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大師兄:我是無辜的
藏書閣樓頂,房檐處駐扎了一只烏鴉,每逢有風吹過,它便條件反射似的,伸長脖頸嘎嘎大叫,聲音響亮刺破濃霧,讓原本就寒涼的夜色,更加低迷。 “叫什么叫?吵死了!” 一顆石子準確無誤地擊中了檐木,烏鴉受驚,迅速振翅飛遠,留下一路凄厲的鴉鳴。 看著它連影子都遠逝不見,雁寧這才拂了拂手,滿意關窗。一轉身,就看見若水側躺在她背后,手臂支著腦袋,沖她咯咯地笑。 “笑什么?” “主人好可愛?!?/br> “這可真是第一次聽見有人這么評價我?!?/br> 雁寧挑眉,并不當回事兒。 步履輕盈走到床前,她拍了拍床板,道:“趴好,藥還沒上完呢?!?/br> 若水乖乖趴下,臉上的笑意半點兒未收,裹滿了糖一樣甜,與他猙獰可怖的后背形成鮮明對比。令人見之不禁咂舌:這么嚇人的傷口,還能笑得出來? 雁寧也是這樣想的。她詫異道:“這么開心,你后背不疼了?” 若水只抿著嘴笑,眼睛彎成月牙兒,露出一種無知的幸福感。 他仰起白凈的臉,軟塌塌道:“有主人上藥,就是再嚴重的傷,也不疼了?!?/br> 雁寧無動于衷:“疼就是疼,不疼就不疼,別學這些虛頭巴腦的話。除了讓自己受苦,沒個屁用?!?/br> 若水:“……主人好不解風情?!?/br> “是沒必要解你的情?!毖銓幨种盖昧讼滤念~頭,打趣道:“看你這滿頭大汗的樣,說不疼誰信?” 雁寧的視野內,小魔物光裸著上身,趴在窄小的床板上。后背的舊疤被深深淺淺的新傷覆蓋,有些來源于打斗中靈力所傷,有些則是硬生生被樹皮劃出來的。 無一例外的是,這些傷口都血rou翻連,紅腫流血,煞是可怖。 她心底生出幾分無奈,嘆道:“你說你招他干嘛?上次的虧沒吃夠?” 若水卻露出些許委屈,告狀道:“哪里是我招惹?明明是他先欺負我的?!?/br> 雁寧將信將疑:“云扶風既然答應過不殺你,就不會下死手的,我不覺得他是言而無信的人?!?/br> “知人知面不知心。主人相信我,若水發誓絕對沒有故意惹事?!?/br> “真的?” “真的!” 若水一雙眼睛水靈靈睜得老大,晶亮的眸子里,填滿了認真與乖覺。明明白白告訴你:他說得真心實意,沒有半句謊言。 只看著這幅模樣,就讓人對他發不出一丁點兒火氣。 他面龐浮現滿腔的天真與不諳世事,腦海里,卻閃爍著另一副場景。 “……這里面匯聚了上古仙魔戰場的怨氣與憤怒,會千萬倍放大心中的惡念。被它沾上,再良善的佛陀也會變得殘酷陰狠?!?/br> “確定有效嗎?你口中的人可是仙門最冷心冷情的修士,怎么可能輕易中招?” “哈哈哈!就算是無凈雪上最圣潔的仙者,內心也不是凈土一片!身處六界之中,哪個沒有怨念嗔癡?區區一個劍宗小子又怎能免俗?” “何況他最執著的事是什么,最嫉恨的人是誰……你不是一清二楚嗎?” “……” “去吧,若沒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決心,又如何爭得你主人的歡心?難道你甘心看著那個男人和她一生雙宿雙飛,自己只能做一個被情敵踩在腳底的奴仆?” “……” 兵器地庫內,器靈一面尖笑,看著少年快步走出石門,帶著他昭然若揭的妄念,以及暗暗滋生的心計謀算。 “想什么呢?問你話都不吭聲?!?/br> 面前女子湊近的臉,讓若水驟然回神。他胡亂按下思緒,答道:“沒,沒有,主人剛剛說什么?” “我說,你后背的傷要好好養上一陣子了?!?/br> “若水全聽主人安排?!?/br> “嗯,幸好不傷及性命,只是……” 雁寧欲言又止,小魔物身上的蝕骨雖然被壓制住了,但并不是長久之計,一日不祛,便一日損傷根骨。 若水看出她的艱難,臉上若無其事地笑了一笑,作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樣:“不會死就好,反正我只想陪著主人?!?/br> 雁寧如何看不出小魔物在故作平靜,她垂眸不語,面上透出幾許思量。 