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有福 第87節
之前大多數人都吃過,知道這家的蒸面極為好吃。等到進貢院時,自己的吃食被糟踐得不能再吃,又或者不想進去干啃饅頭怎么辦? 關鍵是福兒還叫賣,打的口號是能帶進貢院,不用擔心夾帶的吃食。 這些小攤販旁邊其實守著十幾個兵丁,就是為了防止小販夾帶東西給考生,只要過了搜子那一關,再在小攤上買東西,都得經過兵丁里搜子的手。 有人聽了福兒的叫賣,半信半疑,就嘗試買一份。 只見這個女老板,在案板上攤開一張油紙,用筷子夾了蒸面放在油紙上。她把面在油紙上攤得極開,一眼過去就能看清楚里面沒有任何夾帶之物。 又讓守攤販的搜子看一眼,搜子點了頭,她才忙給包了上,遞給考生。 考生拿著紙包塞進考籃,入貢院時竟沒有遭到阻攔,于是乎接下來根本不用福兒叫賣了,一個又一個考生絡繹不絕地來到攤子前。 當然搜子和兵丁們這么好說話,也是有原因的。 天不亮,這就已經開始點名了,像福兒他們這些小攤販也是這時進場的。 搜子們也辛苦,為了防止搜子徇私,一個考生需要兩撥搜子搜身才能過,一旁還有領頭的負責監督。 搜子隔一陣換幾個,不會讓這幾個搜子一直負責搜身。 就這么來回折騰,茶顧不得喝一口,飯也顧不得吃一口。福兒就讓二哥借機去跟搜子們搭話,又用自己爐子給他們燒茶。 攤子上賣的蒸面,真正吃上第一口的是搜子們。 每人一碗,都是堆尖的,大塊的rou片也是入目可見。 吃了人家飯,喝了人家的茶,上面也交代過這家是某大人家的親戚,不用格外破例,但也不要欺負了,自然雙方相處融洽。 一旁幾個花了大代價進場的小攤販無不懊惱,深恨自己竟沒想到賣吃食的法子。 其實他們也想到過,但他們能賣的吃食,很多考生都自己帶了。要么是不能帶進來,要么是被糟踐得厲害。 而且做吃食還得架爐子,臨時現做也來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考生的銀子像不要錢似的流進福兒的吃食攤上。 李四也懊悔,可到底生意是朋友的,他還能保持鎮定,除了會感嘆兩句。 王興學見李四這次鞋帽賣得不甚好,就跟福兒商量了下,讓他去人群里兜售鞋帽時,順便兜售吃食,一份給他三十文,賣一份能賺二十文。 李四大喜,零零散散也賣了二十多份。 這期間,小攤上的蒸面已經快見底兒了,幸虧福兒早有準備,老爺子和王鐵栓趕著車送來了幾個婦人在家里做的第二鍋第三鍋。 也有人不光想買蒸面,這是福兒做的雞蛋餅就派上用場了。 一勺提前調好的面糊,加一個雞蛋,一個賣十文。 薄薄的一層,搜子們都感嘆這家賣吃食的老實,賣的都是夾不了任何東西的,也敞亮,不用你上手,用眼睛看就能過。 于是便有考生買上十個八個,到時進了貢院,煮點米粥配著吃。 于是牛rou絲和牛rou醬也登場了。 牛rou絲是論油紙包賣,大概女人手掌一捧那么大小,賣一兩銀子。 貴是貴了點,但它是菜啊,還是牛rou做的。 雖自打大燕建立了王朝,南面和北面通了,吃牛rou對老百姓不再是難事,但牛rou還是遠比豬rou貴得多。 這也就是在遼邊,邊上就是蒙古草原,牛羊遠比關內好獲得,若是在關內,這價錢還要翻一番。 見人有人想買,福兒就給人嘗一點。 還沒進嘴,一旁的兵丁就有人說,貴是貴了點,好吃是真好吃,還讓福兒等收攤時給他留一些,到時拿銀子買。 福兒哪會真讓人用銀子買,說到時送官爺吃,見者有份,已經提前留好了,就是數量不多,這rou價實在貴,他們做小攤販不容易之類云云。 不過這事做得光堂又給了面子,雙方都滿意,那些兵丁搜子們看小攤的眼神也不禁更為和善了,哪怕有人眼紅對方生意紅火,也找不到借口發作。 至于想買又不差銀子的,當然是買啊。 錢少的買一份,錢多的多買點。 依舊是在油紙上攤得平平的,讓人一眼就能看出里面沒夾東西,然后包好。牛rou絲如此,牛rou醬也如此。 這兩樣雖賣得比較慢,但福兒看了看,估摸著在傍晚之前肯定能賣完。 福兒忙累了,就換衛傅來。 至于大郎,爹娘都來了,他也只能跟來,被娘裹在厚厚的襁褓里,用兜布綁在身后。 這一陣忙罷,就空出一個人抱他。 爹娘換著歇息抱他。 小家伙餓了就吃,吃了就到處看人,看一會兒累了,就歪在娘背后或者爹懷里睡了。 馬協領早就來了。 但他遠遠地站在另一頭,沒往這邊來。 他自是看到這個小攤。 看著廢太子手腳熟練地給人包吃食、收銀子,抱孩子哄孩子……不禁擦了又擦眼睛,心想他到底是不是認錯了人? 