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上仙三百年 第12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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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頭!” …… 曾經他每一句都會聽, 每一聲都會應。如今他卻像是忽然累了, 置若罔聞。 數百年里從未顯露過的疲累和厭棄都這一刻涌了上來,他不想再動也不想再睜眼了。 就在那種厭棄和痛楚山呼海嘯,達到巔峰時, 他忽然又聽到有人低低叫了他一聲。不是名號,不是神仙、不是靈王、不是什么大人,也不是魔頭。 就是簡簡單單的名字, 烏行雪。 他怔了一下抬起頭,看見面前有一道模糊的身影, 穿過混沌牽住了他。 不是要將他拽向哪里,也沒有強行把他從自封的繭里拉出去。只是牽著,扣著他的手指, 站在他面前。 那道身影低頭問他:“烏行雪, 要不要出去?!?/br> 烏行雪還沒答,對方又低聲道:“不想也無妨?!?/br> 他低沉的嗓音在這片混沌里顯得有些溫和。 他說:“我在這里?!?/br> 陪你。 鋪天蓋地的記憶依然如狂風海潮一般朝烏行雪涌過來, 籠罩著他,淹沒著他。他也依然很疼,疼到還不想從繭里出去。 但好像……沒那么難熬了。 *** 這是雀不落被霜雪封凍的第七天,整個府宅煞白一片。 臥榻上的屏罩依然將整個世間封擋在外,極寒的氣勁帶著攻擊性也依然源源不斷地朝外流瀉。榻上的冰霜結了又化,化了又結。就像蕭復暄伸在屏罩內的手,血流了又止,止了又流。 明明已經看了七天,但寧懷衫每次踏進臥房,每次看到蕭復暄那只反復彌合又反復血流如注的手,還是會覺得觸目驚心,會忍不住頭皮發麻。 他起初還試圖想要勸兩句,后來發現天宿仿佛也進入了自封一般,根本勸不動。 于是他每天都是輕手輕腳地來,滿目擔憂地杵在榻邊照看一會兒,再輕手輕腳地走。 他本來以為這天也會一樣。誰知他剛到榻邊,就聽到了一道極輕的聲音。 寧懷衫一愣:“什么聲音?” 他差點以為是自己憂心太重,出現了幻覺。卻見天宿抬了一下眼,似乎也聽見了。 寧懷衫道:“天宿你也聽見了?我聽著像是有東西碎了?!?/br> 蕭復暄久未開口,又反復在受傷,嗓音帶著一些沉啞。他眸光循聲落向某處,道:“是夢鈴?!?/br> 寧懷衫一驚,立馬跟著看過去,發現那聲音果然來自于他家城主腰間垂掛的那只夢鈴。 那白玉鈴鐺受白玉精的感應,先前一直輕晃不息。此時不知是因為烏行雪散出來的威壓太盛,有些承受不住,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它身上居然出現了細碎的裂紋,比原本的裂紋更深、更多。 剛才那極輕微的裂響就源于此。 寧懷衫嚇了一跳:“這鈴鐺怎么了,不會要徹底碎了吧?” 蕭復暄抿唇未答。 徹底碎裂應當不至于,不過…… 夢鈴搖響時可解夢境,讓人想起前塵往事。這會兒夢鈴不堪其力,生出新的裂痕,鈴音戛然而止,那便意味著夢鈴的效用很快會停。 夢鈴的效用若是停了…… 困陷在前塵往事里的人,或許很快就要醒了。 蕭復暄盯著那白玉鈴鐺,怔了一瞬才意識到了這一點,猛然抬了眼。 他太久沒動,又一直陪在威壓和氣勁最盛的地方,眉眼上沾了霜星。此時一抬眼,那幾點霜便化落下去,洇進眼里。 霜星涼得驚人,蕭復暄半瞇了一下眸子。 就是這一垂又一抬間,屏罩里的烏行雪真的睜開了眼。 *** 那一刻,整個雀不落都是寂靜無聲的,一瞬間被拉得無限長。 蕭復暄看著那動了一下的眼睫,怔然失語,良久才回過神來。 “烏……行雪?”他輕聲道。 屏罩里的人垂首坐著,姿態沒有絲毫的變化。要不是眼睫動了一下,甚至不會有人意識到他醒了。 蕭復暄低頭看過去,看到了烏行雪通紅的眼睛。 他頓時心疼得一塌糊涂,就像被細針密集地點扎過去。 