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躺在床上，一直望著帳頂。

    牛油蠟焰心發出嗶啵的聲音，和皇后的婉轉哭聲相映襯著。

    安靜中，皇帝忽然開口。

    他看著帳頂，問：“皇后，是誰家害死的？”

    皇后的哭聲戛然而止，也下意識地放開了皇帝的手。

    皇帝撐起身體，看著眼前的這個皇后，問她：“是鄴國公府，還是宣平侯府？”

    他臉頰深陷瘦削，眼睛瞪起來，便可怖。

    皇后跌坐在腳踏上。

    在這個男人的心里，縱她和他已經做了十多年夫妻，可在他心里說起“皇后”想的還是他的發妻。

    皇后想起來當年，她在家里等著入宮的消息。父親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證，一定會令她為后，不會為妃。

    她當時還心煩意亂地想，皇帝和皇后是結發夫妻，感情好，皇帝多半不肯廢后。

    然后皇后就死了。

    她成了新皇后。

    從那時候起，開始明白權勢有多么美味?；钤谔蟮挠鹨硐?，多么舒坦。

    “不是，不是鄴國公府?！彼榔饋?，重又握住皇帝的手，“一定是、是宣平侯府?！?/br>
    皇后那時候年輕，只知道元后死得肯定不明不白，但具體怎么cao作的，家里沒有人告訴她。

    但鄴國公府才是她的娘家。過去再怎么仰仗宣平侯府，現在也得力保鄴國公府。

    皇后緊緊抓著皇帝的手：“鄴國公府那時候，都是唯宣平侯府馬首是瞻。那些事，都是宣平侯和太后說了算的！便是我爹、我祖父也沒辦法?！?/br>
    “陛下，陛下……”她哭泣，“你廢了我吧，我不做皇后了?！?/br>
    “只要你保住重華，我可以什么都不要?！?/br>
    “陛下，重華是親生的孩子啊?！?/br>
    皇帝喚道：“來人?！?/br>
    內侍上前。

    皇帝道：“請皇后回去?！?/br>
    內侍便把皇后半拖半拽地請走了。

    皇后一直在哭：“她是你的孩子啊……”

    皇帝重新躺下，閉上眼睛。

    元后與他少年結發，是個極溫柔的女子。

    她也聰慧，冊后之后，知道自己面對的不是小情小愛，勸他冊立嬪妃，先將重要的妃位占了，以免太后往他身邊放人。

    誰想到他們想的是后位。

    他先天體弱，先太后還是皇后的時候，倒也是個合格的嫡母，許他早于兄弟們娶妻，說是好有人照顧他。

    其實是想讓他早點留后，以免死得太早，沒有香火。

    她比他大四歲，出身不高，只是個五品官的女兒，一直像個jiejie般地照顧病弱的他。

    她死的時候還那么年輕，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孩子。

    這個仇，留給阿尨來報。

    如此，讓他的母親知道，這孩子已平安長大，也有能力保護自己。

    但不管怎么樣，不管皇帝對現在的皇后有沒有感情，都沒法否認，重華是他的孩子這件事。

    他不像別的皇帝，動輒幾十個兒女，親情分薄了，便殺幾個兒子也沒關系。他一共就只有四個兒子，三個女兒。

    孩子的數量越少，分得的親情就越多。他對他的每一個孩子，都付諸了感情。

    也包括重華。

    親生女兒，和只見過四五次的外甥女。

    皇帝閉上眼，嘆息了一聲。

    “來人，起詔?！?/br>
    按照凌昭的算法，四夫人該要到了。

    其實是他離開金陵前，安排了管事盡量快，路上不要耽擱，他在京中有事等著四夫人。

    這一點委實把林嘉逗笑了。

    你看一個人做事，表面上圓圓滿滿，其實背后有說不盡的瑣碎安排。只許多人便不免露出盤算痕跡，計較姿態，偏凌熙臣撣撣衣袖，好像不惹塵埃似的。

    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林太嬪也在念叨：“什么時候到??？”

    林嘉道：“或者今天，或者明天，或者后天?！?/br>
    林太嬪惱道：“你這說了等于沒說?！?/br>
    林嘉嬉笑。

    這時候婢女匆匆進來：“縣主，有圣旨到?！?/br>
    笑聲止住，林家和太嬪對視一眼，都有些愕然。

    因皇帝不是想見就能見。林嘉也有心想與舅舅親近，然而皇家不是那么一回事?；屎笫敲總€月都得去請安，月月能見?；实鄹疽姴坏?。

    怎地突然會有圣旨。

    林嘉的心中，不由地閃過一絲陰霾。

    林太嬪道：“可能是恩旨?！?/br>
    如賞賜之類的。

    可林嘉能聽出她的話音里的不安。

    在冷宮里度過了十幾年的女人，也沒那么天真。

    府里的婢女仆人都是皇帝和太子賜的，倒不慌亂，設好了香案向南而面，迎圣旨。

    林嘉和太嬪都換了衣服，跪迎圣旨——

    【義德縣主進義德公主，和親疏勒?！?/br>
    林太嬪眼前一黑，便倒在了林嘉懷中。

    林嘉抱住太嬪，抬起了眼。

    內侍沒有表情，看不出情緒，只高高舉起：“公主殿下，請接旨?！?/br>
    屋子的四角都有健壯的內侍。外面聽不見聲音但能感覺到有許多人的氣息，封住了出口。

    內侍道：“請公主殿下即刻與奴婢進宮?！?/br>
    ……

    林太嬪醒來，看到林嘉含笑坐在床邊看著她，還以為自己做了一場噩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