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溫可昕半秒鐘都不想再停留。

    現在還不到中午，這場雪在傍晚才落下，她得趕在天黑前回城里的沈家。

    “姐？”

    剛走出去沒多遠，溫可昕就瞧見手里揣著兩個鳥蛋，在路上慢慢晃悠的溫小山。

    就在剛才那一瞬間，溫小山好像在感覺溫可昕盯著自己的目光里，帶著抹不開的憤怒。

    不過溫可昕打小就最疼溫小山，溫小山只覺得是他看錯了。

    “姐你這是去哪兒，咋還背著包，大哥呢？”

    溫可昕雖然知道溫小山一直不贊同溫家人賣悅悅，但也只是不贊同罷了，他不曾阻攔，后來心安理得接受那筆錢。

    溫小山到了該娶媳婦的年紀，家里又窮，觸及到本人利益時，人性才會顯露出最真實的樣子。

    溫可昕本不想多浪費時間，可忽然想到了什么，道：“我回家去?！?/br>
    “回……沈家？”

    溫小山聽完這話的一瞬間，心底里竟然冒出了一絲怒氣來，他有些著急，“姐，你回沈家干啥，那沈卓早都死了，爹說你是守活寡哩，姐，咱們回咱們家去吧?！?/br>
    溫可昕靜靜看著溫小山，向來溫柔的目光里，現在滿是譏諷。

    溫小山被她看的有些心虛，縮了縮脖子。

    “小山，你三歲咱媽死了，咱爹不顧家，你幾乎是我親手帶大的吧?！?/br>
    說起往事，溫小山笑了，“是呀，俗話說長姐如母，姐你打小就待我最好，比咱爹還親哩?！?/br>
    “長姐如母?！睖乜申磕剜貜土艘痪?，看著自己養大的小弟，一陣心酸。

    溫小山臉上還有個淺淺的巴掌印，溫可昕一手勒緊了懷里的悅悅，另一只手揚起來，打在了溫小山臉上。

    打完，溫可昕彎了嘴角：“我對你好，所以你才想要把我閨女賣了，給你娶媳婦？”

    溫小山大驚失色，手里的鳥蛋險些掉在了地上，他呆愣愣看著溫可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回去跟溫國富溫大海說，我跟你們溫家，從此一刀兩斷?！?/br>
    溫可昕的聲音在溫小山耳邊回蕩，臉上刺疼，卻沒有愧疚，反而有些惱是不是溫大海說漏了嘴，壞了大事。

    “哦還有，讓他好好想想，為啥趙妹儀會給你們出這么個主意，這可是拐/賣人口的罪名啊，這個把柄抓在她手里，只要她想，隨時能送你們進監獄，那筆錢到最后真的能全部落在溫家人手里？”

    雖然說是一刀兩斷，可在這之前，溫可昕也沒打算饒了這幫人。

    她回家了，趙妹儀跟溫家人可都別想好過，先埋下一個種子，讓他們暫時都有點別的事情做。

    趙妹儀是書里的女主角，也是大姑的女兒，她就為了能有錢進城，就假借為溫可昕好的名義，出了這個招兒。

    溫可昕看著眼前這個自己一手拉扯長大的小弟，緩緩吐了口氣，“溫小山，記住了，你這輩子都欠我的?！?/br>
    溫小山臉色驟變，“姐，我……”

    “你別說了，狼心狗肺的玩意兒，多看你們溫家人一秒鐘我都覺得惡心！”

    溫可昕不再耽誤時間，轉過身朝著村口出發了。

    只留下溫小山在原地，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想著剛才溫可昕的話，好半天過去也沒動一下。

    是啊，他們溫家雖然窮些，但哥姐都待自己好，趙妹儀平日里就總想些古怪的玩意兒，家里正缺錢，她偏偏想了這么個主意，除了想分離他們溫家姐弟，絕對是想要錢。

    第2章

    連日來，天兒都不大好。

    溫可昕走在鄉下的泥路上，冽風打過來，她卻覺得臉上微微有些發熱。

    此刻懷里抱著的小褥子里仿若是她整個世界，帶著無限的力量熨貼在胸前。

    前往村口的路上，溫可昕路過了岔口出那棵大榕樹，往后再走走，便是沈家曾經住的地方。

    沈卓的母親陸玉珍在前些年鬧運動的時候，被打成了反/動派，為了保住沈卓父親沈立剛的工作，陸玉珍主動跟沈立剛離了婚，帶著兩個孩子下放到了里壩村。

    溫可昕也是那時候認識的沈卓，他們在里壩村住了五六年，陸家平反，陸玉珍這才帶著孩子重新回城，只可惜……

    ‘啪嗒’

    “你干啥去？”

    眼瞧著快到村口了，忽然一塊小石子從溫可昕身后扔到了她腳邊，溫可昕下意識緊了緊胳膊，這才轉過頭去看。

    身后，吳超峰吊兒郎當的走了過來，他穿著藏藍的棉襖，留著胡茬子，溫可昕差點沒認出來他。

    溫可昕皺了皺眉，“我干什么，用得著你管？”

    吳超峰是村大隊吳隊長的兒子，二十來歲了也沒成家，整天就在村里晃悠閑逛，溫可昕進城了才知道，城里管這種不務正業的叫二溜子。

    “你這娃都生了，咋還是這脾氣?！?/br>
    吳季參眼睛亮了亮，笑了，“瞧你這是要回城里？你生的這就是個女娃子，又不是男娃。沈卓死了，估計沈家也不想讓你回去，還多添倆人吃飯……對了，你爹還說喊我去你家吃飯哩，這兩年沒怎么見你，回來一趟也不多住幾天，你爹還說喊我去你家吃飯哩?！?/br>
    溫可昕又走了兩步，停在一個安全距離上，隨后看了眼不遠處三三兩兩剛下工回家的老鄉，松了口氣。

