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說我會遇見你 第13節
“哦,對,瑾瑜瑾瑜?!备呶浒雮€身子壓在他肩膀上,令林瑾瑜動彈起來十分費勁。 “不吵不相識,咱們也算半個兄弟,”高武笑著湊近他,從不知道哪個兜里摸出一包煙,道:“是兄弟就來一根?” 林瑾瑜吃不大準對方什么路數,他有點不舒服地動了動,但高武本身就比他高幾厘米,又是半壓半搭的姿勢,像一座鎖著他的小山一樣令他無從避開。 高武把其中一根煙抽出一點,遞到林瑾瑜面前。林瑾瑜瞥了一眼盒面上經典的紅色塔樓,大概就是7塊錢一包的紅塔山而已。 他沒怎么抽過煙。林懷南對他很嚴格,不允許自己還在念中學的兒子十幾歲就沾上煙癮,班上常抽煙的男生也不多,大概就那么兩三個,大家偶爾湊在廁所一起交流交流心得。 “不了,”林瑾瑜推辭道:“不抽煙?!?/br> 高武笑了一聲:“別呀,來一根,你可別告訴我你這么大了連煙都不會抽?!?/br> 他話里傳達出來的那種對幼稚與膽怯的調笑刺痛了林瑾瑜。 青春期正是迫切尋求集體認同的時候,許多中學生在心理上仍半生不熟,卻迫切地想要通過一系列狀似成熟的生理行為來證明自己業已成熟。 抽煙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林瑾瑜想:又不是白粉,有什么不能抽的,大不了……就抽這一次。 于是他伸出手,抽出了那支高武遞到他面前的煙。 “這就對了,”高武仍舊笑嘻嘻地,他從褲兜口袋里摸出一支剩一半油的透明打火機:“以后跟我交朋友,少理那個姓張的?!闭f著就要給林瑾瑜點上。 明黃的火苗跳動著,離林瑾瑜嘴里的那根煙越來越近……就在林瑾瑜已經做好了準備吸進他這輩子第一口尼古丁的時候,一只手忽然從斜刺里殺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走了他嘴里的煙,接著拽住他的胳膊,把他從高武的桎梏下拉了出來。 高武退了一步,好整以暇地看著站在他面前的張信禮。 他的胸膛一上一下地起伏著,整個人微微有些喘,大概是出來找人,在遠處看到高武遞煙所以才沖過來的。 “誰讓你教他抽煙的?”張信禮眉頭緊皺,語氣里含著微微的怒意。 高武卻沒看他,他繞過張信禮的肩頭,對林瑾瑜擠眉弄眼道:“呀,乖寶寶,你的監護人來了,沒辦法咯?!?/br> 這是句略顯拙劣的、挑撥離間的話語,但林瑾瑜剛剛才對張信禮有所芥蒂,這會兒偏偏熱血上涌。 他沖張信禮道:“你干嘛???” 張信禮仍然面對著高武,頭也不回道:“等會再說你,高武,我給你兩秒現在馬上滾回你家,以后也少帶這幫人出來晃?!?/br> “日你娘的,不就抽根煙嗎至于嗎,”高武抱著手道:“你泥潭里的老母雞洗干凈就當自己是鳳凰了?日你媽瞧不起誰???”他對林瑾瑜道:“嘿!你寶貝哥怕你學壞,叫你回家喝你媽的奶!” “不用你管我,”林瑾瑜怒了,他對張信禮說:“這事跟你有關系嗎? “我不管你誰管你?”張信禮擰著眉:“你要誰管你?高武嗎?” “之前不還嫌我煩嗎?你是我誰???”林瑾瑜說:“我跟你有關系嗎?多管閑事!” 張信禮也有點怒了:“林瑾瑜,你爸把你送到這不是讓你在這里學抽煙喝酒打架的,他把你交給我、我爸媽,我們就得對你負責任?!?/br> 遠處地平線上的泥瓦房里升起裊裊炊煙,風里傳來男人粗啞的咳嗽和女人的嘮叨。斜斜的夕陽就要落山,它在沉沒前灑下的最后一片余暉艷紅得像是鮮血。 “是嗎?”林瑾瑜冷冷地說:“是對我爸的錢負責任吧?!?