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不起 第5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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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擔心沒人接盤。 等待新人進組前的時間竟成了難得的計劃外假期,劇組大部分演員都離開了榕郡,有的趕通告,有的則在這個著名旅游城市度假。方斐這時回去,恰好能避開認識的人以免尷尬,悄悄拿走行李。 榕郡不比冶陽,夜色來得早,車停在酒店門口時天空已經是朦朧的深藍。臨海城市空氣濕潤,一場雨后,急速升溫帶來了返潮。 回程航班買在翌日清晨,方斐單獨訂了酒店。 本以為可以趁夜色安靜地收拾完東西就走,方斐剛下車,卻在樓下碰見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被喊住時尚無知覺,轉過頭去,他結結實實地詫異了。 “訣哥?” “真的是你啊,還以為自己看錯了?!鄙蛟E慢跑幾步,改成了走。 運動背心和短褲、跑鞋的搭配他并不陌生,每天晚上沈訣都會鍛煉,基本是環島夜跑,下雨天就在健身房做力量訓練。 方斐看時間,感覺自己還是算漏了一著,只好硬著頭皮和沈訣并肩而行。 按理來說,沈訣應該是他現在除了楊遠意最不想面對的人??梢哉f被他拖累得最慘,因為影帝拍電影時有不成文的慣例會推掉所有商業活動,專心扎根劇組。他這么一搞,沈訣不好明面上破例,間接損失了不知道多少錢。 沈訣和他打招呼也一如既往熟稔:“回來拿東西?” 方斐艱難地點頭:“原來你都知道了?!?/br> “是啊,不過還是有點突然?!鄙蛟E和他一起進了酒店,“今晚還在這兒休息?” “我拿了東西就走?!狈届陈曇糁饾u低落,“對不起,訣哥?!?/br> 沈訣詫異地問:“為什么道歉?” “不是身體原因,我……還是我耽誤了大家?!狈届巢桓一赝?,唯恐從那雙眼睛里看見消極,“對不起……訣哥,這么一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拍完?!?/br> 他說得隱晦,也不期望對方會原諒自己,畢竟錯了就是錯了,現在、以后有任何后果,方斐必須為這個決定付出代價。 可沈訣只淡淡地說:“聚散隨緣,不強求?!?/br> “……是嗎?!?/br> “理解的人就不會怪你?!?/br> 方斐并未被安慰,勉強笑了笑,對沈訣說“謝謝”。 電梯停在餐廳那一層,沈訣邁出一步,卻伸手抵住電梯門不讓它立刻合攏。 沈訣眉眼深邃,認真注視誰時目光如刀。 “阿斐,雖然這是你的決定,我無權置喙,但還是忍不住說一句廢話?!彼Z氣懇切,速度極慢,讓方斐耐心地聽,“面對感情受傷是難免的,但你會喜歡傷疤嗎?” 方斐一愣,來不及回味什么,電梯門已經緩慢合上。 那些話的深意若有所指。 他的房間在十六樓,雙人間,落地窗能看見海。 像五年前,他和楊遠意總在這間房間里對戲,反鎖門,在落地窗邊的地毯上坐著,膝蓋放一本劇本,假設情景,互相設計動作。 累了,他就張開手向楊遠意索要擁抱,對方順勢將他拖到腿上,吻著,放肆撫過腰間。方斐怕癢,一邊躲一邊猶嫌不足,最后非要兩個人一起倒在床上去了才會罷休。 白紗簾從不拉開,海水變成模糊的藍,和天空連成一片。 他以為他能在這里待到殺青,再等待兩人的名字第二次同時在片尾出現。 行李大都是衣物,書,方斐帶的箱子完全夠裝。他把睡衣塞進箱子邊緣,抖了抖羽絨被,枕頭與床的縫隙里掉出一團咖啡色毛絨。 ……是楊遠意送他的那只小狗。 方斐撿起它時,那股混雜著青草燒灼的木質香幾乎浸入它的全身,洶涌地撲向方斐,像要把他吞噬——和他們待在一起太久了,小狗也都是楊遠意的味道。 他盯著自己腕上琉璃手串,蒼白皮膚襯得它越發紅得滴血。 猶豫片刻,方斐摘了它,和小狗放在一起。 他把這兩樣東西都藏進柜子深處,假裝自己不小心落下。原本他應該扔到垃圾桶,眼不見為凈,可他到底沒那么心狠。 做完這些后,其他要收拾的也沒什么難度了。 方斐很快把東西都整理好,他拋下留戀,給司機發了個消息說“五分鐘后下樓”。 可他剛邁出房間,還沒來得及鎖,先聽見了來自走廊盡頭的熟悉的腳步聲——楊遠意左腿受過傷,所以腳步停上去總是重心不穩,有微妙的節奏差,不明顯,方斐聽了太久后腦內有一個拍子和它產生共振。 心跳猛地加快,方斐直接轉過頭不顧另一邊是貨梯立刻就走。 “方斐?!?/br> 命令的口吻,沒給他任何喘息時間: “你站住?!?/br> 為楊遠意沉聲的強硬語氣渾身一抖,他像巴甫洛夫的狗被訓練出條件反射,心再堅定,手腳也忍不住酸軟了半拍。 只猶豫短短的一眨眼,那人已經站在了方斐的面前。 