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是讓司機待幾人去南府就好，卻不曾想，最后啟程的時候，一共是三輛車子。

    一輛里面是負責給靳以堯身體后續治療的醫護人員，一輛里則坐著林慶英給顧曉情配備的警衛員。

    這些警衛員和靳以堯找的那些特種兵不同，那些已經退役，先如今是保鏢身份，而林慶英派的這些……

    還在軍役期間。

    也就是說，他們身上的槍支，那不是嚇唬人用的，而是合法可以使用的。

    看到這些，顧曉情又忍不住想起顧嘯尚的事。

    說曹cao曹cao到。

    顧曉情的手機響了，來電就是林慶英。

    她接通，微微側頭向車窗外，沒有面向靳以堯那個方向，“爸，到了？”

    “曉情，是我?！?/br>
    一開始就聽到mama的聲音，顧曉情有那么一分詫異。

    不過，她也沒有拿出手機去看這到底是誰的號碼，林子花、不，林雪用林慶英的手機給她打電話，不是什么太陽打西邊出來的事。

    讓顧曉情覺得詫異的是，她媽的情緒在電話里聽起來，很鎮定，絲毫沒有被林慶英找到的那種慌亂和無措。

    “媽……”顧曉情輕輕嘆口氣，收回放空的視線，垂下眼去，“我已經和爸相認了?！?/br>
    聽到這話，林雪顯然不是無動于衷的，有那么一瞬間，都出現了像是拿不穩手機一樣的雜音。

    顧曉情沒有聽到她的回答，抿抿唇，盡量不嚇到她，低低的繼續道，“你和爸之間的事，我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到現在，林雪的聲音已經壓抑不住那點無措了，“曉情，你會怪我嗎？”

    那邊很安靜，能讓林雪說出這樣的話來，身旁恐怕也的確早已經空無一人了。

    顧曉情坐在車內，心緒復雜，知女莫若母，但在她和林雪身上，說是知母莫若女也不過分。

    她和林雪的關系一直很好，后來顧嘯尚出生……

    想到這里，顧曉情的心猛得一顫，一時間不知該怎么和她提起這件事。

    這個事，肯定是要說的，就是得找到正確的時機。

    顯然，當面說會更好。

    只一遲疑，顧曉情就決定下來了，等金家的事情結束，再把顧嘯尚已經遭遇不測的事情和她說。

    畢竟顧嘯尚在城市里，和家里二老長久不聯系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不然她媽這電話一打通，可能就是詢問顧嘯尚的消息。

    “我不怪你?！鳖檿郧榈恼Z氣盡量輕柔，她知道，和林慶英重逢的林雪，肯定更需要她的安撫，受不得驚嚇，“誰也從來沒有想到過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所以這不是你的錯?！?/br>
    車上還有靳以堯在，顧曉情并不想和mama聊太多，但她覺得，對方既然在這個時候給她打了這個電話，說明是需要幫助的，是無助，又害怕的。

    在這樣的大城市，林雪也只有她一個倚靠了。

    “媽，你和爸見面了，都說什么了？”顧曉情把話往正題上繞，同時余光看到，身側的靳以堯十分專注的看著手機內容，并沒有偷聽她電話的意思，心里多少也放松下來一分。

    “沒、沒說什么……”林雪打電話的目的就是這個，但是這會兒聽到女兒直接的問話，卻莫名的覺得老臉一紅，下意識否決掉了。

    然而，紅過的臉很快白了下來，冰冷一片。

    “我和他，也……也已經沒有那么多話可以聊了?！绷盅┑男θ菘酀?，眼角的魚尾紋濃重，皮膚有些暗黃，這讓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最普通的鄉野婦人，并沒有什么不同。

