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上仙三百年 第8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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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整座照夜城哪里有人都不奇怪,除了雀不落。 因為雀不落在照夜城最深處,獨占一角。當初烏行雪挑中了這處地方,便再沒有其他邪魔敢挨著落腳。 當年的雀不落附近空空蕩蕩,沒有片瓦片瓴。但凡有人出現,就會顯得格外突兀,簡直是明晃晃來送死的。 可如今不同。 自從烏行雪落入蒼瑯北域,所有人都覺得他必死無疑,不會再活著出現了。雀不落附近的空處便陸續填上了。 邪魔們依然心懷忌憚,不敢把府宅修在這里,便修了其他東西——酒坊、賭坊、“花”坊,什么熱鬧修什么。 都知道新城主覬覦著雀不落,人人都很好奇,人人都想離這里更近一點,能窺探得更多一點。 于是,現今的雀不落附近成了照夜城人最多的地方。 唯有那座府宅空置了整整二十五年,寂寂寥寥。 那座賭坊位置最為特別,北面傍著酒坊,南面朝著朝雀不落。酒坊幾個大池里泡著的皆是邪物毒物,充斥著各種古怪叫聲和醉后斗鬧。雀不落卻連飛鳥都不敢過。 常年流連賭坊的大小魔頭早已習慣北面哄鬧、南面死寂的環境了。這天夜里,卻忽然聞得南面掃過一陣風…… 二樓窗邊的幾人打了個寒驚,咕噥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冷下來了?” 他們摸著脖頸間的雞皮疙瘩,松了松筋骨正要繼續,就聽有人說:“看窗框!” 他們轉頭一看,就見寒風掃過的時候,窗框上結起了一層白霜。 眾人一愣。 能讓窗框結霜,那可不是什么尋常的風。他們上一回看到這種“所過之處皆霜寒”的場景,還是二十五年前…… 那一刻,叫聲翻天的賭坊驟然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死死盯著那片白霜,像是凝固一般。 接著,在死一般的寂靜中,離窗邊最近的人輕聲說道:“那邊門外有人?!?/br> “……哪邊門外?”問話的人聲音更輕。 窗邊人咽了一下,目光落在窗外一眨不眨,道:“雀不落?!?/br> “哪?!” 聽到那三個字,所有人都撲向了窗邊。 雀不落封禁了二十五年。即便眾人把賭坊、酒坊修筑得再高,從窗邊俯瞰下去,依然看不到任何府宅院內的景象,只能看到終年不散的霧和樹冠模糊的影子。 唯有門前那片地方霧薄一些。 而此時,那里多了一道長影。 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恨不得將那片薄霧掃開。但沒有用,不論他們怎么看,都看不清來人是誰。 邪魔慣來沖動,有人已經抓住窗框要翻下樓去,卻被其他人一把攔住。 “記得前陣子的傳聞么?” “……你說蒼瑯北域?” 蒼瑯北域崩毀,里面鎖著的那位似乎沒死。 這道傳聞放之四海皆有人會信,除了照夜城。因為沒有誰比邪魔更清楚蒼瑯北域的威力,他們不覺得有誰真能活著從里面出來。 更何況這些天里,除了那道不明不白的傳聞,他們也沒聽說其他動靜。 倒是有人說天宿上仙蕭復暄似乎還活著,在花家和大悲谷都現過身。 要跳下樓的邪魔盯著窗框上的白霜,臉色變了好幾變,最終還是嗤聲道:“不可能的,別自己嚇唬自己。你哪怕跟我說門口那個是天宿,都更可信一點!” “更不可能,哪個仙能無聲無息進照夜城?” “也是……” 他們說著,忽然覺得方才緊張的自己十分可笑。 “風聲鶴唳、故弄玄虛!”他們看著窗臺上的霜,又看向濃霧籠罩的雀不落,相互寬慰道:“咱們城里想進那座宅子的人多了去了,保不齊會出那么一兩個沒有自知之明的?!?/br> 就連新城主薛禮,當初破門不成都搭進去一條手臂呢,何況其他人?光是被絞碎在院外的,少說也有好幾十個了。 這里從不乏作死的人,也就這幾年才少了而已。 “一會兒可以去門口撿尸了,我最近煉的藥正缺人呢?!币粋€妖道打扮的人說了一句。 其他人怔了片刻,又換了嘴臉:“噢?那就要講一下先來后到了?!?/br> “我也缺活人呢,誰不缺?不如各憑本事?!?/br> 他們掏出了各式囊袋,像夜伏的豺狼禿鷲,看戲一般等著看那道人影如何慘叫、如何被封禁撕得粉碎,再如何被群起而分之…… 卻見煞白電光像一張巨網,穿行于雀不落終年不散的云霧里,它們自云霧起,疾速下竄,蔓延過巨大府宅所有屋脊瓦玉,猛地朝門前撞去—— 三十三道電光,三十三聲驚響。 