回南天讓所有動作都變得緩慢而黏稠,楊遠意不由分說掐住他的手腕,方斐一愣,竟然感覺到他在出汗。抬起頭,楊遠意臉色微紅,急匆匆的汗意浸透了他的額發,棕色柔軟地貼著眉尾,讓他看起來有點可憐。 灰藍瞳色越發憂郁,與某天記憶里的樣子不謀而合。 方斐猛地抽出手。 “我已經決定好了?!彼f,語速很快,把準備好卻沒來得及和他的告別一次性講完,“電影會退出,爭取不給你添任何麻煩。珊妮姐幫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跟她說了,以后她不用那么費心——” “退出劇組對你而言是不小的損失?!睏钸h意同樣冷靜,只是眼睛深處有流云聚散,昏沉沉地翻涌,“就為了和我劃清界限,不值得吧?” 咬了舌頭,口腔的劇痛傳遞到神經中樞,方斐全身都發麻。 他只想趕緊離開。 楊遠意的眼神,他怕自己看久了會不想走。 方斐偏開目光將他的話置若罔聞,兀自繼續說:“……我明天回平京,新城公館的東西會盡快搬走。如果你最近不回,那我就挑個時間去拿然后發消息給你。指紋鎖和密碼都可以重置,門禁卡我給你放在玄關最上排——” “方斐?!睏钸h意再次打斷他,“還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讓你這么恨我?” 呼吸急促起來,方斐眼底酸澀無比,卻強忍著。 “我沒有恨你,楊遠意。只是,你對我太好了,讓我產生錯覺我們是相愛的?!?/br> “不是嗎?” “不是,你不愛我?!狈届吃偃滩蛔?,“你喜歡的是對我好?!?/br> 楊遠意少見地以為自己聽錯了:“我對你好,不就是因為喜歡你嗎?” “你說了解我,是根據我的行為、表情揣測心理,不是了解’方斐‘這個人;你的喜歡,是寵著我以滿足自己,不是為了增進我們的感情?!狈届齿p輕吐出一口氣,剛開始有點打結的思緒也越發清晰,“楊導,每次我想為你做點什么,你都說’不需要‘,聽起來好像是你太大度,但這樣的關系令我不舒服了——所以我喊停,我們先分開吧?!?/br> “方斐你真的……” “電影到底是為了誰拍的,俞諾?”方斐不妥協的棱角全部露出來,他把自己變成一只刺猬,“曹歆然也像她,那我呢?” 楊遠意一怔。 他回答不上來。 精神自虐讓他無法自證清白。 方斐沒說錯,他在電影里虛構了許多可能性,最后仍不自圓其說,全部都是兩敗俱傷的結局。好像這樣他就能讓自己好過,把現狀歸結于心理陰影。 不去愛,封閉自我,只享受感情里畸形的付出。 不要回報就不會被再次拒絕了。 但他還是被方斐提了分手。 長久沒有回答,方斐眼底蒙上一層悲哀。 風聲大作,虛掩的門被推開時“嘎吱”聲伴隨又冷又濕的空氣,填滿每一秒沉默。 “或許你其實并不在乎像誰,只要大家相安無事就行了,不必說得那么赤裸非要追究起點?!狈届称食鋈拷o楊遠意了,“但我在乎。楊遠意,我在乎。我再配不上你也有底線,不做任何人,任何感情、回憶的替代品——分手,對你對我都更好?!?/br> 楊遠意微垂著眼,他注視方斐因為激動而蜷縮著的手指。 它們緊緊地抓著行李箱拖桿,隨時要走。 方斐也要走。 為什么他對方斐那么好,方斐還是會離開他? “……我想不通?!睏钸h意啞聲說,“1月到現在,我幾乎每天都能收到很多人寫的評價,夸你的,夸我的。但是電影才剛剛下映,我們就要結束了?!?/br> 方斐沒表態,只吸了吸鼻子,把頭偏到一邊。 “阿斐,你想走我是留不住的,但我們能不能別這樣告別?”楊遠意始終與他保持著半步距離,呼吸停頓,聲音聽著讓他心碎,“喝一杯再走,好嗎?” 手機在褲兜里振動了一下。 可能是司機詢問他什么時候用車好做準備。 方斐想,應該走的,拒絕他,然后他們就再也不聯系了。 或許以后也會有相見機會也不再和現在一樣的關系,楊遠意不吃回頭草,已經為他破例一次,總不可能再有第二回 。 成年人有權利索要一個體面的告別。 情侶分手,該有或真或假的儀式,以紀念一段感情走向衰敗。 “好吧?!狈届陈犚娮约赫f,“喝一杯?!?/br> 第五二章 海光幻夢 凌晨入睡,天蒙蒙亮的時候楊遠意猝不及防地驚醒。他不怎么做夢,偶爾做夢也不記得內容,只覺得好像一下子被誰掐著呼吸,于是眼睛猛地睜開了。 身畔殘留一點體溫,隨著楊遠意掀開被子的動作頃刻消散。 方斐已經走了。 楊遠意撐起身坐在床頭,睡眠不足是他的常態但沒有哪次讓他像現在這樣從腦子到身體都泡在海水里一樣,失重感明顯,疲倦也如影隨形。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只睡了不到三個小時。 眼睛適應了黑暗,楊遠意看見床邊散落的衣物,空酒瓶歪在沙發中,杯子則跌進地毯與墻壁的夾角,處處寫滿荒謬。 楊遠意起身穿上一件衣服,把空杯和酒瓶收拾回桌面。 就在不久前,他和方斐接了最后一次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