若水靜靜地望著她,同樣是一聲不吭。 片刻后,雁寧掀起眼皮,視線直直看向若水,沉聲道:“也不是沒有辦法?!g骨’之所以難解,是因為每個法咒都不盡相同,只有施法者才知道繪制過程和破解方法……” 見若水面色凝重,雁寧話音一頓,臉上閃過些許糾結,才繼續說:“另一個辦法就是,將比施法者更高的修為注入你體內,強行運轉,破開咒術?!?/br> 話音剛落,若水便堅定道:“我選最后一個?!?/br> “我還沒說完,云扶風修為即將登至化境,且不說如何去尋這么一個,肯將絕世修為白送給你的人。就算是真找到了,這樣高深的法力驟然入體,你的身體也承受不了?!?/br> 雁寧摸摸若水的腦袋,道:“風險太大了……不如,我去和云扶風說一說,只要好好講條件,他會答應我的?!?/br> “不行!” 若水急得一把抓住了雁寧的手,緊緊握在掌心,聲色凄惶:“不可以去求他,傻子都知道他會提什么條件!我不要主人被他脅迫?!?/br> 雁寧低語:“未必是你想的那樣……” “不行就是不行!”若水忍痛強撐起身體,張開雙臂抱住雁寧,祈求道:“主人,就選第二個吧,我不會有事的?!?/br> 他臉上浮起一個輕柔的笑,目光濕漉漉映照著雁寧:“主人還記得救了我的那天嗎?那一天之前,我剛從天魔衛的牢房里逃出來?!?/br> 雁寧瞳孔微微睜大:“你怎么會被他們抓走?” “我被一群石妖誣陷偷了他們的財物,逼我去替他們偷盜魔石還債。我不答應,那些石妖便將我毆打一頓,然后順手交給了巡邏的天魔衛?!?/br> “天魔衛并不問原由,我亦被打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就這樣,我被拖進了衛獄的牢房?!?/br> 聽到這兒,雁寧手指下意識一緊。若水察覺她的緊張,聲音更加溫柔,像在講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閑談故事。 “在那里面待了叁天,最后我裝成一具死尸,才和其他的尸體一起,被丟去了城外的亂葬崗。那時我想著要去城里找娘親,便掙扎起來回了四方城。又怕再被天魔衛發現,只好藏在路邊的柴火堆里?!?/br> “萬幸的是,就在要饑餓傷重而死的前一刻,我遇見了主人?!?/br> 若水星眸濕潤,眼底漾起nongnong暖意,一眨不眨地看著雁寧:“主人放心,越是這種生死一線的時候,我運氣越好。小時候被娘親撿回家,后來又被你救了一命,所以這一次,我一定也能逢兇化吉?!?/br> 雁寧盯著掌心久久不語,半響才狀似迷茫地說了一句:“可是,哪里去尋這個人呢?” “兵器地庫?!?/br> 雁寧驀地抬頭,直直看向少年:“你想說那個器靈?” 若水點點頭,小心翼翼道:“可以嗎?如果不行,再等一等,慢慢找合適的人?!?/br> 他眼神打量著雁寧,小聲地補了一句:“反正不能去找云扶風?!?/br> “等不及了?!毖銓巼@了口氣,沒聽清他后半句話,只道:“就按你的意思來吧?!?/br> “謝謝主人!” 若水撲上前,猛地仰頭吻住雁寧,動作急匆匆的,一不小心嗑到了對方的唇。 “嘶!”雁寧吃痛,一把推開身前的人。 “??!”若水傷口忽然被牽扯,頓時失力趴倒在榻上。 “沒事吧?” “不礙事,不疼?!?/br> “還嘴硬!” 雁寧拿過藥膏繼續往他身上“修補”,看著面前新舊迭加的傷痕,忽然問道:“你在牢房的叁天是怎么過的?” 若水轉頭瞅了她一眼,隨即低頭將臉埋進臂彎,于是聲音聽著便有些沉悶:“主人要聽?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也是在那兒才知道,折磨人的方法……原來有那么多?!?/br> “你若不愿提,就不說了?!?/br> 雁寧明白了當初在醫館里,小魔物為何那樣害怕天魔衛,便不打算追問。 有些事徹底埋藏更好,回憶只會讓人痛苦。 誰料話剛說完,卻見若水忽而探出頭,側臉枕著手臂,直勾勾注視著她,道:“要說!” 