而讓他詫異的還不光這個—— 眼見到了下午,等著點名入場的考生沒那么多了,這位廢太子竟然擦了擦手,脫掉外面的袍子,露出里面干凈整潔的生員服。 又拿起考籃,和一個大包袱,前去給搜子搜身了。 “沒想到您也是這次要下場的士子?” 搜子們已經跟衛傅很熟了,既不敢置信又詫異道。 衛傅笑了笑道:“是啊?!?/br> 搜子豎起大拇指,贊道:“不得了,不得了,您這次肯定能中。咱就待見你們這種知曉實務的士子,而不像那些只知道掉書袋的酸儒,您都能擺攤當小販賣吃食了,考個舉子來說,對您肯定不難?!?/br> 這搜子倒不是說譏諷話,而是真這么想。 為何搜子對那些考生那么不善? 不光是因為職責所在,也是自古以來文武對立,讀書人從來瞧不起這些軍漢,覺得他們粗魯、骯臟、有辱斯文。 軍漢們長久以來被這些讀書人歧視,現在輪到你們落到我們手上了,自然想怎么刁難怎么刁難。 搜身就是例子。 在他們心里這些書生就是又高傲,又窮酸,還酸里酸氣,明明就窮得只剩一身衣裳,還動不動對他們頤指氣使。 可眼前這個士子卻沒有這個毛病,之前還給他們送茶喝,雙方交談也讓人如沐春風。 軍漢們不會寫文寫詞夸人,就說點老實話。 衛傅聞言笑了笑,道:“蒙你吉言?!?/br> 正好這時他的搜身也完了,便對對方拱了拱手,走到一旁去穿衣穿鞋綁發髻,又把被翻亂的東西整理好,背起包袱,提上考籃,步入貢院大門。 馬協領看到這一幕,震驚地站都站不穩了。 廢太子下場考鄉試? 他下意識想調轉腳步,去稟報上峰。 可稟報給誰? 若稟報了,查起來,查到那塊木牌上,會不會查到自己? 這里是偏遠的建京,真正見過廢太子的沒幾個人,廢太子在貢院大門前擺了一天攤,也沒驚起任何嘩然,就是最好的證明。 真正能認出廢太子的人,都在貢院里面,是那些坐在里面的文官老爺們。 就讓他進去,而他裝作沒看見。 對,就讓他進去。 里面認出來,那是里面的事,跟他無關。 想到這里,馬協領轉身道:“本官去方便一二,你們盯緊了?!?/br> “是?!?/br> 第69章 所謂文武不相通,這句話也不是沒道理。 也是,馬協領是武將,沒有當過考官,自然不知貢院里真正情形。 為了防止科舉舞弊,歷朝歷代的朝廷都把方法用盡了,可以這么說,把防止舞弊做到無所不用其極。 嚴格搜查士子是其一。宣布派往各省考官的圣旨是由皇帝直接發下,接到旨意后,所有官員不得回家,不得在京中逗留,直接有車送你趕赴當地。而地方上,在考官沒到達之前,根本不知這一次考官是誰,也是其一。 看似這樣防范已經做得不錯了,其實并不。這樣防不了考官身邊的下人,考官是被限制了,但下人還能往外通消息。 于是考官在趕赴當地后,不準在他處逗留,直接入貢院。從入貢院這一刻起,到開考之前,考官都是被鎖在貢院里的,外面派重兵把守。 其中考官又分外簾官和內簾官,內簾官就是正副兩名主考官,及數位同考官,主考官負責出題,同考官負責閱卷。而外簾官則負責處理考場事宜,其中又有印卷官、受卷官、彌封官、謄錄官等等。 內外簾官不允許接觸,外簾官到后,內簾官就必須入內堂,由提調官封門。 而監臨官和提調官又獨立于內外簾官之外,互相監督,互相制衡。 考題是現場出題,拿到考題后,印卷官直接在貢院里印卷,再由派卷官派發給考生。 等考生做完考題,交卷時,受卷官和彌封官要當著考生的面進行彌封糊名,然后拿到謄錄所,由謄錄官抄寫成朱卷。 之后朱卷送往內簾處批閱,考生所寫的墨卷則進行封存,這是防止有考官通過認字跡來進行舞弊。 所有朱卷在送到內簾后,主考官和同考官是沒辦法個人決定誰批閱誰的卷子,而是要進行抽簽,抽到哪個簽就批閱哪捆考卷。 先由房考官,也就是同考官閱看。每房之間會互換卷兩到三次,房考官閱看完再推給主考官,主考官若是覺得可以,便取了。 同時,為了提防考生和外簾官勾結,所有和考生能接觸到的外簾官,例如受卷官是普通兵卒,而彌封官則選用各地縣衙的小吏,雙方互相監督。 這期間,內外簾官的一舉一動,都在提調官帶人監督之下,通常提調官都會選一個和文官不太對付的武將擔任。 而充斥著整個貢院各個角落的號軍1,也是由大字不識一個的兵丁們充當。他們是最好的眼線,因為他們抓到一個舞弊的,不光獎銀,還根據情況不同,可以升官。 所以說,各種制衡制約無處不在地存在著貢院的角角落落里,每個人都被防范著。 這些馬協領不知道,但并不代表衛傅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