑜還在興致勃勃地拉著他媽給她講自己摔到泥巴里的糗事，林mama的電話卻忽地響了。

    林瑾瑜停了下來，看著mama探手從包里摸出手機，接通了道：“喂，您好……對，我是我是，您是……好好好，對，方便……”

    林mama一邊聽電話一邊看了眼手腕上的女士腕表：“嗯……能不能稍微……嗯，是的，好……好?！?/br>
    她這套動作林瑾瑜再熟悉不過了，以往在家時，但凡來了工作或臨時有約或應酬，林mama總是這樣一邊打電話一邊看手表，在接收事務時第一時間計算時間、安排行程，不浪費一分一秒。

    果然，大約十分鐘后，林mama掛了電話，走回來轉向林瑾瑜，對他道：“小瑜，mama突然臨時有事?！?/br>
    林瑾瑜看著她，說：“哦?！?/br>
    林mama說：“mama也不想的，但是這回的事情比較重要，那邊安排也比較緊湊，沒有辦法挪時間，所以……”

    林瑾瑜打斷了她，沒什么表情地說：“行，我知道的?！?/br>
    這樣的情景過去發生過很多遍了，他真的無比明了事情的重要性，并且清楚地知道接下來的發展。

    “你去吧，”他說：“挺好?！?/br>
    林mama除了一些慣常的話之外也不知道說些什么好，只反復對兒子表達歉意，并說明這事兒確實是不得已：“mama盡量陪你，等晚上了再趕回去，好不好？等忙完了mama保證，第一時間來接你回家?！?/br>
    “不用的，”林瑾瑜說：“晚上開車不安全?！?/br>
    說完他轉身往回去的方向走，也不等林mama，一個人裝作沒什么所謂的樣子走在前面。

    林mama在原地看了他的背影幾秒，上前趕上自己兒子，道：“小瑜，mama不是故意的，只是……”

    “我都說了我知道了！”林瑾瑜沒控制住，語氣陡然重起來……林mama一下靜了，兩人沉默了兩三秒，林瑾瑜放緩了語氣，說：“……我知道的，所以不用說了?！?/br>
    這樣一來，林mama也不好再說什么了，這通電話過后，林瑾瑜也不話嘮了，兩人之間沒了先前那種其樂融融的氛圍，在一片沉悶中大步邁著走回了張家的小院子。

    張信禮正在院里搬東西，抬頭看見林瑾瑜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不高興。

    只見林瑾瑜跛著個腳還絲毫不見放慢步子，一瘸一拐高高低低地直直往屋里走，張信禮喊了他一聲他也沒理。

    不理他也不能硬把人拽回來問，何況林mama還在這兒呢。

    張信禮手里抱著東西，對隨后進來的林mama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林mama眉宇間半是憂愁半是無奈，看到張信禮對他點頭致意，這才調整了表情，斂去了臉上淡淡的愁色，對張信禮笑了一下。

    張信禮看著她踩著高跟鞋從自己面前走過，進屋去敲林瑾瑜的房門，咚咚咚咚——一聲又一聲，沉重而又紛亂。

    可無論她怎么敲，那扇門始終沒有打開，屋里靜悄悄的，好像無人一般。

    林mama無可奈何地佇立在房門前，張信禮透過院子里那扇半掩著窗簾的窗戶，看到林瑾瑜背對著他坐在床上，盯著空無一物的墻面發呆，只留給他一個單薄的背影。

    這之后，一整個下午，林瑾瑜都再沒出來過。

    清官尚且難斷家務事，母子之間的矛盾，外人實在不便插手。林mama隨意吃了一些晚飯，時間便到了，為了遵守會面約定，她必須立刻開車回成都。

    張文濤帶著一家人送她到院子門口，林mama略帶歉意地道：“實在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