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上仙三百年 第1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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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是誰…… 那些叩問就像心魔一樣纏繞著他,每多問一句,那種沉郁而悲哀的情緒就更深一分。 那就像一方無邊的泥沼,他深陷其中,垂眸看著自己一點點往下落,一點點被淹沒。 而他陷得越深,身上徹骨的嚴寒和鈍痛就越重,重到他閉了五感都依然能感覺到。 就好像那已經不是軀殼或是骨骼上的感覺了,而是心臟里、靈魄里的,掙脫不開也擺脫不掉的。 以前小童子擔憂的時候,他常對他們解釋說:“這是靈王的負累,該受的?!?/br> 常人不該在“過去”與現世中往來穿梭,他這樣來去自如,總要受些應有的苦頭,多少都會有損耗的,這是常事,就像蕭復暄斬殺邪魔也會受傷或是受邪魔氣侵蝕一樣。 各人各事,都有該承受的負累。 “但是別皺著臉呀?!彼0参磕莾蓚€一驚一乍的小不點,說:“不是有補償么,看,你們大人我能自愈?!?/br> 他總會承受那種嚴寒之痛,但是相應的,他也總能自愈。不用像其他仙人一樣,又是要布陣、又是要丹丸藥湯,即便如此還是會有越積越多的損耗。 而他只要靜坐上一兩日,身上的嚴寒痛楚便自然抵消了,什么損耗都不會有。他也常開玩笑說,這或許是獨屬于靈王的福報。 這話雖然是用來哄小童子的,但于他自己又何嘗不是一種慰藉。 他每每斬完亂線歸來,有時會陷入一種迷茫里,分不清自己是仙還是魔。 如果是仙……不是應該帶去福祉么?不是應該斬殺邪魔么?為何他殺的很多都是生人? 如果是魔……那他又為何住在仙都,有個那樣光明的封號,叫做“昭”? 他時常會在靜坐中陷進那種孤寂里,直到那種自愈之力在四肢百骸盤裹上來,像是凍水之下注入的暖流。 而每到那一刻,那種孤寂就會被暖流覆蓋,緩緩淡化下去。 他會在心里自嘲一笑,然后想:看,還是有些福報的。 *** 但今日不同。 或許是因為那一聲聲回避不開的自我叩問,又或許是因為這一次的徹骨之寒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重,重到那股自愈之力似乎有些壓不住了…… 于是,那種寒意沖破了閉合的五感,順著靈魄、骨縫、心臟……各種地方朝他席卷而來,他冷得連指尖都僵了。 某個剎那,烏行雪忽然想起曾經閑聊時所聽聞的一些話…… 聽聞人間肆虐的那些邪魔,也并非真的都百無禁忌,一生快活。他們也有難熬的時候,邪魔管那難熬的關頭叫做“劫期”。 傳聞邪魔劫期的痛苦常人難以想象。 他們會冷,那種寒意并非隆冬天的冰霜之寒,而是他們手里殺了太多的人,陰怨纏身,所以冷。那滋味如附骨之疽,捂不熱、驅不散,在邪魔體內滋生蔓延。 他們還會痛,那也并非是皮rou之痛,而是怨魂不甘慘死,試圖反噬,于是日日夜夜啃食邪魔靈魄,所以痛。 倘若邪魔想辦法渡過了劫期,那它們便會暫時蟄伏下去,等到攢夠了怨氣再度卷土重來。 倘若沒能安然渡過,那就會體會到一種極致痛苦的死亡——霜寒凍骨、靈魄被撕咬得粉碎。 烏行雪回想起那些話語,某一瞬間忽然心生出一種荒謬的念頭—— 他心想……我不就是如此么? 所謂“靈王的負累”,同邪魔的“劫期”有何分別呢?同樣是嚴寒徹骨,同樣是靈魄深處的碎裂之痛,甚至……同樣殺過不知多少人。 他甚至在想,倘若我也是人間那種邪魔,我殺過的人算少還是算多? 恐怕連邪魔沾過的血都沒有我多吧。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再想壓下去便難如登天。 最令他茫然的是,他一時間居然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來壓。 因為他是靈王?因為他是仙? 因為他無可奈何,不得不為之么? 他不記得自己曾經對誰說過,邪魔殺人,世間一些仙門俠士有時也殺人。區別是邪魔以殺人為修行,終其一生、無休無止。而那些仙門俠士只有不得已而為之,也只有那么可數的幾次。 可是他呢…… 他有盡頭么? 他曾經篤定地以為,一些殘余的亂線而已,終有一天他會將所有亂線斬盡,然后一切就都結束了。 但現在他忽然不能確信了…… 如果這件事沒有盡頭,如果他終其一生,只要當一天靈王,就不得不行一天事。