他語氣有些惡狠狠的,似怨似怒:“不僅要說,還要說得仔仔細細,把若水受得每一分苦,挨的每一分痛都說出來?!?/br> “這樣說完……”他眼神一柔,怨怒瞬間消散,繼而流露出一股可憐、委屈的神色。 “主人就會更心疼我了,也就會多想一想我,念一念我了?!?/br> “你呀……”雁寧嘆了一聲,語氣明顯軟了不少,“我什么時候硬下心腸對你不好過?” “你非要成親的時候……”若水見她眉頭忽皺,忙又道:“我現在知道事出有因了!但是,但是我就是很難過,那時的主人真是傷透了若水的心?!?/br> 說到最后,他那慣常的委屈又露了出來,幾乎有些哀怨地瞥了瞥雁寧。 “……”雁寧愣是被看得頭皮發麻,簡直要起一身雞皮疙瘩。 這些人一個個怎么都在成親這件事上斤斤計較? 小魔物是這樣,云扶風比他更甚。 搞得她兩頭不落好的。 “主人……” “行行,是傷到你心了,是我不好……快別耷拉著臉了,眼淚也給我收回去!” “那主人不要再接觸那個老男人了。我知道你們有事要忙,那等事情結束就把他趕走?!?/br> 雁寧詫異道:“他只不過比你大一歲,哪里就老了?!?/br> 若水不服氣道:“那也是老男人,比不上我年輕好看?!?/br> “好好好,就屬你最年輕帥氣好吧?!毖銓幋链了X門,忍俊不禁。 另一廂,云扶風回到青居,剛踏入房內卻陷入了沉思。 他看著自己的手,心底忽然生出重重的疑慮:自己為何會突然如此暴戾? 記憶里,那魔族說的都是些慣常的挑釁之語罷了。 思及白日里的事,云扶風神情間難免浮現幾絲不愉快,隨即按捺下去,細細翻找著打斗時的每一幀畫面。 忽然他眉心一擰,終于尋出一線蛛絲馬跡。 昨日。 “知道為什么主人不愿意回你的青居嗎?” 青痕覆面的魔族說起話來肆無忌憚,狂妄之色從黑亮的眼眸里飛射出來。 云扶風睨著他,心底盡是不屑。明明一星半點兒都比不上他真容,卻不知為何得到了阿寧的歡心。 定是用了什么下作手段! 魔族少年還在叫囂:“因為她厭惡你?!?/br> “喜新厭舊,你不過是個被丟棄的無用之人?!?/br> 云扶風不為所動,運轉靈力,縱身而起:“虛言不必多說?!?/br> 若水彎唇一笑,隨之騰升至半空。 打斗時,魔族少年掌心偶爾有黑色氣息涌動,云扶風見之不禁皺眉,更加增添幾分猜疑,認定對方修煉有異,必是走了邪魔外道。 他試圖抓獲那只氣息詭異的手臂,當堂給雁寧看這“證據”。 奈何黑氣出現頻次并不固定,一時倒難以抓個現成。 “你有什么好的?能逼得主人和你成親,就因為你也是修仙者嗎?”少年的笑容收斂,毫不掩飾對眼前人的惡意。 云扶風無動于衷,視線緊緊鎖住少年騰挪的身影,仔細打量那雙瘦削的手掌。 突然,他身形一動,瞬間移至少年身旁,猛地扣住了那只正徐徐散發黑息的手。 “這次看你如何狡辯!” “云師兄,你不愧是天生劍骨啊?!?/br> 兩句話同時響起,云扶風目光微凝,不知對方是何意。若水卻嘴角上揚,露出些許古怪的得意。 清澈的少年聲音緩緩響起,若水一字一句道:“但是,主人說,你不僅是修仙的劍骨,更有一副自甘輕賤的賤骨頭,當真是煩得很。和你有過肌膚之親,是她這輩子做過最惡心、最后悔的事!” 轟的一聲,云扶風只覺得怒火頃刻燃燒了神智,他在那一剎那聽不見任何聲響,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殺了眼前這個魔族! “原來是那個時候……” 臥榻上,云扶風翻身而起,想著既然查出自己行為異常的原因,不如和阿寧說明白,以免她繼續誤會。 剛穿好衣衫,他看了下窗外天色,忽然搖頭一笑。 阿寧想必已經歇下了。 明天再和她講也不遲。 —————————————————————————— 小劇場 雁寧:這話我可沒說過。 小魔物:絕不承認是自己編的。 云扶風:老婆明天聽我解釋。 雁寧: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其實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