那座空寂已久的府宅像照夜城的心臟,在封禁大開的瞬間猛地一震! 層層云霧被震得驟然一散,又驟然攏聚。除了趴在窗邊的人,幾乎無人看清那個瞬息的變化。 他們只在云霧攏聚的瞬間,聽到了府門洞開的聲音。 那道長影跨門而入,轉眼便消失了。 緊接著,又有另一個人影疾掠而來,跟著進了門。 照夜城不少人對這個疾掠而來的后者有幾分熟悉,能從身形動作辨認出他是寧懷衫。 他進門前還開口說了句話,很短,也有些模糊。但穿過云霧傳進眾人耳中,卻如平地一聲驚雷! 他叫了一聲……城主。 沒人知曉那一刻整個賭坊有多寂靜。 甚至整座照夜城在那個剎那都沉默下來,四周圍所有樓閣都受了雀不落那一下巨震的波及,以至于每個人都頓住了手中的動作,朝同一個方向望去,滿臉皆是驚疑不定和難以置信。 直到在那死寂之中,雀不落高大的宅門轟然閉合,又震起一片塵煙。賭坊二樓終于有人動了一下眼珠,出聲道:“……城主?” 那一聲猶如滾油入水。 下一刻,整個賭坊都炸開了鍋。 一夜之間,幾乎所有邪魔都知曉了一件事:照夜城主烏行雪回來了。 *** 照夜城被這件事炸翻天的時候,城主自己卻一無所知。 他陷在長久的昏沉中,以邪魔之軀,緩慢地消解著曾經靈王承受的那些東西。他很疼,也極冷。但他又習慣了這些,所以依然眉目平靜,就像在坐春風寬大的窗邊支著頭打了個盹。 他不知道自己被人抱進了雀不落,十二里山道、三十多道封禁雷霆,一刻都沒有松過手。 他同樣不知道,有人將靈識抽空,至烈的氣勁涌進他四肢百骸,血脈同流。 他只在被那股氣息傾身包裹時,于昏沉中夢見了一些往事。 第63章 “知己” 當年在仙都, 關于靈王和天宿的傳聞多而紛雜。 一部分人說他們關系親近,是難得的知己。這多半是因為坐春風接待最多的來客是天宿,而出入南窗下最頻繁的除了天宿本人, 便是靈王。 還有一些人說他們脾性相斥, 常有矛盾。這大抵是因為他們往來時總會找兩句由頭, 而這由頭又總是“賠罪”。 靈王不常在仙都,天宿不與人閑聊。傳聞落進他們耳里的少之又少, 難得聽說也都是置之一笑。 至于那些微妙的、往來拉扯的細枝末節,從來都只有他們自己知曉。 或許是因為劫期太冷,烏行雪夢到了某一年寒冬…… 他帶著童子從人間歸來, 發現坐春風的屋檐和窗欞邊掛了一排長長的冰枝。 其實仙都是沒有四季之分的, 各座玉瑤宮府院前院后是什么景, 都看瑤宮主人的喜好。坐春風是仙都少有的一角, 因為這里與人間四時同色。有風霜雨雪,也有艷陽天。 那陣子剛巧碰上人間最冷的一年,于是坐春風就從玉瑤宮變成了冰宮。 兩個小童子“嚯”地叫了一聲, 顛顛跑過去,一邊跺著腳直搓手,一邊又忍不住去夠那些玉枝。夠完后捧在手里斯哈斯哈喘著氣, 兩手來回倒著卻不撒手,看得烏行雪哭笑不得, 問道:“你倆這是什么毛???” 小童子們解釋道:“大人,它凍手,但是好看?!?/br> 凍人是真的凍人, 但這景配上仙都的云浮瑤宮也確實賞心悅目。 其中一個小童子嘀咕說:“不知天宿大人今日何時來, 這東西三掰兩掰就沒了,來晚了可就看不著了?!?/br> 烏行雪道:“誰跟你說了他今日要來?!?/br> 小童子納悶道:“不是一貫如此么?” 烏行雪覷了一眼他的腦袋頂, 沒吭聲。 不知從何時起,烏行雪每每回到仙都,所見到的第一個人總是蕭復暄。 這似乎成了不言而喻的習慣,但架不住童言無忌非要點它幾下。 另一個小童子揣著袖子捂手,一本正經地回憶道:“況且上回大人說了,等咱們坐春風掛滿冰枝,要擺了好酒等天宿來看?!?/br> 烏行雪其實記得,但還是揪住童子的發髻道:“哪回?!?/br> 小童子“哎呦”一聲,咕噥道:“就是上回嘛?!?/br> “正事記不住,這種倒是張口就來?!睘跣醒袘械卣f。 小童子委委屈屈,哼哼唧唧,卻還是在惦記天宿看不看得著冰枝的事。 倒是大一些的童子答道:“別哼哼了,看得著。方才靈臺仙使不是說過嗎?天宿大人這幾日正巧在仙都,咱們大人回來了,他想必一會兒就到?!?/br> 烏行雪籠了罩衣,颯颯踏踏往屋里走,嘴上卻道:“兩個小東西,哪來那么多想必?!?/br> 小童子嘴巴說個不停,腳也沒停過??赡苁怯幸魂囎記]回仙都了,頗有些人來瘋。他家大人一句話都沒囑咐呢,兩個小東西就已經摟著酒壺,擺好了杯盞。 結果萬事都張羅好了,卻被意外之客打斷了。 那天具體是因為何事,烏行雪一點兒也記不起來了,只記得桑奉、夢姑還有當時執掌雪池一帶的或歌來了坐春風。 原本是說事情,也不知怎么,聊著聊著話便長了起來,尤其有桑奉這個碎嘴子,簡直一刻不得歇。