/br> 張信禮靜了下來……許久之后,他說:“你就是這么認為的?”接著又補了一句:“一直?!?/br> “難道不是嗎?!绷骤た粗?,說。 高武抱著手站在一邊,樂得白看這場熱鬧。他甚至為此又點了一支煙,臉上那道粗短的疤痕在濃艷如血的夕陽下更顯猙獰。 “從我來這里的第一天你就看不上我,理都懶得理吧,”林瑾瑜越說越覺得心里有一股無名火,好像這幾天積攢下來的不愉快忽然間全都涌到了嗓子眼里:“‘你本來就不該來這’這不是你的真心話嗎,要不是因為我爸那點錢,你,還有你爸媽,哪有這閑心照顧別人塞的拖油瓶?!?/br> 在他說這番話的時候,張信禮黑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他茶褐色的雙眼,不閃也不避,只是眉間的“川”字紋愈發深重。 “所以……這是你的真心話?!睆埿哦Y說:“一直以來你都覺得我照顧你,滿屋子收拾你亂扔的東西、給你煮飯、洗衣服,就是看上你爸塞的那幾千塊錢?!?/br> 我不是一直覺得,我是今天才發現。林瑾瑜在心里說:難怪你給我做飯,幫我洗碗,幫我洗衣服,但是又從來不主動找我說話,明明不待見我,但是又不得不看著我,大老遠去找我。 他梗著脖頸在殘陽的光輝里和張信禮無聲對視,誰也不移開目光。 他看到了張信禮垂在身側漸漸握緊的拳頭還有他雙眼里隱約的戾氣,有那么幾個瞬間他以為那兩只拳頭馬上就要朝他身上招呼了……但是那些瞬間一個又一個出現又遠去,張信禮始終沒有動。 高武帶著帶著幾分得意的沙啞笑聲非常不合時宜地響起,他吊兒郎當地拍了拍張信禮的肩膀:“看見沒,張信禮,你龜兒嘰嘰歪歪婆婆mama,抽根煙都要管,你配管嗎?人家不領情,抽根煙怎么了嘛,講得你好像還少……” 他的下半句話還沒說出來就被他自己生生吞了回去。 沒人捋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發生的,所有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張信禮的拳頭已經落到了高武身上。 那短短的、讓人來不及反應的一瞬間來臨前,張信禮還目不轉睛地看著林瑾瑜,下一秒他就回身猛地給了高武一拳,接著抓著他的衣領把他按在了地上,翻身騎了上去,提著高武的衣服對臉就是實打實的三四拳,招招命中空隙……遠比那次林瑾瑜看到過的高武打拉龍更加老練而狠辣。 第20章 沖突(3) 高武也是街頭巷尾打群架混出來的,被張信禮掀翻的一瞬間他下意識抬手護住面部,硬生生受了幾拳后快速做出反應,護頭的同時依靠背部力量使勁扭身往后挪,力圖逃開對他非常不利的騎乘位。 這場架開始得沒有一點征兆,令所有人措不及防。 幾米之外的墻堆下,那些孩子全都瞪著眼睛看著扭打的他們,有幾個似乎想上來拉架,但還在原地躊躇著沒動。 林瑾瑜自己也嚇傻了,他離得最近,那兩人顯然都是斗毆的老行家,打架時掀起的塵土和小石子時不時打在他的鞋上,拳頭帶起勁風,一下一下玩命一樣往對方身上掄,砸出令人rou痛的聲響,狠辣得不行,也駭人得不行。 這事到底是他推波助瀾搞出來的,退一步說,就算跟他沒關系他也不能看著自己認識的人打架還待在一邊看熱鬧。 林瑾瑜靠上前去,急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拉這個吧不對,拉那個吧,也不好……他手伸出去又收回來伸出去又收回來,最后干脆眼一閉心一橫,一矮身直接往打得不可開交的倆人之間的空隙里撲。 得了得了你們誰也別打誰了,干脆男子雙打一塊打我得了。 