    在夢里那本書里，又或者可以說……她覺得那其實就是自己的前世，溫可昕記得很清楚，在沈瑤悅被賣了以后，溫國富借口找孩子，一直沒叫溫可昕回沈家。

    過了一個月，溫國富竟然告訴她又給她說了門親，那戶人家就是吳家，吳家不在乎溫可昕嫁過人，吳超峰還提前送了彩禮。

    只是當時溫可昕一心都在找孩子上，跟溫國富吵了一架后，見都沒見吳超峰，獨自一人踏上了尋女之路。

    “不想住了，我趕著去坐車，走了?！睖乜申繎B度十分冷淡。

    “誒，等等啊?！眳浅迦齼刹阶叩搅藴乜申可砬?，溫可昕停都沒停一下，腳步一轉，從他旁邊繞了過去。

    吳超峰：“……”

    吳超峰有些惱，眼神暗了暗，隨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撓撓剃著板寸的頭皮，竟然笑了出來，又跟了過去。

    眼瞅著倆人就要走到村口了，吳超峰忽然摸摸下巴，“瞅我留這胡子咋樣，是不是挺有男人味兒的?！?/br>
    溫可昕：“……？”

    味兒你個頭??！

    吳超峰干干瘦瘦的臉上長著雙倒鉤眼，胡子拉碴的襯得臉又尖又長。

    “……你家沒鏡子的話，去壩下頭的河里照照，那魚都嫌棄你，趕緊離遠點，別嚇著我閨女?！?/br>
    沒直接說他丑，但卻比直接說更狠。

    吳超峰原本扯著的嘴角一下僵住了，村口曬暖的幾個大爺大娘咧嘴笑出了聲。

    “小吳，瞧瞧吧，我就說你不適合留胡子?！?/br>
    “你個老頭子，明明昨兒是我先說的……”

    吳超峰：“……”

    這不是誰先說的問題?。?！

    吳超峰氣的胸口悶的疼，他抬頭正想狠狠瞪一眼溫可昕，再放兩句狠話，結果溫可昕早已經走出去老遠了。

    回城？沈家能叫她進門就怪了！再說沈卓都死了，她帶著個娃過不了幾天還得回來投靠娘家。

    哼，要不是那毛病，他能娶一個離婚的女人？雖然長的好看，可他爹還是大隊長哩！

    他就是對溫可昕太客氣了！等過兩天事兒成了，看溫可昕還嘚瑟不嘚瑟！

    ……

    溫可昕一路走到了城鄉客運站。

    坐上車后，忽然想起剛才吳超峰的話來。

    他當時一副肯定自己回不去沈家的樣子，還說沈家也不想讓她回去……

    剛才在溫家，溫可昕沒太多時間整理腦海中突然多出來的記憶，這才閉上眼睛將那多出來的十年慢慢梳理清楚。

    昨天回家時，溫小山并不在，一直到了傍晚才回來。在劇里，溫小山其實是去了沈家，等溫可昕離開后，見了溫可昕的婆婆陸玉珍。

    也正是溫小山的那些話，才讓溫可昕那個讀書人家出身的婆婆十年間都沒管過自己的孫女。

    “唔……”

    鄉下的雖然修了路，但還是不夠平坦，中途沈瑤悅醒了。

    小姑娘仍是困困的，顯然是因為睡得不舒服這才勉強睜開眼的。

    “mama，小悅不在舅舅家了嗎？”小瑤悅伸手揉了揉眼睛，左右看了看，甜甜的語氣里帶著依賴跟撒嬌。

    這聲mama叫的溫可昕心里頭冒了泡泡，掩在衣袖里的指尖微微顫抖，終于撐不住下去，紅了眼角。

    她將小瑤悅抱在懷里，臉埋進了孩子后頸，輕輕呼了口氣，應了一聲，“嗯，一會兒跟mama回家去?！?/br>
    幾乎算是在單親家庭長大的小瑤悅，哪怕家里人都護著她，也免不了比其他孩子敏感些。

    她雖然不懂發生了什么，但仍是察覺到了自己的mama情緒有些不一樣。

    所以，盡管小瑤悅沒有睡飽有些鬧覺，仍是乖乖的趴在mama肩膀上，摸著mama耳邊的碎發。

    溫可昕緩了緩，才將沈瑤月放到了腿上，“悅悅看，外頭那個是大工廠?！?/br>
    她給小瑤悅指著窗外，說著外面經過的都是什么。

    小瑤悅很少出門，昨天下鄉是在早上，她一路睡了過去，這會兒新奇的趴在窗邊，一雙漂亮的大眼睛遺傳溫可昕，忽閃忽閃的。

    進城坐客車也就一個多鐘頭，隨著汽車到站，溫可昕剛才想的事兒腦子里也逐漸有了答案。

    溫可昕走到煉鋼工廠家屬院所在的街上，才一轉彎，就見周圍來往的人朝自己看過來。

    這條街連著外面的大路，煉鋼工廠兩個家屬院并排挨著，住了幾十戶人家。

    這群人看向溫可昕的目光里帶著打量，有的三兩個聚一起，低下頭嘀嘀咕咕著什么。

    只有一位胖乎乎的大姐，絲毫不加掩飾，不悅的看著溫可昕。

    這是沈家的鄰居周榮芳。

    周榮芳冷哼一聲，白了溫可昕一眼，抄起兒子鐵柱扭頭就走。

    “周大姐，等等我?！睖乜申恳膊挥嬢^，喊了她一聲，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