    正要說，只能從眉眼間，隱約窺見年輕時候，也曾是個五官清秀的姑娘家。

    可是，再怎么樣那都也已經是過的事。

    現在的問題是林雪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和林慶英再見面。

    更是沒有想過，再見面的時候，林慶英還是和年輕的時候一樣，風華正茂，一身不可言說的氣勢。而她……已經被年歲摧殘成了一個最不堪入目的老婦女。

    別說是見面了，連和他對視一眼，那都讓她覺得羞恥難當。

    內心不是沒有波動，只是那樣的波動化為更明白、更直接的天塹！狠狠的劃開了她和林慶英之間的距離。

    如果說，年輕的時候，她還不知道自己和他的距離，為什么門不當戶不對就不能在一起。那么，二十多年后的現在，她已經明白的不能更明白。

    她不想留在這里，她甚至在看到林慶英一眼后，就別開了視線，再也不敢看他。

    不敢看他眼里的情緒，怕看到他眼里的失望或者厭惡和鄙夷，會讓自己這堅硬了幾十年的心臟，再一次支離破碎。

    可按理來說，她在鄉下住了那么多年，和丈夫有了新的孩子，早應該對一切死心。

    所以，林雪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了。

    可在城市里，她和那已經有了明顯的天壤之別的林慶英之間，她只有女兒顧曉情一個共同話題可以聊。

    她局促的懇求林慶英讓她打個電話。

    林慶英沒有拒絕，撥通了顧曉情的號碼后，就把手機遞給了她，甚至還帶著其余兩人離開了，留給了她一個絕對安靜的獨處空間。

    也不知道是體貼……還是無法忍受和她在同一個空間。

    “小情，他說你還有事不能回來……”林雪說著說著，聲音開始幾不可見帶上顫抖。

    她是今天才到的，因為路上出了點差錯，耽擱了點時間，等跟著人到的時候，林慶英一臉嚴肅的站在門口站著。

    遠遠看上去，他好像和二十多年前的樣子一點都沒有變。

    林雪害怕，做了一路的心理準備，卻萬萬沒有想到，在面對林慶英的時候，哪怕只是對視了一眼，那一眼幾乎都沒有半秒鐘時間，她就已經輸了，怕了，恨不得轉身就離開。

    心理建設崩坍成一對散沙，林雪想起自己身上那一身毫不講究的粗麻衣，盡管洗得干凈，在那豪華如同宮殿的房間里，粗鄙的連傭人的衣服都比不上。

    同樣的，在這么一位高不可侵的男人眼里，她能算得上什么？

    她坐立難安，她不知該如何是好，所以，才打了這通電話。

    顧曉情知道她話里面的“他”值得是誰，也知道她這會兒緊張，需要緩解情緒，也沒有催促，不疾不徐的溫柔說：“嗯，我在這邊還有點事耽擱了，原本會和他一起會去接你的。對了，顧斌那邊……”

    “他……”提到丈夫，林雪好不容易因為緊張提起的面色一點紅潤，隨即就白了下去，“起先沒有答應，后來不知道收了多少錢，就直接把我推出家門了?！?/br>
    顧曉情聞言一怔，怎么也有二十多年的夫妻感情在……

    她甚至覺得她爸對她媽是有感情在的，而對她不屑一顧甚至有敵意，是因為她不是他親生女兒，而是她媽和另外一個男人的孩子。

    可現在看來……

    不過回頭想想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是顧斌那樣幾乎窮了一輩子的男人。

    只是，這對她媽來說打擊肯定不小。

    不知覺中，在顧曉情和顧母林雪的聊天下，夜幕中，車子已經駛入了南府別墅。

    楠楠聽著mama的聲音，香香甜甜的睡著了，絲毫不受其溫柔的音量影響。

    靳以堯率先下車，幫顧曉情打開車門，又主動小心翼翼的抱過睡著了的楠楠。

    在“轉移”的過程中，楠楠醒過來了一會兒，但黑葡萄似得大眼睛里，灰蒙蒙一片惺忪，儼然還困極，很快又摟住了靳以堯的脖子，繼續睡了。

    雖然快初夏了，晚上的溫度還是降的沒有半點征兆。

    靳以堯安置好楠楠，下樓還是沒有看到顧曉情人，心里微微驚跳，等反應過來，人已經走到了別墅外。

    路燈下，顧曉情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她微微垂著眼，唇邊帶著抹若有似無的笑，不管是溫柔的語氣還是耐心的態度，一切都讓靳以堯無法再向前一步。

    就像是兩人之間被誰設立了一個難以跨越的結界，又像是他清楚，一旦自己再往前半步，打擾到顧曉情，這樣模樣的顧曉情，他就見不到了。

    她還是在和她mama打電話嗎？

    靳以堯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心里像是同時出現了好幾個聲音，七嘴八舌的討論什么。

    路上已經聊了那么久，還沒有說完？

    還是說……

    現在電話那頭的人，其實已經換人了？

    如果說是已經換人了，那又會是誰？

    靳以堯往下走了一步。

    就像是他剛剛腦子里出現的一閃而過的念頭一樣，顧曉情聽到動靜轉頭看過來，臉上溫柔的笑意就像是浮到水面來吃食卻被驚著的魚群，瞬間消失不見。

    顧曉情又對那頭說了句什么，隨即把通話掛了。

    掛的很痛快，就像是在遮掩些什么。

    靳以堯走下階梯，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前段時間，就在這里，他倒在這里，眼睜睜的看著顧曉情的背景離開消失。

    冷風刮在臉上，讓心都揪著一起疼得要命。

    嘴里的話在舌尖上滾了幾滾，到底是怎么問出口，等走到顧曉情面前，他不過說出一句舉重若輕的話：“外面風不小，進去了嗎？”

    “嗯?！鳖檿郧橐仓豢戳怂谎?，就應聲著和他錯身而過。

    然而就在擦肩的時候，靳以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不大不小，剛好能阻止她離開。

    顧曉情回頭看他，“還有事？”

    “沒有?！苯詧蛩砷_手，聲音和夜風一樣，涼如水，“還是當初的房間，早點睡……”

    話都沒有說完，身后就響起一聲“嗯”和腳步聲。

    靳以堯眼里光芒暗了暗，他聽到了顧曉情進門的聲音，低低的說完：“如果沒有吃飽，廚房里還有餐點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