他像一塊夾心一樣橫空插入高武與張信禮之間,本意是順勢壓在高武身上,這樣既使張信禮沒法再揍高武,高武被他壓著也沒辦法順勢反擊。 可人算不如天算,高武這小子本來被騎得死死的,不停地掙扎也沒拿到好位置,只能被動挨拳頭,這會兒眼見林瑾瑜突然加入戰場,這簡直就是上天賜給他翻身的機會。 高武在林瑾瑜撲過來,擋住張信禮的拳頭,卻還沒來得及結結實實壓到他身上的那一瞬間,撤開一只手狠抓了一把地上的沙子泥土石子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不管三七二十一對著張信禮的方向就是一撒。 非常下三濫的招數,但是卻很有效。 張信禮原本被林瑾瑜一攔已經迫不得已收了手,這會兒冷不防迎面就是一捧沙土,下意識往后仰,拿手擋眼睛偏頭躲開。 高武趁機原地翻身,改為背朝天,手撐著地,就著這股旋轉的力量竄了出去,脫開了張信禮的鉗制。 林瑾瑜也被嗆了口土,睜不開眼睛正在那往外呸呸呸。張信禮一手環住了他腰,就跟剛剛抱貓一樣抱著他,防止他一下撲到地上摔個狗啃泥。 那邊高武好不容易翻身,當下哪肯罷手,竄出去沒幾步就一個猛子回轉身,弓腰對著張信禮就撲了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張信禮只來得及撒手推開林瑾瑜,高武就像一顆炮彈一樣直直砸了過來,把張信禮按倒在地上。 順序頃刻間倒轉,這一下高武順利占據了有利位置,捏著自己指甲縫里還帶土的拳頭就要往下招呼。 張信禮眼見一時逃不開,改為用手推著他肩膀,同時膝蓋抵住他的胯部,不讓高武能輕易地徹底騎壓到他身上。 他的經驗顯然非常豐富,這么一來高武雖然拿到了上位,但是再想輕易做出有效打擊就很難了,在這種掣肘狀態下,他不好發力,揮出的拳頭殺傷力大大減弱,即便偶爾掄出重拳,由于很難夠到面部,這些拳頭大部分只落在對方用來格擋的上臂或者肩胛處,至多留下點饅頭狀的淤青,對張信禮來說根本無傷大雅。 林瑾瑜被張信禮推出去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事兒,等他拍拍屁股上的土爬起來,就看見高武和張信禮,一個一邊掄拳頭一邊咬著后槽牙死命往前擠,一個則抵著他用盡全力把他往后推。 兩人之間的角力揚得周身的塵土滿天飛,高武頭上青筋一根一根暴起,張信禮與他周旋了一會兒,等到高武那股勁用完了有點疲軟跡象的時候,挪了一下身子,改為直接用腳抵他胯部,接著順勢扭身轉向側躺,眼看就可以從地上爬起來跑開了。 好險好險……林瑾瑜心里著實給他捏了一把冷汗:啊跑出來就好跑出來就好。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張信禮確實借機從非常不利的仰臥位置變到了半跪,但他沒有如所有人意料中那樣一旦直起身來就迫不及待地轉身就往回跑。 他沒有把后背露給高武,而是順著爬起來的那股勢頭,矮身貓腰撞進高武懷里,然后兩手箍住高武的腰,令他不能脫開,發力直接往前沖。 高武下盤不穩,頓時失去平衡,仰頭往下倒,張信禮順勢再次拿到上位,騎在他臉上對臉就是一拳。 這回高武兩只手都下意識地撐在地上,根本來不及躲避,鼻梁結結實實挨了一拳,頃刻間鼻血就下來了。 明明是兩個十幾歲青少年之間的打架斗毆,卻生生顯出一股玩命的意思,鼻梁其實是人身體上很脆弱的一個地方,高武整個人疼得腦袋發暈,兩腳卻在地上亂蹬,仍然試圖反擊。 