如果他手下的亡人之數依然在日復一日地累加,那他和邪魔又有什么分別呢? 連他自己也說不清了。 他需要一些能說清的東西…… *** 兩個小童子在門口打了個哆嗦,這才意識到屋里究竟有多冷。靈王身上的寒氣全然遮掩不住,甚至波及到了他們。 這得多冷??! 小童子對視一眼,慌忙跑進屋,湊頭去看,就見靈王手指上一片冷生生的白色。 那是……結出來的霜。 這下他們真的有點慌了,抓著靈王的手指搖了搖:“大人——” 下一刻,靈王便倏然睜開了眼。 小童子心下一喜,道:“大人,你可算醒了,嚇壞我——” “們”字還沒出口,就見眼前白影一閃。榻上已是空空,唯留下一片淡淡的冷霧。 小童子撲到窗前,叫道:“大人!你去哪兒???” 片刻后,烏行雪的嗓音順風而來,模糊中不知為何透著一點喑啞。他說:“落花山市?!?/br> *** 他需要一些說服自己的東西,說服自己神木已經被徹底封禁,不會再被人利用引出新的麻煩,說服自己一切生殺和無可奈何都能看到盡頭。 說服自己,他所做的一切總還是有效用的。 他想去落花山市。 那里是亂世之中常存的安定和熱鬧,那里是神木的封禁之地。他要再去看一眼。 可當烏行雪真的站在落花山市,那綿延十二里的燈火卻并沒有帶給他熱鬧和安定之感。因為他沿著山市穿過人潮時碰到了一件事…… 他站在一處客店前,看著不遠處攢聚的人群,聽著嘈雜議論的人語,嗅著夜風里濃郁得嗆人的脂粉味,心臟如墜冰窟。 他看見一個瘦猴似的伙計爬站到一個翻了的車攤上,沖嘈雜的人群解釋道:“諸位客官莫急,莫罵,稍安勿躁。那是隔壁李記家的胭脂,出攤的時候不知怎么碰到了落石,砸垮了攤車,胭脂水粉盒兒撒了滿地,這會兒正清著呢?!?/br> 那一刻,胭脂粉末隨風而起。 烏行雪在那一瞬間閉上了眼睛。 那位瘦猴似的伙計說的話,只說開頭,他就能在腦中接上下一句。因為早在二十多年前,他就在這里聽過。 他因為碰到了蕭復暄,給小童子傳書讓他們不用來時,還拿這打翻的胭脂水粉做了借口。 一模一樣的場景,一模一樣的人,說的是一模一樣的話。 人世間沒有這樣的輪回,只有一種東西會這樣存留于世,那種東西叫做縛。 活人靈魄被生生抽走,捆縛在某地。那些軀殼就會變成縛,他們永遠困在這個地方,二十多年一場輪回。 黃口小兒能拔節成人,盛年之人會垂垂老矣。然后再不斷重復這個過程,重復這其中的每一天。 他過去來得勤一些,相隔不過數月,至多不過一兩年。每每來著,更多是在看山間行人,或者……根本沒有具體在看誰,只是在看人間煙火。 偏偏這一次,他剛好隔了二十多年,剛好夠落花山市一場輪回到頭。 這或許也是一場冥冥之中。 冥冥之中,那個手握長劍的靈王合該要看到這一幕。他會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大夢初醒。 他會意識到這漫山遍野的熱鬧都是假的,他曾經夸口稱贊過的落花山市早已不見活人。 那些嬉笑著、閑聊著熙熙攘攘來來往往的人,軀殼之下早已空空如也。與他用符紙折來平添熱鬧的戲子無異。 他明明就站在人間最熱鬧的地方,卻清醒地知道這里其實是一片死地。 *** 他是如何走近那家客棧,又是如何在后院找到地方進入封禁之地的,烏行雪已經記不清了。 他只記得,當他站在封禁之地,看著里面焦土綿延數百里,而那座廟宇之上倒吊著數不清的靈魄時,那種鋪天蓋地的荒謬和悲哀感將他籠罩于其中。 看,那些落花山市里同他說過話的人正密密麻麻地困在這里。他們的軀殼在落花山市里笑著,靈魄卻在這里哭叫。 這不是他所布下的封禁,而是背著他的第二次封禁。 可是…… 世間有誰能真的做到在這里落下第二次封禁,卻全然不為人知? 不會的。 因為無論如何,起碼靈臺天道會知道。 這里為什么會落下第二次封禁? 因為神木的封禁還是被鉆了空,還在為有心之人所用。 這些事無論是誰做的,無論用了多少障眼之術,設計了多少轉折壁壘?;蛟S能避過世間所有人的耳目,避過他的耳目,但避不過靈臺天道。 在鋪天蓋地的荒謬和悲哀中,烏行雪恍然想起了當初被他遺忘的一些場景,諸如那道由封家引發的亂線。 而他被亂線橫掃出來便忘了那些事,當時他回到坐春風后滿心生疑卻沒能找到答案…… 如今想來,他并非是沒有答案,而是下意識回避了那個答案。 因為那答案太重了,常人不堪承受。 即便是他,也不堪承受。 可是如今,他自己一步步追過來,已經避無可避了。 能讓堂堂靈王記憶全失,忘記這些亂線的,還有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