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有福 第100節
“我們不去禮部?!?/br> 衛琦愣道:“那去哪兒?” “我們去大理寺。他們不是想捂嗎?我們就把事情鬧大,我看他們還怎么捂得??!” 第80章 此時位于禮部衙署后部的一處院落中,衛傅就在此地。 當他看到顧碩時,露出明悟的神色。 確實,除了堂堂的禮部左侍郎,誰又能在禮部如此一手遮天? 禮部尚書一般都領著內閣大學士的銜兒,內閣事務繁忙,尚書常不在部內,所以部內的事多是左右侍郎協領,也就只有他們這般身份地位,才能指揮這么多部里官員幫他們辦事。 “我倒沒想到竟是顧大人,大人身為左侍郎,堂堂三品高官,竟來刁難我這無名小卒?” 顧碩微微一笑,來到衛傅對面坐下。 “厚德,你可不是什么無名小卒,無名小卒能甫一進京,就弄得整個各處人仰馬翻?” 厚德? 衛傅頗有些不是滋味地無聲喃喃了下自己的表字。當年他身為太子之尊,會叫他表字的只有他的那些老師們。 六部五寺這些堂官,哪個未曾給他講過經? 多少有一份師生之情在,未曾想對付自己的,恰恰也是他們。 “不知顧大人又是讓人拖延,又是讓人做戲,又將我引到此處來,所謂何事?”衛傅深吸一口氣,撇除無謂的感情,又以顧大人為稱呼。 顯然顧碩并不打算讓他如愿。 “厚德你又何必如此?你如此聰慧,又怎會不明白為何在此處?老師請你來這里,也不過是想避開外人勸一勸你?!?/br> 顧碩一邊給他倒茶,一邊苦口婆心道:“你正年輕,僥幸逃過一劫,又遠離了是非之地,何不就在太平之地過你的安穩日子,何必又來趟這一灘渾水?” “顧大人之前為何沒對我說這句話,偏偏在此時?”偏偏就在他前來具呈上告考卷被人篡改這時候? 顧碩的臉色暗了暗。 他能說他根本沒想到衛傅會如此膽大妄為? 彭老鬼將此事推給他,暗中又有數位大人跟他打了招呼,他權衡利弊之后,索性一并辦了,并且一辦就是下了重手,寄望能嚇住對方,趕緊了事。 未曾想這位廢太子根本不顧忌,依舊選擇將事情鬧大。 所幸因之前邢主事上報那事,禮部有多位官員,已成了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他收到消息后,一番匆忙安排,倒也暫時把衛傅這邊給按住了。 可按得住一時,按不住一世,現在他的任務就是打消衛傅想要鬧大的念頭,甚至不惜打了感情牌。 顯然這位廢太子,現在有點不進油鹽的意味。 “厚德,你就算不顧念你我師生之情,總該顧念你外祖,你該不會想讓黎家置身于風口浪尖之上吧?” 這是圖窮匕見了? 不,怎么可能是圖窮匕見,不過是又套了層皮罷了。 “我記得當年顧先生曾與我講經,說過‘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1’,怎生顧大人現在反倒忘了?”(1《四書.大學》) 顧碩微微變色。 可他不愧是混跡官場的老狐貍,在變色的瞬間,就轉為了笑。 “厚德不愧是我教過最聰慧的學生,在經義上理解得比老師更為通透,老師竟有些辯不過你。罷了,老師也不做這個惡人了,你且等等,自有人來與你分辨?!?/br> .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衛傅預想到的,他的外祖父鎮國公。 一開始并不是鎮國公親自來了,而是衛傅的舅舅黎辰。 可惜黎辰的到來,沒引起衛傅的不滿,反倒引起了顧碩的不滿。 顧碩很是發了通脾氣,大意是說幫鎮國公辦了事,如今竟派了個分量不夠的人前來,他的意思是顯然黎辰的到來,不足以勸服衛傅。 于是黎辰只能掉頭,又請了父親鎮國公親自到來。 由于衛傅目前所待之地,就在顧碩辦公堂房的后舍中,所以親耳聽到了這些話。 他知道這一幕其實就是顧碩故意做戲給他看的,但不得不說這些確實影響到了他,以至于等鎮國公到來時,衛傅的目光尤為復雜。 祖孫二人相對,是長久的沉默。 “你為何就是不聽勸,非要來折騰一遭,這與你有何益處?” 衛傅有預想,外祖到來定要斥責自己一番,但當事情真的發生后,他心中尤為疼痛。 