但張信禮沒有再給他這個機會了,他左手撥開高武因為劇痛而四處亂抓的手,右手看準了機會一拳一拳專門往眼睛、鼻梁、眉骨這些地方打,哪兒疼揍哪。 他的擊打頻率沒有一開始那么快,動作卻更加兇狠有力,招招對準要害,簡直一通實打實的暴擊 真實傷害。 高武臉上的血已經染紅了他的拳鋒與指骨,張信禮見他幾乎只有喘氣的份,已經沒力氣再反抗了,喘著氣停了下來。他用帶血的手揪住高武的領子,把他提起來,道:“記不記得我上次跟你說過什么?” 血混著口水從高武嘴角彎彎曲曲地流下來,他臉上全是淤青,眼角腫得眼睛都快睜不開。 高武用他睜不太開的眼睛看著張信禮,居然還笑了兩聲。 張信禮無意再跟他廢話,他松開高武,讓他上半身“砰”一聲摔回被折騰得一團糟的泥巴地面上去,然后徑自站了起來,帶著一身土環顧了一下四周,走到路邊,隨手撿起來一塊碎玻璃。 林瑾瑜本來以為這場讓他大開眼界的架已經打完了,他那口梗在胸腔里的氣還沒松下來,就見了這一幕……那一瞬間他幾乎生出一種這里要出命案的錯覺。 張信禮拿著那塊鋒利的玻璃走回高武身邊,把玻璃在自己衣襟上擦了擦,端詳了一下高武,然后蹲下來,用那塊危險的碎玻璃拍了拍高武的臉,說:“我警告過你,讓你長記性的?!?/br> 接著他俯下身去,把玻璃鋒利的邊緣壓在高武平整無疤的右邊眉骨上……往下一剌……血立刻從破開的皮rou里爭先恐后地翻涌而出,濡濕了眉毛,順著眉骨一股股往外涌,讓那張本就傷痕累累的臉更加慘不忍睹。 這劇痛使得高武慘吼了一聲,有細小的血絲濺到了他的眼睛里,他像一條被捕獸夾夾住的狗一樣捂著自己的眼睛在地上打了一個滾。 在做這一切時,張信禮臉上的神情介乎蔑視和凝重之間,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在地上打滾的高武,連眼皮子都沒眨動一下。 林瑾瑜不得不承認這個在他印象里一直被貼著“無趣”、“思想有偏見”、“自以為是”標簽的男人此刻露出來的這一面非??膳?,他血呼啦噠地在人臉上開口子的時候臉上的表情輕描淡寫得好像只是畫師隨手為自己的作品添上一抹色彩。 張信禮隨手扔掉了那塊沾血的玻璃,擦掉從自己嘴角流下來的那點血,拍了拍身上的土,再沒看高武一眼,轉身往回走。 墻堆底下那群小孩一個個集體目送張信禮離開,安靜得好像一群小啞巴。 張信禮目視前方,眼睛斜也沒斜地從林瑾瑜面前走過,留下一句話道:“跟我回去?!?/br> 第21章 導火索 老舊院墻圍住的院子里,原本一直趴在窩里的黑狗忽然豎起來耳朵,抬頭看向門的方向。 張信禮和林瑾瑜一前一后,一個目視前方步履矯健,一個雙手插兜磨磨蹭蹭,邁過油漆剝落掉皮的門檻,進了院門。 兩個人之間隔得老遠,中間的距離寬得能擺一輛牛車。 張信禮還是沒回頭看他,也沒跟他說話,只徑直往屋里走。 他路過林瑾瑜洗衣服洗了一半的那只大腳盆前,一邊走一邊麻利地脫下身上那件在地上滾得一團糟,不是土和草根就是血跡汗漬的t恤,隨手扔進盆里,讓那件衣服跟林瑾瑜無辜受玷污的一堆干凈衣服泡在一起,停也沒停,直接回房間了。 林瑾瑜沒跟著一起進去,而是在院子中間站定了,不知道在等什么。 片刻之后張信禮換了一件干凈衣服,重新出現在門口。 他看著林瑾瑜,林瑾瑜也看著他,一時間誰也沒說話。 “我們談談?!币魂囯y捱的寂靜過后,張信禮說。 “行,”林瑾瑜說:“不過好像也沒什么好談的?!?/br> 張信禮叉開膝蓋,席地坐在門口的臺階上,然后指了指院兒里林瑾瑜洗衣服時坐過的那個小馬扎:“坐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