他看見烏行雪眼睛里蒙著一層水霧,更顯得那抹紅色一直灼進眼底。雖然醒了,但那雙眸子卻一眨不眨,空茫而靜默地垂落著,像是看著榻上虛空的一點。 “烏行雪?!笔拸完延值偷徒辛怂宦?。 屏罩里的人全無反應。 蕭復暄卻不在意,還是放緩了嗓音,叫道:“烏行雪?!?/br> 屏罩里的人依然沒有反應。 一旁寧懷衫也跟著叫了兩句城主,轉頭沖蕭復暄道:“天宿!城主怎么沒動靜?” 蕭復暄沉默片刻,靜聲道:“……他聽不見?!?/br> 回憶太多、太久,叫人困陷其中,即便睜了眼,也難以從那深淵似的情緒里抽離出來。 那道屏罩還是封著,將一切都格擋在外,所以那一遍一遍的“烏行雪”,其實屏罩里的人根本聽不見。 可這話說完,他又叫了對方一聲“烏行雪”。 寧懷衫疑問道:“天宿您剛才不是說城主聽不見么?聽不見的話,一切就都是白用功了。既然是白用功,天宿為何還要這樣叫城主?看著……” “看著叫人怪難受的?!彼吐曊f。 難受…… 蕭復暄重復著這個詞,心道:確實難受。 但這不是說他,而是說當年的烏行雪。 他因天道抹殺而忘記烏行雪的那些年里,他們之間的關系與眼下有什么區別么? 其實沒有,還是一道屏罩,兩個人。 只是當初,忘記一切的他是屏罩里的那個,而烏行雪則是站在屏罩外的。不知烏行雪當年站在“屏罩之外”,究竟說過多少他根本聽不到的話。 如今,不過是調轉了一下而已。 他怎么能停? 寧懷衫并不知曉那些過往,只知道眼下這會兒,他在臥房里呆得鼻子反酸,心里難受,實在有點呆不下去。 于是他借口“燒個湯婆子”以及“找幾件厚衣來”,匆匆躲去了偏房。 蕭復暄渾不在意,甚至沒有聽清寧懷衫又說了什么。 他只是一遍一遍地叫著烏行雪的名字,不厭其煩。 ***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自封在屏罩中的人極輕地動了——那雙通紅的眸子朝旁瞥動一下,于是烏行雪看到了自己被人握著的手。 那只手筋骨長直,瘦而有力,如今卻不斷筋骨爆斷、鮮血流注。 都說十指連心,那滋味應當痛極了,但那手指卻根根扣在他的指縫里,分毫沒有后縮過。 烏行雪看著那片刺目的紅,忽然抬手想要擦去那只手上的血。 被對方反手牽住的那一刻,他輕輕一怔,終于從纏裹滿身的回憶里脫離出來。 烏行雪抬起頭,隔著屏罩看向面前的人。良久之后,輕而沙啞地叫了一聲:“蕭復暄?!?/br> 叫出這個名字時,他身周自封的屏罩緩緩褪下去,長眸卻倏然蒙上了一層紅。 蕭復暄就是在那個時候,探身過去吻他的。 他心臟被狠狠攥了一把,跳砸得很重。但他的吻卻很溫柔,連呼吸都很輕,像是生怕碰傷了什么。 那些吻落在烏行雪眼尾、鼻尖和唇間,一下一下地觸碰著。 他能感覺到被親吻的人從繃直到慢慢松下來,再到最后,扣著的手指居然極輕地發著抖。 人常會如此,倘若之前繃得太緊、承受的痛苦太多,突然卸下力來,反而會有明顯的顫抖。 可烏行雪從來不是常人,他從未如此,這是此生第一次。 他極輕地抖著??粗拸完汛鬼侵恳惶幗钇AΡM的地方,每一根手指。 再后來,他就被擁進了懷里。 他被抱住了。 很奇怪,明明他們之間有過一切極致親昵的事情,旖旎溫柔或是愛欲纏綿,但他還是會被一個擁抱安撫下來。 他下巴抵著蕭復暄的肩,聽著對方問他:“烏行雪,還疼么?” “不疼?!彼乱庾R輕輕應了一句。 應完他靜了片刻,忽然道:“其實……” 他頓了頓,輕眨著眼睛低聲道:“其實是會有一點難受?!?/br> 他裝樣子時常說“害怕”和“難受”,真正臨到頭來卻總是不吭一聲,只在這一刻,他忽然想卸了勁,對蕭復暄說一句“確實很疼”。 他說:“蕭復暄,我夢到了很多事。有仙都的,也有人間的?!?/br> “我還想起來跟你聊過鵲都?!?/br> “所以當初,我跟你說我來自鵲都,你就已經明白了,是么?!?/br> “那后來呢,那些易容你也都認出來了?” “怪不得每次易容你總要動我的眼睛?!?/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