他已經不想再跟外祖解釋,自己為何要來京城,又為何要折騰這一遭了,黎家的立場早已隨著他被廢,而產生了分歧。 就如同外祖之言,你母后很好,黎家很好,你該離開。顯然兩者已然再當下局勢中成為了對立,那就撇除情分談現實吧。 “是外祖讓請顧大人幫忙,落掉了我的考卷?” 鎮國公沒有去看衛傅,冷硬地點了點頭。 “是,你應該離開京城?!?/br> 衛傅笑了笑。 “那外祖父可知,顧大人是如何幫你落掉我的考卷的?”為了能讓鎮國公聽明白,他格外又加了一句,“以何種方式?” 顯然這話讓鎮國公愣住了。 衛傅慢條斯理把顧碩所用的方式說了一遍,之后不用衛傅解釋其中的道理,鎮國公當場變了臉色。 “顧碩,你好膽?!”鎮國公暴喝道。 他是上過沙場的人,用文人的話來說,就是個武夫。本就有武藝底子在,這一聲暴喝,如穿云裂石,若是膽子小點的人,能把其當場嚇尿。 可顧碩既然把人叫了來,就不會怕了他。 “你聲音小些,這是在禮部,你是生怕旁人不知你鎮國公來了禮部?”顧碩冷道。 …… 一旁的衛傅,頗有些不合時宜的啼笑皆非。 自打他被廢后,他開了太多太多的眼界,若不是親生經歷,他是萬萬不會相信,就在這六部之首的禮部,坐堂官的衙署中,竟能發生這種拘其人,害人之人當著被害人的面發生爭吵的事。 那邊還在繼續著—— “我讓你把他落掉,不是讓你要了他的命!” “我也沒有要他的命,我不過是讓他離開得更順利些罷了?!?/br> 只可惜想法挺好,忽略了衛傅的膽大妄為。 以顧碩對衛傅的了解,他不會如此膽大,能頂著對正武帝不敬,還要貿然上告??伤雎粤诵l傅的堅持,更忽略了衛傅身邊有個人對他耳濡目染的影響。 衛傅從小被立為太子,教他的大儒學士數不勝數,看似他一身傲氣,又年輕氣盛,其實他一直存在于禮教法度的條條框框中,又為人重感情。 所以他明明不喜被黎皇后安排,依舊因其身份因顧念母后不易,將一切不甘不愿壓抑在內心。 所以他明明知道父皇對自己不喜,依舊對其畢恭畢敬。 偏偏他身邊出現了個膽大妄為的宮女,還是個小宮女時,就敢對生為太子的他不敬。 衛傅如此聰明,能不知道這小宮女在步步為營地試探著拿捏自己嗎? 他知道,他只是縱容罷了。 福兒所做的每一件膽大妄為的事,其實對他都是一種耳濡目染,都是他對隨心所欲的一種心態投射。 既然我不能,那么你能也無妨。 反正他暫時還能護住她,也沒出什么事。 后來遭遇大變,他沉浸在無盡的頹喪懊惱憤恨之中,她卻沒心沒肺地在吃在喝在想法子讓自己過得更好點。 從被囚于行宮,直至回京又被囚于東宮,再到一路被流放至建京。 看似衛傅沉默,其實他一直在吸收所接觸到的一切事物,衛傅早已不是當初的衛傅,只是這些人并不知道罷了。 …… 顧碩和鎮國公并沒有吵出個究竟,一個已經擺明不要臉面,一個確實是他授予,只是對方辦事時下手過重罷了。 至今鎮國公還是這么認為的。 看到這一切,衛傅有一種深刻的明悟。 為何之前多年來,父皇一直能打壓得黎家翻不了身? 不是皇權的威懾,不是黎家顧慮著皇后太子,不過是他這個外祖黎家的掌舵人,并不是個聰明人罷了。 果然最終爭吵的結果,還是鎮國公過來跟衛傅打感情牌。 只是鎮國公第一次做這種事,多少顯得生澀。 衛傅按下心中的酸澀感,調開目光,投向顧碩。 “顧大人又何必使著鎮國公出頭,你背后的那些人不出來露露臉嗎?” 頓了頓,他又道:“顧大人是皇叔的人吧?我說的不是現在,是皇叔奪位之前?!?/br> 其實這一切并不難猜。 于他來京,只有那些真正被觸犯到利益的人,才會迫切地希望他離開。誠如黎家,誠如顧碩這些人。 宣王當初奪位,能那么順利地拿下承德,并拿下京城,這里面必然有被他策動的人,尤其是京城這里,恐怕早就被他埋了不知道多少釘子。 宣王登基后,他手下這些博得從龍之功的人,最忌憚什么人? 自然是最忌憚生為前太子的他,因為他出現代表著變數。 若是一旦出現他復辟之事,這些人的下場必定不好,遺臭萬年都是輕的,所以當這些人得知他來到京城,表面上不動聲色,實際上迫不及待地想驅除他。 可為何是顧碩這些人動手,而身為事主的正武帝卻一直隱而不露? 衛傅猜,應該與他母后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